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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契约

    1.

    六年前。

    一位中年男人怀抱着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站在医务室的门前,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小女孩的女衫破旧,泥土与灰尘在她的衣服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苍白的脸蛋上已被风沙涂抹得不成样子,看样子她已经是在野外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医务室的人员进进出出,都会偷偷给这个小女孩一瞥目光,尤其是她弯曲成难以理解的角度的四肢,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偶尔会有几个人上前搭话,也全都是毕恭毕敬的语气:“苍狼老师……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在等衡秋里。你们先去忙吧。”

    “衡博士正在研究所,我通知他一声。”一名年轻女医护人员身着白色大褂,说着她端起了左手,手腕上的一块方形似手表的东西突然亮起,“表盘”上方漂浮起无数发光的微尘,组成了一块长宽20x12cm²的悬浮控制台。

    “您在大厅的椅子上休息一会,估计还要几分钟衡博士才能到这里呢。”

    苍狼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说:“约好了中午两点在这里见面,还有六分钟,就快到了。”

    “哦……那我先去忙了。”那名医护人员临走前偷瞄了一眼苍狼怀抱中的女孩子。那孩子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不停地拨动她的心尖,虚弱的喘息中没有浸润一滴眼泪。

    “小姑娘还真坚强。”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就快步走开了。

    2.

    衡秋里来得极为准时,距离中午两点只差二十几秒。他仔细打量着病床上的小女孩,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左臂。小女孩紧紧咬牙,汗珠汇成一道汗流顺着她的额头坠落下来。

    “啧,都断了。”衡秋里手指间揉搓着他那一头油光锃亮的头发,捏下来几粒头屑杂糅着蕴藏了好几天的头油,轻轻弹指,指尖处的头屑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还能不能接上。”苍狼手指摩擦下巴的胡茬问道。

    衡秋里始终在忙忙碌碌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不一会在全息控制台上点点画画,下一刻又跑去只有一面玻璃相隔的房间里摆弄他的那些瓶瓶罐罐,过了好一会,他才回到病床旁边说:“这个你得等咱们的汪汪大美女来,毕竟她才是专业的。”

    问了半天,说了半天,又忙了半天,最后他给了一句回答——这事你得找别人。记得第一次他像这样和人说话,是被人用水梨扔了三下。

    “汪稚?”苍狼好像早就习惯了,点头道,“哦对,她确实是专业的。”

    “反正这事你别操心了,有我们在,这都不是问题。”说完,衡秋里转过身看着一身脏兮兮的小女孩,用手指轻轻拨划着她的脸蛋,“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啊?”

    “胡……雪……”

    “几岁了?”

    “十七……”

    可是看她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十七岁,小小的脸蛋虽然灰土斑斑,但也藏不住如同十一二小孩子一样的稚嫩。衡秋里为她盖上一条毛毯,转身问道:“***,她你是在哪捡的?”

    苍狼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要么别叫我老师,要么把我代号说全了。”

    衡秋里嘿嘿一笑:“这么叫多亲切。”

    “在蓝月[i]的一个停车场捡的,一起捡了两个,另一个在我家里。”

    “这个姑娘……”衡秋里深叹一口气说,“胳膊,腿全都断了,看样子是被打断的。哪个畜生下手这么狠啊……”

    “不只这样。”

    四肢全断,满身冻伤。衡秋里实在想不出这句“不只这样”的后面还能藏着怎样的摧残。他看着苍狼,却只看见了一份淡然。但苍狼紧绷的拳头凸起发白的骨节,久未历战的骨头咔咔作响。

    “难不成……”

    胡雪现在是盖着毯子,衡秋里想起这小姑娘不整的衣衫,已经明白了什么。

    “畜生!真他妈是个畜生!”“咚”地一响,衡秋里挥出一拳狠狠锤在墙面上。

    3.

    苍狼在停车场的角落发现她时,她的身边还有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叫“东方凝”。蓝月北方的一月份正值深冬,寒风凛冽,平日里以乞讨为生的二人面对被风雪洗劫的街道,无食物果腹,无片瓦遮身,无奈只有打起了偷盗的念头。

    平常都少有行人的忘城,在这风雪天更是如鬼城一般。她们蜷缩着身体左找右找,终于瞄准了地下停车场一辆红色的小轿车。透过车窗,还能看见副驾驶座位上的一大袋的饼干。东方凝趴在车门上使劲咽下口水,呼吸在玻璃上凝成一圈水雾,忽隐忽现。

    胡雪掏出来随身的小刀,看着门锁许久下不去手。

    “你会撬锁吗?”东方凝问。

    她摇了摇头,眼神又被车里的东西牵住了。

    “看我的。”东方凝左顾右望,从身后捡起半块石砖,对着挡风玻璃拍了下去……

    三个男人在另一辆车中看了半天,坐在后座的男人首先开了口:“哎,想不想来点荤的。”

    “你小子又他妈精虫上脑了?”

    “操,有现成的肉还不吃?”后座的男人没理他,打开车门跳了出去。

    胡雪一手抓住饼干袋子,一手牵着东方凝转身就要往外跑,却在两车中间的夹缝中被一个高大的男人断了去路。

    男人一只手扣住东方凝的肩膀,向下一蹲,伸手就捆住她的细腰。

    哭喊,挣扎,无人理睬。

    胡雪手中的小刀一甩,扎在了男人的手上。东方凝好不容易脱身,拔腿就向外边跑。

    ……

    之后的事,东方凝不想再说了。等她带着半路遇见的苍狼跑过来时,胡雪赤裸着身体躺在一辆蓝色小车的引擎盖上,而那三个男人,就是影子也没留下一分。前往暗星入口的路上,东方凝始终没有停下啜泣,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对不起”。胡雪也明白,幸好东方凝跑了出去,不然也逃不脱和她同样的下场。

    胡雪看着灰蓝的天空,呆木的眼神下已然忘记了哭泣。一句低声沙哑的哽咽,唤来东方凝紧握她的手掌。

    “你说,天还会蓝吗?”

    东方凝抬袖甩去落泪说:“会的。相信我,一定会的。”

    “是吗……”这句话不知道是在问别人,还是在问自己。

    4.

    果然如衡秋里所说,汪稚是一个十足十的大美女。暂不说她前凸后翘的身材无可挑剔,就是眉眼中的清盈也让人忍不住地多看两眼。艳而不妖,灼而不魅——汪稚和她十八岁的女儿走在人群中,两人向来都是光华射目的焦点,这在暗星中是众所熟知的。

    有人调侃难看的人是“女娲造人时的草稿”,而汪稚和她的女儿光琪是“女娲造人时的概念蓝图”。

    见汪稚走过来,苍狼看了看两人,在嘴角边的笑意硬是憋了回去。衡秋里终日沉迷基因编程的翻译器研发,他本身也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从不知道打理自己,蓬头垢面倒是还看得下去,可那袖口的油光就快能当镜子用了。他身边再站着一个干净利落的佳人,别提这画面有多滑稽。

    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苍狼简单说明了胡雪的情况之后,就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两人目目紧盯着苍狼的背脊,直到他踏出门外消失在墙壁的另一边,汪稚疯了一样抓住衡秋里的手臂说:“你说你的生物信号翻译系统有了进展,快点说说怎么样了!”

    “放——开——”衡秋里玩笑似的瞪了她一眼。

    “哎呀,你快说说!”

    衡秋里从玻璃间拿出厚厚一打的文件,从中挑出两张递给汪稚说:“这两个月我没忙别的,始终在测试这套E-O翻译器是否能胜任电子机械与人体之间的协调工作。从在BGaC-071系统上的测试结果来看,电子机械搭配E-O,能够完全胜任人体各个器官的运作。”

    汪稚翻来覆去盯着手中的两页纸说:“这……太可怕了。你知不知道这东西一旦发布出去,会掀起多大的浪……”

    “惊涛骇浪,狂风暴雨。”衡秋里接过她的话,似乎对自己甩出的词汇十分满意,“有了E-O,人类就可以拥有极为灵活和相当高兼容性的机械身躯。”

    “也就是说,除了大脑,人类身上的任何器官,从此没有任何值得保养的意义。只要将大脑移植到一个定制的机器人身上……就行了。”

    “远不止如此。你别忘了,我是在什么环境下测试的。”

    汪稚想了想:“BGaC,镓基链式计算机。”

    衡秋里又拿出几张文件递给她说:“如果我们将BGaC安装在定制的机器人身上,那么,BGaC就完全可以代替大脑进行工作。人类……将得以永生。”

    汪稚手中的几页白纸不停地在抖动,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衡秋里抬起手正想拍打她的肩膀,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又转过身说:“我叫你来不是想说这个事情的。不管E-O有多成功,我都不打算把它发布,风险太大了。”

    “风险?”汪稚举起手中的报告,“这些报告难道没有权威性吗?”

    “我说的风险不是E-O本身。”

    汪稚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是啊,是啊……”。

    无论是什么样的山壑都能跨过,唯独最不可能翻越的就是人心。E-O就是一服长生不死药剂的配方,如果发布出去,掀起的就远不是惊涛骇浪那么简单,而是刀光血影。

    汪稚把手中的报告丢进碎纸机,平日倍觉吵闹的嗡嗡声此刻却让她的心里慰藉万分。

    “你说吧,什么事。”

    衡秋里指着玻璃窗外的病床说:“苍狼捡了一个姑娘,四肢全都折了。我知道还能接上,但我想……”

    “你想用E-O替换。”

    “对。但我需要你的帮助,毕竟你专攻矫形外科学,没有你我做不到。”

    汪稚走到病床前,掐指捏碎了胡雪长发上沾染的一粒土灰说:“好可怜的孩子。”

    衡秋里说:“很难想象这有多么疼,但我从未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5.

    东方凝简简单单洗了个澡,换上一身新衣,看上去精神了许多。乌黑的长发盖过后腰,水盈盈的大眼睛更是讨人喜欢,但眼圈依然是红红的,看来挡在心里的那道沟壑,她还是没有勇气迈过去。

    换好了衣服走出房间,她就在沙发上坐着。苍狼说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一个女孩子有些不方便,也不懂女孩子的喜好,所以就让她等另一个人过来。

    十多分钟后果然来了一个人,高挑的身影脚步轻盈,迈着步子就走到东方凝的面前,伸出手肆意揉捏她的脸。

    东方凝也不闪躲,任由被她欺负。她抬头看了看来着的脸,总觉得这面孔似曾相识。

    “我叫陈霄芳。”她说,“走吧,带你逛街。”

    “我没心情。”东方凝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陈霄芳坐在她身边,捋顺她额前的头发说:“苍狼和我说了你们两个的事——啊,就是救你回来的那个老大叔。你的小伙伴现在正接受治疗呢,你委屈自己也没什么用。”

    “能治好吗?”东方凝眨着眼睛问。

    “当然能,这又不是什么难事。”陈霄芳伸出手说,“走吧?”

    东方凝犹豫了一下,还是心怀胆怯地抓住她的手。

    说是逛街,还真的是“逛”街。陈霄芳就带着她在大街上闲逛,可是,又有什么可逛的呢?整条宽街水泥铺就,笔直而平坦,一直伸进了远方的绿色山林。看似一尘不染的路面却平静得诡异,因为道路两旁除了成排风格别致的二层小楼之外,居然看不到任何的行人。偶尔出现一个人横穿马路跑过去,却是一个小男孩笑着踢打着足球,钻进楼房中间的空地中,又消失了,只有那笑声拍打在墙壁上,回荡着。

    东方凝缩着脖子左顾右看,拉紧了陈霄芳的手。

    “这村子叫‘拜勒斯(Balance)’,才建成两年,所以没有什么人,但是建筑确实不少,大多也都空着。”陈霄芳指着路旁的一栋别墅风格的小楼说,“这里的居所都是这个样子——大同小异吧。”

    “很好看。”

    “好看吧。你喜欢哪一个,什么地方的房子,送给你。”

    “送……送给我?”东方凝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霄芳摸摸她的头:“对啊,送给你。不然你住哪啊?不能住在那个脸上有疤的老大叔的家吧?”脸上有疤的老大叔说的就是苍狼。

    东方凝沉默了许久。

    “你放心,在这里,除了那个老大叔,他们都得听我的。”

    “可是我——”

    “你的世界变了,小凝。”陈霄芳自作主张地给了东方凝一个小名。她指着远方的高山说。

    东方凝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季节不是冬天吗?为什么会有绿色的森林……

    “这里是‘暗星’,不是那个没有蓝天的‘蓝月’了。”陈霄芳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

    那个小男孩又跑了回来,手中抱着脏兮兮的足球,站在大街的正中央,碧蓝色的眼睛看着正在仰望天空的东方凝。

    6.

    东方凝终于想起来,她在什么时候见过陈霄芳那副似曾相识的面孔——就在镜子里,像极了自己的模样。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对我才这么好?东方凝心想。

    虽然陈霄芳偶尔会带着一身的痞气,但东方凝总是无法拒绝她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自然而然地信任,不由自主地依赖。

    陈霄芳带着她到处游玩,直到两天之后,东方凝收到了苍狼的消息:胡雪可以“出院”了。

    这个进程远比陈霄芳想象得要快,她只能将东方凝再次交到苍狼的手中。临别前,她将随身的紫色水晶项坠相送。

    “带着它,它能保护你。”

    从那之后,东方凝再也没见过她的影子,就像突然一滴水落在了炽热的铁炉上,一阵小小的沸腾就蒸发没了踪影。

    苍狼带着东方凝在生物研究所的大门等候。胡雪刚刚从大门出来,就飞奔着送给东方凝一个大大的熊抱。新生的有力臂膀紧紧捆住她的身体,东方凝只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挣扎似的拍打着胡雪的后背。

    “慢慢学会控制力量,别再捏碎东西了。”衡秋里笑着叮嘱了一句,一声呵欠就钻回了大楼里。

    东方凝没有理解这位油光满面的“医生”的话。胡雪在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手中稍一用力就被粉零麻碎。指缝间散落的碎尘随风而舞,如山巅伫立的舞女荡起的衣裙。

    这块石头,带给苍狼的是惊讶,却送给了她们二人一席烈焰。

    复仇的烈焰。

    尽管苍狼给了她们安居的住所和完善的生活环境,但她们心里装的依然是无他可容的愤恨。踌躇多日,她们终于鼓起勇气向苍狼诉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不需要安逸的生活,我只要那三个人去死,带着他们给予我的梦魇去死。”

    苍狼深深叹气回答:“这里是‘暗星’,一个新的世界。你们出不去,也不能出去。”

    “为什么?”

    “野心无境,我们必须与‘蓝月’隔绝。”

    复仇是野心,索取亦是野心。除非是拥有极高权限,其他暗星中的人永远不会回到他们曾经的家园,一旦被“蓝月”中的人知晓了暗星的存在,不会有和睦的共存,只有漫长的竞争。

    时刻提防着人性,却又总是输给人性。千百年来的无数教训屡试不爽,暗星被打造成一座巨大的“监狱”也当然是情有可原,尽管所有人都清楚,再牢固的监狱,也有破壁残垣的一天。

    7.

    暗星的一天似乎要比“蓝月”的一天还要长,但那个奇怪的表盘上只有“1”到“20”,看起来,这里的一天只有二十一个小时——或许四十二个小时也说不定。但胡雪总是觉得,那只跳动的秒针要比蓝月的懒惰许多。

    胡雪坐在苍狼分配给她们二人的新房子里的木质地板上,傻傻地盯着墙上的钟表,就是敲门声她好像也没听见。东方凝喊了一声“我去开”,就光着脚颠颠跑过去了。

    “大叔?”东方凝已经习惯了对苍狼这样的称呼,“啊,请进。”

    苍狼走了进来,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大概五十多岁的一个男人,纯白的头发就快遮盖左眼,粉红色的眼睛环视空荡荡的客厅,粗壮的手臂攀爬的数条青筋准能塞进去一根筷子。

    “胡雪恢复得怎么样?”苍狼问。

    东方凝看着已经进入痴傻状态的胡雪说:“身体倒是恢复了,但是……就坐在那呢。”

    苍狼看了看胡雪,表情十分地平静说:“我明白。所以,我就是为了你们前天说的事情而来的。”

    “你答应了?!”东方凝始终没有忘记这件事。

    “当然。我允许你们走出暗星,也允许你们做你们想做的事。但是……”苍狼说,“我也不能让你们就这样回去。”

    “什么条件我都会答应。”胡雪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你们想要报仇,但你们就这样莽莽撞撞,在蓝月的“忘城”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只有送命的份。”

    苍狼所提出的条件,第一是要锻炼她们两个人的“技能”,让她们不仅能够保护自己,而且还要成为出色的“杀手”。东方凝听到这样的要求,就知道这远不止让她们能够保护自己那么简单。或许,他想培养阴影中的两把利刃?但不管怎样,赌注也好,炮灰也罢,她们都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这是一场稳赢不输的买卖。

    第二,是仅仅针对胡雪一个人要求的。

    粉红眼睛的老人走上前,颔首为礼。苍狼介绍道:“这位是‘基隆’,是卡旭人,也是拯救过我们暗星的恩人。胡雪,首先你要向他学习一下卡旭人的语言和礼仪——总之,他会给你具体的任务让你去做。”

    “另外,”苍狼突然想起了什么,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卡片递给她们说,“你们两个人不要用以前的身份了。这是你们的身份证明。”

    给胡雪的那一张,称谓上写着“雪狐”;而东方凝的写着“莎菲”。

    也不知道是谁想的这么卡通的名字……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胡雪疑惑着这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可她就在温暖的庇护所里,就坐在柔软的床上,而不是蜷缩在忘城里冰天雪地的墙角,抱着一张破烂的毛毯去期盼明天的太阳。

    从这天开始,“复仇”成为了她们活下去的唯一动力。莎菲跟随苍狼学习枪支的使用以及间谍训练;雪狐则每天上午两点开始的六个小时中,与基隆学习卡旭文化,中午的其中六个小时跟着一位名叫“星琦”的女人学习近身格斗。除去用于日常休息的七个小时,她们每天的生活相当充实。

    雪狐打坏一副又一副的臂铠,莎菲消耗了一箱又一箱的子弹。摇摇晃晃之间,三个暗星年犹如白驹过隙,莎菲在一个夜晚的睡梦中陡然清醒——她在疑问这一切是否是一场骗局。

    她从怀中掏出陈霄芳相送的紫色项坠,在心中寻觅一个能给予她答案的人。

    8.

    当莎菲向苍狼提出要见一个人时,苍狼几乎是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你知道我要见的是谁?”她以为自己的小算盘被一眼看穿了。

    但苍狼显然没有想那么多:“陈霄芳吧。她当时对你挺好,见见她当然是应该的。”

    苍狼并没有把她带到陈霄芳的住所,而是一通电讯直接将陈叫了过来。

    三年的光阴虽说不长,却让莎菲的气质大为改变——原来的胆怯和稚嫩烟消云散,而今的她眉眼之间透露着阵阵阴冷。陈霄芳看着面前的莎菲,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事惹到她了。

    陈霄芳左边温文尔雅地向苍狼道声再见,右边就活泼地揉捏莎菲的脸蛋说:“小凝,说,谁惹你不高兴了。”

    “嘛(没)有啊……”

    “没有就好。谁敢欺负你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

    “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莎菲端起一只纯黑色的狙击步枪,杀意汹涌。

    “STG-F1,8.6毫米口径,旋转式弹夹,有效射程1300米,支持微型制导弹头,精准射程最高能达到2000米。”陈霄芳看着她手中的步枪说,“***真的是毫无保留啊,给你用这么好的枪。”

    “这个你也懂?”

    “怎么样,能抓得稳吗?打一枪我看看。”

    莎菲单腿跪蹲在沙土地,枪身架在身前的沙袋上,不知在瞄向哪里。

    陈霄芳拿起沙袋上的一只测距仪说:“左数第五只靶子,八百二十七米,风偏向量正三点五,负七。”

    莎菲旋转狙击镜上的旋钮,一阵连续微弱的“咔咔”声响,再次端稳了握把。

    “砰”的一声,莎菲也拿起一只双筒测距仪。

    “还可以,七点五。”陈霄芳笑着说,“我这个观察员并不专业,报数有误差的情况下还有这样的成绩可以了。”

    “你当过观察员?”

    “现在的观察员也不需要注重这些工作了,都有计算机直接计算,也有电子狙击镜自动调节和标注,甚至还有制导弹头。”

    莎菲说:“但是苍狼老师都不让我用,让我自己计算密位点。”

    陈霄芳伸出右手,手指插进她的长发里说:“锻炼你的基础也是好的。通过热浪判断风向风速,在不同的环境中计算角分都是你应该熟练掌握的。但是这些只靠计算也是不行的,还得靠经验,感觉和心态,有时候还要有一点点运气。”

    “苍狼老师也说过,暗星和蓝月因为重力不同,影响很大。”

    “多练吧,小家伙。”陈霄芳梳理着她的头发说,“我和苍狼说了,今明两天给你放假。”

    莎菲将圆盘式的弹夹从枪械上拆解,一个一个地将里面的子弹推出来。突然听见陈这么说,她转身看着陈霄芳,甚至将深藏于内心多年的笑容也拿了出来。

    “芳姐要陪我出去玩吗?!”她抓紧了陈霄芳的手说。

    “我带你去看瀑布,去不去?”

    “能带上小雪一起吗?”

    “可以啊。”

    莎菲把全长一米多的步枪丢进细长安全箱,粗暴地扣上了锁,右手提着箱子,左手拉着陈霄芳的手,迈开腿就要开始跑。

    “别着急,你先去准备一下,我也去准备。咱们在村子的西大门会和。”

    “好!”刚刚跑开两步,她突然回过头说,“对了芳姐,我本来是有事情要问你的。”

    “一会在车上我告诉你。快去准备吧。”

    9.

    越风瀑布,暗星已知最大的瀑布群。与拜勒斯村相隔一座伏卧在丛林之中的巨大的龙墓山。从地图上来看,拜勒斯村距离越风瀑布并不是太远,但是陈霄芳驾驶着一辆房车,花在路上的时间就已经三个小时了,才能依稀听见水落的磅礴在山谷中央炸响。

    听见了瀑布声,莎菲隐忍了一路,终于开口问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芳姐,我想离开,离开暗星。”

    她不知道,不知道这种生活会持续多久,她害怕自己心中复仇火焰被时间的风雪无情消磨,慢慢暗淡,最终熄灭,然后失去她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其实,她想问的有很多,但那些,都不是她关心的事。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陈霄芳将车辆渐渐减速,向左猛打了两舵,驶进了森林一条不起眼的小路中。

    莎菲落下一对期盼的双眼,看着副驾驶上抱着她的雪狐:“所以,芳姐也帮不上忙……”

    “我一直在想一种能让你们都离开的办法,但我分身乏术。”

    陈霄芳继续说:“暗星现在的情况,远不是你们看见的那么平静。简单讲,苍狼对于暗星来说,分量是很重的,但他现在自身难保。有许多人想要取代他,攫取在暗星的地位。所以,他需要一双盾剑,进可攻,退可守。”

    “但我们……什么都不是。”雪狐说着,抱紧了莎菲。

    “你错了。正因为你们初入暗星,对暗星一无所知,自然就没有能力、时间和野心培养出人脉,所以陌生的你们,对于苍狼来说是最值得信任的人。他需要小凝你来暗中干掉那些对他有威胁的人,也需要小雪你的年轻无畏站在苍狼的面前,挡住那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脸。想让你们离开暗星,苍狼第一个不会同意。”

    莎菲极力含着热泪,话音也因为心中的酸楚变了声色:“就没有……没有任何办法?”

    陈霄芳依然盯着前方的道路,沉默些许说:“有。”

    似是迷茫暗夜中的火光摇曳,两人看着陈霄芳同声喊道:“什么办法?!”

    “目前,我只能帮小凝出去。”陈霄芳急忙往下说,试图平稳她们的情绪,“两个原因。第一,小雪不仅被苍狼选中,也被那个卡旭人基隆盯上,但我暂时还不知道原因还有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暗星当年被一伙卡旭人袭击,损失惨重,是这个基隆救场,暗星才不至于元气大伤,这个人情是无论如何都要还的,而小雪就是筹码,所以你走不了;第二,小凝说白了,就是苍狼手里的一把剑,这个,我能代替。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我比小凝要擅长得多,苍狼没理由拒绝。”

    “这是我暂时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陈霄芳看着她们两个人说,“能接受吗?”

    她们互相看了一眼,莎菲才说:“不能。”

    “嗯?为什么?”

    “我不能让芳姐为了……为了我受苦。”

    陈霄芳突然踩了一脚刹车,趴在方向盘上笑到岔气:“傻……傻姑娘,这时候了你还为我想问题,哈哈。你放心吧,我不会有危险,而且你在暗星也是我的拖累,我得时刻同时保护你们两个,你还不如在蓝月,这样要安全得多。你不用担心小雪,从基隆让她做的事情上来看,多半是让她假扮一个卡旭人而已,还有苍狼和我给她撑腰,根本不会有危险。”

    “记住,这个世界上除了经历过心甘情愿为你挡抢的人之外,没有任何人一个人值得推心置腹。朋友也好,父母也好,都会说不准在什么时候背后捅你一刀。也只有在你倒下的时候,你才能真正看清他们的脸。”

    陈霄芳说着,目光聚焦在她心中那块久久未曾沐浴阳光的回忆上。

    10.

    返程。

    陈霄芳没有直接回到拜勒斯村,而是驱车直接前往村子附近的“风穴实验广场”,广场的正中央,是蓝月和暗星的双向通道。刚刚到达,陈霄芳就遭遇了守备卫兵的拦截,直到她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守备队长才带着一队的卫兵毫不犹豫地让开了路。

    “这个给你。”陈霄芳递给莎菲一部手机和一枚银色的戒指说,“戒指和之前给你的项坠务必要随时带在身上,一个是你的帮手,一个能保护你的安全。手机的备忘录里有一个地址,到了蓝月的忘城之后首先去那里,只要戴着戒指,那里的人就不会给你找麻烦,还能给你帮忙——小雪,拎过来!”

    陈霄芳接过雪狐双手的两只安全箱说:“这两个箱子,一个是你常用的STG-F1狙击步枪,用的子弹也是很常见的8.6毫米;另一个,有三十枚制导子弹,省着点用,用完就没了。剩下的,都是一些计算机设备,能够直接编程你的狙击镜,辅助你瞄准。”

    “还有……还有……”

    “芳姐……”

    陈霄芳紧紧抱着她,就算是强忍着,眼泪还是落在了莎菲的肩上。

    “还有,你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遇事千万不能逞强。”

    “我记住了。”

    莎菲又送给雪狐一个拥抱,就转身消失在一道虚无的门里。就算再怎么回头看,也无法看见雪狐和陈霄芳的身影,听不见她们落泪的声音。

    这一别,又是三年。这三年间,星琦突然向暗星的执掌人洛克发起反叛战争,打出的旗号也就是为了离开暗星,回到自己的家园。事情也正如陈霄芳所说,苍狼果然将雪狐推在了自己的身前——苍狼成立了两不靠的“中立团”,而雪狐成为了中立团的团长。

    基隆时常口中念叨的“时机”也似乎已经到来。他想要让雪狐假扮一个叫做“云落”的卡旭人,前去蓝月寻找一个人,取得他的信任。

    “他也是一个卡旭人,叫‘天伤’。你只需要在风穴的出口等着他,他一定会来。”

    是啊,他真的来了。

    就像命中注定的人。

    [i]蓝月:可以理解为“地球”。故事讲述地点是位于“暗星”的一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