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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瞄准

    水纤看着东方冰在整理生活物品,不时地也上手帮忙。她看着这周围破烂不堪的墙壁,用手指轻轻拨划,一簇灰尘也随之散落下来,飘落在东方冰刚刚铺好的床铺上。水纤用身体挡住掉落的灰尘,偷偷用手扫了干净。

    “你那舒服的楼房不住了?搬到这个偏远的小破房子里。”水纤递给他一只枕头说,“是不是想离我和风阔近一点?”

    所谓的“小破房子”,原本是雪狐的定居点,也是通往暗星的风穴出入口之一。上次雪狐带东方冰进入暗星,就是从这间房子的地下通道过去的。

    东方冰白了她一眼,回了一句:“多和风阔见见面还可以,你就算了。”

    “你个没良心的!我可是救了你好几条命,都不知道感谢我。”

    东方冰没有再说话,默默地整理东西。其实水纤知道,他之所以离开人口繁杂的城市,只是不想再逃避了,也是对自己在蓝月这么多年的最后回答。无论是面对艾翔、克炎、火以达,还是整个卡旭,他都不会再逃避了。而就算他逃,又能逃到哪儿呢?擎烟城的那片阴影始终笼罩在他的头上,总有一天,他都是要亲自赶走它。

    东方冰扶着她坐在了整理好的木板床上,把带来的锅扔在门外,深呼一口气说:“可能就在这里住上一两天,买点吃的就行了,你让我带这玩意干嘛?”

    “一两天?为什么?”

    水纤刚刚出口问完,就已经知道了答案,顿时觉得有些后悔。

    东方冰回答道:“艾翔也来了,我亲自面对他只是这一两天的事。”

    “自信点!”水纤拍拍他的腰说,“就算你躲不掉,也相信自己能打败他!”

    东方冰沉吟了半晌:“那如果是火以达呢?”

    水纤没了回答。

    东方冰继续说:“火以达,甚至是我的父亲炫天,他们都不可能让我活在这个世上。第一是为了尊严——火以达被我戴上了‘凌堡守护’的名号,任何一个有骨气的人,都不会这样忍气吞声,无论是我对于卡旭来说有怎样的意义,这并非他的性格;第二,为了隐患——擎烟城的事,本来就是我做的,不管这是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本意,也没人在乎这是不是出于我自己的本意。他们只知道,是天伤亲手拿着凝玉剑,把擎烟城的人近乎斩尽杀绝。”

    “但这件事是能挽回的!”水纤突然站起来按着他的肩膀,带着哭腔说,“我们都在努力,火以达也一样——只要证明,证明这件事不是你做的,证明你一直是一心为了家族……”

    “你还不明白吗?”东方冰打断道,“就算我是一心为了家族,就算我根本没有任何伤害家族的念头,但只要我存在,我就有可能将悲剧重演,这与我的意愿毫无关系。”

    水纤缓缓松开手,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但……这是为什么?”

    “因为世界本就是如此。”

    “因为我本就是该死的人。”

    1.

    水纤坐在门外的长凳上——那凳子就如她现在的心情一样,破烂不堪。

    她手托着下巴,看着蓝色的天空想了许久,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自从来到了蓝月,好像没有任何一件事是清清楚楚的,都是那么得混乱。本想找到天伤,调查擎烟城的事,结果人找到了,却什么结果也没得到。可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还在为这个“什么也没有”的结果孜孜不倦地忙碌着,忙着了却心里的仇恨,忙着拿到不菲的赏金,也有人忙着在一片乱局中苟活着仅有的一条性命,似乎从来没有人想过,若是仇恨已解,赏金拿到,性命已结,接下来还要做什么。

    水纤猜不到,可能当事人自己也不知道。

    她总觉得,这片混乱的迷网中,有一只巨大的手,挑拨着每一根弦,以此颤动每个人的神经,让所有人在一片迷局中你追我逃,你夺我抢。可到头来,终究都是他人的玩物。

    她以前一直认为,自己的乐观会打败一切,而今却输给了无奈。

    忽然木门发出一阵“吱呀”的哀叫——东方冰走出来看了看水纤,拍拍她的肩膀说:“吃饱撑地,想那些没用的干什么。”

    “有时候我发现,你比我乐观多了。”水纤抬头看着东方冰说,“你从小就是,遇到什么事都不怕。可我不一样,风阔每次出去跑赏金,我在想他如果受伤了怎么办;你每次出去执行刺杀任务,我在想你被抓了该怎么办。我就每天担心来担心去……反正始终就是这样。”

    东方冰把一袋方便面捏碎递给她说:“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我觉得你还是吃饱撑地。”

    “可不是吗,我也觉得我有毛病——担心风阔就算了,为什么要担心你。”

    说完水纤笑了笑,抓起袋中的碎面扔进嘴里,费力地嚼了两下,感觉还不错,嘴里的还没咽下去,手已经伸进了袋中。

    东方冰似是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水纤,又递给她一瓶水说:“慢点吃,这东西很干,小心噎着。”

    “怪不得你能在蓝月待这么长时间。”水纤呜呜地说,“好吃的可真多。”

    “我没有任何一天不想着回去。”东方冰坐在水纤身边说道,“比起卡旭,蓝月的生活确实很安逸,安逸得让人害怕。我每天无事可做,除了经营一家饮品店,也没荒废自己的剑术,想着如果有一天我回到卡旭了,还有我还要做许多事。我会在我导师的轮椅前端茶递水,我会跪在我大哥的碑前道歉,我也想找到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然后重新回到擎烟城的刑场,真真正正死在刽子手的长枪之下。”

    “这就能了却你的心愿?”

    “这就是我的心愿。”

    水纤用力咽下嘴里的东西,难得清清楚楚地说了一句:“那你可真是胸无大志。”

    “我向来如此。只希望平平淡淡活着,从不想做什么英雄,也不想成为恶人。”

    水纤突然站起来,手中的面扔向东方冰手里,似有怒意地盯着他的眼睛。东方冰很少见过她有过这样的表情,眼神温柔却又凌厉。水纤紧握着拳头犹疑了一会,才说道:“如果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来做主,世界上哪有现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有人为了金钱出卖尊严,有人为了活着反而丢了性命。每个吊尸季,你又不是没听见那些送葬的人鬼哭狼嚎,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些极夜里死去的没人认领的尸体,被士兵一批批埋进壕沟。每个人都想扼住命运的喉咙,却又每个人被命运死死抓住命脉动弹不得。天伤,你说的那些只是你的愿景,不是你的命运,你的命运应该是挥斩你手中的剑,在旭日下求存,在黑夜里奋战,不管你愿不愿意,你生下来就注定是在血海里抗争的人,而不是躺在绿草地上闻着花香与角羚为伴,你没有这个运气,也从来都没有这个运气。”

    话音已止,东方冰抬头看着她,她也依然是挂着气嘟嘟的脸。

    “你这还真是……一鸣惊人……”

    东方冰着实被水纤这突如其来的气场吓到了。但转过头,她就已经把方便面抢过来,重新执着于手中的美味。东方冰只好把身边的一瓶水旋开盖子,放在她的身边,自已看向天空的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或许,你说得对。”东方冰低声说道。

    两个稚气未消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过来,直接累倒在水纤的脚下。

    “上次……没在这……留门,是最大的……失误。”

    水纤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两人:“柳絮?”

    不用再问就知道一定是艾翔出现了。上次水纤给了柳絮两枚金币外加二十个水晶,柳絮才答应帮忙监视艾翔的动向。一想到这,水纤到现在还是有些心疼自己的腰包。

    水纤本想简单向东方冰介绍一下,可话还没出口,柳絮伸手抓住水纤的脚腕说:“和你在一起的那个翼人,和一只活灵打起来了,现在两人都起不来了。”

    “风阔——快说!和哪个活灵?”

    柳絮和柳叶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猎人组的沙语。”

    “又是猎人组!这帮狗*尿呲出来的杂碎还没死光!”

    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突然吐出一句经典的卡旭问候语,吓得柳絮差点又倒在地上。

    “那艾翔呢?”水纤又问。

    “我过来本来就是说这个事的。”柳叶拿起水纤剩的半瓶水猛灌了一口,又递给柳絮,“艾翔和沙语商议寻找天伤的位置,他们好像有十足的打算,被我们偷听到,就急忙跑过来报信,可没想到沙语跑到了我们前面。”

    水纤想了一会,还是先救风阔重要,毕竟艾翔暂时不知道天伤在哪。她看着东方冰,似乎在征求意见,却得到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还想什么呢!快去看看风阔怎么样了!”

    “那你呢?”

    东方冰握紧了腰间的凝玉说:“等你们回来。”

    “这里!”柳絮没有半分的犹豫,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只拳头大的紫色水晶球,在手中揉搓了两下,然后奋力抛掷在地上,水晶球触地的瞬间在地面形成了一道黑色边框的门。

    “跳进去,我在他们打架那偷偷留了门。”

    柳絮和柳叶纵深一跃,瞬间消失在传送门中。水纤回头看了看,只觉得东方冰突然间的杀气,令人全身发寒。

    东方冰知道这一天会到来,但没想到这么快。

    艾翔从房子背后缓缓走出来,还未见身影,黑色长剑就已经探出剑尖。

    两人初次见面,都只字不言,只是在互相看着对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东方冰手中的凝玉剑仍是匕首模样,却已经幽光微闪,它早已经准备好如往常一样,破碎自己的身体,用碎块包裹着瞬间凝结的冰刃,成为一把永远是剑锋向敌的长剑。

    “在这之前……”

    艾翔突然开口说话,将长剑插立在地,然后从腰上挂着的布袋子中掏出一卷皮制卷轴,抬手便扔在了东方冰的手中。

    “这是赏金令。”

    卷轴外皮被烧灼成灰黑色,被一条细细皮带紧紧缠绕着,东方冰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解开。缓缓打开,上面书写的整整齐齐的烫字,每一个字都是他的催命符。

    “七百二十二金币。”东方冰一边看着手中的卷轴一边说,“没想到我的命居然这么值钱。”

    艾翔说:“抱歉,我不知道发布人的身份。”

    东方冰的目光定格在某一个点上,好像那卷轴上生出一朵无名的小花,他就盯着那朵花徐徐开放。可那朵花又似乎突然凋谢,东方冰的眼神不停地在每个字上游离,直到手中的卷轴掉落在地,他却无声地苦笑着。

    “知不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东方冰说,“越是想把仇恨放下,它在心里就刻得越深。”

    “什么?”

    艾翔没有听懂东方冰的话——他当然不懂,因为他看不懂赏金令上每个笔画的顿挫,也看不懂字里行间对天伤的恨意。在艾翔眼里,这份赏金令里藏满的尽是猎物与报酬,还有一份作为赏金猎人,对自己实力认可的热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