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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城小爱

    每个人都有孤独的时候。

    对于老赵来说,最孤独的就是一个人点燃一根烟,隔着透明玻璃窗默默地看着那光明永不凋谢的城市。

    此刻,各色的斑斓装饰了这黑夜里的窗,灰蓝色的烟雾为其铺上一层朦胧。

    他的眸子里,远方的地平线闪烁着都市独有的、不知疲倦的辉煌,楼下的街道如同赶集一般熙熙攘攘,五彩缤纷的霓虹灯下点缀着应急车灯缭乱的黄光,每个人都拼了命似的死按着喇叭,没头苍蝇一样不知冲往何方。

    一股比孤独更隐晦、比冬夜更萧瑟的感觉包裹了他的心。

    每天为了建设这个城市发展自己而努力,可他真享受过这个城市了吗?

    好像没有。

    玻璃窗上那根快燃到尽头的香烟依旧发出火红的星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他浅浅地吸了一口,闷了许久之后才吐出,烟灰霎那间如同蒲公英一般散落身旁,如此寂寞,寂寞如他。手边那瓶已快见底的可乐上折射出的是身后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和一抹昏暗的灯光。

    是时候该回去了,他想。

    ......

    带着一身倦意,老赵慢慢向着路的尽头踱去。路灯洒下一片暖黄,零零碎碎地为柏油马路铺上夜的霓裳。

    肃穆的树,孤独的枯叶,没有温度的风。这条漫漫长路不知为什么寂寥得与众不同,阑珊的路灯下好像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他的影子。

    一切似乎再度归于平静,却又宁静得过于单调。在他眼里这是一个看不到生命激情的轮回,浑浊喧嚣的城市日复一日地进行着它流水线一般机械化的循环,从黎明到深夜,再从深夜到黎明。而他,数百万人群中的一个丝毫不起眼的存在,犹如早已被设定了程序的傀儡一般,恍恍惚惚。

    重复的开始,重复的结束,重复的疲倦还有这重复的生活。

    宛如作者操控的宿命。

    银月如溪,伴着孤独的人影。呜咽的寒风中,零星火光从老赵指缝间的香烟口弹起,飘散。带着深深的、忧郁的痕迹,静静地燃烧。

    一如燃烧着的生命,洒下一路的寂寞与倦怠。

    忽然,一阵颤动撕破他如水般寂寥的心,老赵拿出手机。

    “饭在锅里,我在床上,等你回家。”一如昨日的对话那般完全一模一样,单调而重复。

    可是隔着冰冷的屏幕,他还是看到了家中贤惠的妻子那温柔的脸庞。在这如冰刺骨的寒夜,他的心中突然涌出一丝温热,犹如一座死寂千年已然冰封了的火山又有了些许复苏的预兆。

    或许,这样的生活的确像一潭死水一般没有丝毫波澜,无聊而又重复。

    但在这潭死水之中,他却还有一个避风港,那是牡蛎的贝壳,那是他在这座繁忙的城市里,一个不繁忙的家。

    那是风雨中永远宁静的港湾。

    一份牵挂涌动,渐渐替代了那抹孤独与疲倦,随着一股暖风,蔓延在无尽的夜空。

    ......

    晚上十点的小区已经躲进夜的怀抱,只有些许人家的灯火还三三两两地亮着。伴着路畔小河潺潺的流水声,小区门口那几棵歪脖子树也在风中“沙沙”作响。

    老赵看着那扇不知何时紧锁的大门,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今夜又要翻墙了。

    他叹了一口气,手脚在刀子一般的寒风中习惯性地攀上那冰锥似的不锈钢门柱,躲开那些不知道是用来预防小偷还是用来装饰的圆锥状金属,两米高的大门顿时一阵颤动。

    门卫处那只上了年纪的老黄狗扇了两下耳朵,好不情愿地睁开那耷拉下来的眼皮,却见不是草丛里窜出来的老情人,而是那个日夜都会瞧见到的“惯犯”,便又晃了两下尾巴,睡了过去,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它的主人——门卫处的黄师傅正在台灯下低头看报纸,听闻声音后走出来一看是老熟人,于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又回了他那昏暗的小房间。

    老赵显然对这些习惯性事件也早已轻车熟路,他纵身一跃,从大门的另一端跳下,小跑两步拐一个弯,穿越了一片花坛后就到了自家楼下。

    向上看去,黑暗中六楼左侧的卧室窗帘已经拉上,窗帘背后是一抹幽黄的灯光,那是妻子最喜欢的床头灯。

    她一定又在灯下静静地看书,她一定在默默地等着自己。

    老赵在黑暗中摸索着钥匙,一阵金属交错的摩擦声过后,楼下的大门缓缓打开,月色下他轻手轻脚地踏上楼梯,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但刚拐过五楼与六楼中间的过道,却听“吱呀”一声开门声响,距离自家门口还有十来阶距离的老赵闻声抬头,那扇棕红色的防盗门露出一条细缝,一缕光明穿过黑暗照到他的脸上,直扑他的心田。

    那是家专属的光芒,那是寒冬深夜里家特有的温度。

    他的腿不再是那又酸又涨的感觉,仿佛有一股力量拔地而起,随后传遍全身,使之精神一振。

    老赵三五步跨过剩余的楼梯,灯火下妻子那张美丽的脸显得有些苍白,她的眼中满是疲倦却又带着深深的喜悦。

    她把门打开,示意让他进去,同时细细地说道:“我就知道是你。”

    “儿子呢?”他问。

    拖鞋早已准备好,妻子一边帮他放下肩上的挎包,一边说:“儿子已经睡了。对了,家里空调不知怎么的突然坏了。”

    “明天正好周末,到时候我看看。”

    “好。”

    一如既往的单调式对话,此刻却让老赵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舒适感,离开那个喧嚣的场所,家始终宁静如初,这股气息仿佛山中清泉伴随着微风替他洗下一身负面因素。

    妻子紧了紧她那件开领的白色风衣,转身进入厨房,要帮他盛饭。

    老赵看着有些心疼,“你快先去睡吧,饭我自己盛。”

    “我也没吃呢,想着等你回来一起吃。”她打开电饭煲,食物的香味伴着热气席卷而出,穿过老赵层层防护,直透他的灵魂他的胃。

    他的眼角不知何时爬上一抹剔透,一股触电般的感觉化作利箭正面射进他的心房,在那里,慢慢复苏的死火山忽然猛地喷出一道炙热的岩浆。

    他看着桌上的两菜一汤,大半只烧鸡,麻婆豆腐还有紫菜蛋花汤,外加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就连筷子都已放在饭碗的右边。

    这些吃过无数次的、再平凡不过的东西居然都散发着无法形容的光芒,那是任何厨师都做不出的感觉。

    妻子一边吹着被烫到发红的手,一边拿起筷子,说:“快吃呀!”

    老赵点点头,忽然笑了,“你在家又是照顾孩子又是忙着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也累了一天了,待会碗筷我来收拾吧!”

    妻子忽然奇怪地看了他许久,那眼神仿佛是看见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但是她却摇了摇头,说:“没事,你在外面工作也累,再说这些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老赵没说话,他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将眼前的佳肴填进自己空白的胃里,这幸福的感觉让他的五脏六腑带着灵魂一起颤抖,仿佛置身于天堂。

    ......

    老赵最后还是抢着把碗洗了,但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疲倦。在他看来,这样和睦的婚姻生活,实在不应该分什么谁应该做谁不应该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安静祥和温暖的家,所受的疲倦也都是为了心中所爱更美好的生活。

    如果硬是觉得这件事不该自己做,那件事又是对方的职责,这样算计来算计去跟做生意一般,实在太累,哪叫什么互相体谅、共度一生的夫妻?

    此刻,他站在阳台边,月光静静地铺在对面屋顶黑灰色的瓦片上,妻子默默地站在身旁,口袋里的手机正放着宁静而熟悉的纯音乐,他们一起享受着饭后睡前片刻的憩息时光。

    老赵俯视着远处城市的一角,密集的建筑在寒风中显得安静,零星的灯光朦胧在建筑中带着孤伤,街边偶有一两辆车驶过的余音,悄然空灵。仿佛城市也进入了它独自疗伤的时光。

    拿出烟盒中最后一支烟,打火机“刺啦”一声,红黄相间的火苗划亮了幽暗的空间,却被窗口吹进的一阵风熄灭,如此往复好几回,就像是风刻意与他作对似的。

    他背过身去换了个方向,眼前却忽地一热,老赵抬头看去,月色下妻子解开大衣上的纽扣,站到他身前,那件白色的大衣正打开着衣摆替他挡去侧面吹来的寒风,以便他点燃嘴里那根香烟。

    他愣住了,突然想起妻子不仅不喜欢烟味,还患有慢性咽喉炎。

    但眼前温柔贤惠的女子却仿佛忘了这一切,对着他嫣然一笑,这一刻竟是如同春暖花开,不,一切词汇都无法形容他心中的澎湃。

    他徘徊在她的眼眸中,一如妻子注视着他一般,温润的水与热情的火在眼眸深处的星空中来回流转。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样情不自禁地深情对视过了?他甚至忘了这种怦然心动的触电感,甚至以为以往的心跳与激情如同过眼云烟,随着岁月的流逝烟消云散了。

    其实,这种最真挚的情感一直停留在自己身边,只是他一厢情愿地认为生活陷入了死水之中无聊又重复。

    而他虽然没有享受这个大城市给他带来的爱,却无时无刻在享受着这个小家带给他的温暖。

    此刻,仿佛深陷在世间最温柔的天堂,她眼里的星辰是这屋外的银月与夜空都无法比及的深遂,是那璀璨的霓虹灯与繁华的都市都无法媲美的明亮。所有声音与烦躁都已经消逝在其中,那是永恒的味道。

    老赵掐灭了那根已经点燃了的香烟,不顾一切地将妻子拥入怀中。这一刻,他已明白自己所有流浪的终点。是妻子的笑容与眼眸,那是家的宁静与温暖,那是能将任何疲倦与孤独都冲垮的一句话“饭在锅里,我在床上。”

    最简单的寥寥数字,却也是多少人眼中最美丽的诗。

    想多么简单就多么简单,这种重复日夜的单调与轮回,正是寸步不离家的永远的归宿。

    而婚姻生活,就是把如此平凡、简单且重复演绎了很多年的话语和日子演绎得和话本里的情节一样幸福又充满诗情画意。

    从新婚燕尔到垂垂老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