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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如今尚可为,张目强视劝勉之

    海过隐实大帝瘫在地上抓住一只隔空伸来的手大口喘着气,本以为自己是出于激动气血攻心以至于此,然而心绪平和后烦恶感更加明显,连着又咯了三口血。

    海过隐实视线开始聚不起焦,并不知道其实向他伸来的手其实是海河的。海河一边呼着,“爸,爸!”一边伸手切着父亲的脉。

    海平津傻了眼,嘴唇颤巍巍地不知道要说什么;朝沐公主已经镇定住心神,跑去外面喊帮仆去找御医。海河看着说不出话只是呕吐的父亲,发觉自己一慌什么都做不到了,脑子里的东西倏忽间全都消失不见。

    刚才他还在想着怎么跟父亲拌嘴,通过什么样的方式冷漠地对待他,现在他只感觉要不惜一切救得他父亲的性命。

    海过隐实扳着他儿子的肩膀,却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的,只是看着他。他根本没想到自己的生命力消逝得如此之快,他刚刚还在想今天群臣都不来上朝,朱之臻和阿缘还在朝堂上等着他;不料烦恶感一阵胜似一阵,他又咳出一口血,面颊整个陷了进去,容貌沧然若白练。

    过了不知多久,海过隐实稍稍醒转,但是发觉自己好像皮影戏般被人控制着,他只能看到几个人在他面前聚集,自己却说不出来话,甚至呼吸都不能自己控制。

    他害怕极了,害怕自己竟要死去,那他日后怎么还能见到皇后一面,怎么指导继位的太子,怎么看着这一代人长大、成年、步入自己的鼎盛呢···他明明还等着这些呢,甚至每天工作到深夜直至完成后回到寝宫,睡在床上时都在想未来的画面,如今自己却是要死了!

    当海过隐实被搬到寝宫快要咽气时,整个子母宫没有一个大臣,或者说除了文渊阁的诸位学士,大家都早早被朱之臻遣散了。

    海过隐实突然就想起还在正廷等着自己的端木皇后跟朱之臻,不管怎样,自己一定要去朝堂去说个明白。他想起身,却被御医阻止住了;海河就在旁边站着,却不懂他父亲的意思。

    “皇后在哪?”御医怒道,身边的侍从惊慌失措,或者面无表情,他们都不知道皇后去了哪。

    “就没人看见皇后去了哪么?”海河斥责着众人。

    此时海过隐实却张开口了,好像他现在已经在朝堂上了,他看着影子晃来晃去的天花板犯恶心,气息微弱却还是不住口,“阿缘···她怎么做···我都原谅她···”

    说出这句话时他想起的是自己出行阳关时见到的那个画面,一座小桥,一个红了脸的小女孩。海过隐实流出泪来,声音吭哧不清,时间过得真快,他想说对所有人说很多很多话。

    他想,这个时代,是一个宽容、充满理想但又不和谐的时代。人们看似能够理解彼此,可在接触时又相互背过脸去。理想也是,当我们以为自己在这条路上更进一步时,发现已经太晚了,或者别人已经捷足先登了,我们的理想也跟着毁坏了。

    他听着周围人流攒动,感受到空气的流动,听到人们喊着“皇后在哪”、“朱之臻在哪”、“薛明阳在哪”的话,这时才想到要面对这一切的儿子。

    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即便少了自己也能坚定地完成属于他们自己的道路,这一点他从来都是骄傲地自信着。

    他想给海河说,“河儿,你说,咱们两个闹别扭争过来争过去,还不是因为误解呢···我是个父亲来着,怎么会有恶意呢,如果误解了爸爸对你这种种做法背后的善意,那不仅会伤害到我,也会伤害到你的。”

    海平津是他的次子,是他后来才下决心栽培的,他对海平津有些担心,但绝非失了自信。“津儿,你还要学习很多东西,要做好皇帝,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做人都没有那么简单,何况更进一步的领袖呢?”

    海过隐实已经处于弥留之际,子母宫却是一片空城。

    还是要给太子说说他母亲的事,虽然他母亲所作所为专横了点,但不能对她做些过分的事情,朱之臻能不能在我死后照顾好近缘呢···

    朱之臻,朱之臻···

    丁香花···好像是没有花刺的。

    他这时猛地想站起身,但还归无力。

    他本来已经死了,也即眼睛闭下了,海河看着父亲本来已经久久闭眼已然死去,这时忽而起身,张开眼强自注视着前方。

    海过隐实大吼道,“天下事尚可为,阿孩勉之!”便即倒去。

    海河第一个离开,大家不知道为什么海河殿下这时要离开。他等着薛明阳过度悲伤地也走出门,他们相互看了一眼,不说话。

    这时他们看见跑丢了只鞋的端木皇后奔着哭着到里屋,端木近缘使劲攥着先皇的手,瞟了御医一眼,接着对海过隐实大叫,“起来,你起来!”

    她接着被拉住,大家以为她要发疯,要用脑袋使劲撞海过隐实躺着的那个床,结果她忽而安静下来,嘴里嘟哝着什么声音,一股奇异的力量在她喉咙那聚集,继而发出声,声音绵长,好像钟声的延续,声调越发高昂,冲撞着天花板好像要从缝隙中出去接着沿穹顶向四周发散。

    那根本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啼叫声。

    朱之臻在她身后进来,和薛明阳互视一眼,接着白着脸垂下头,闭上眼,重重叹了口浊气。

    后来,朱之臻铁青着脸花了很久时间才恢复吏部的工作,吏部的诸位通知其他部门的官员,大家相互通知,到对方家里串门,此时对方刚刚还在吃早饭,却听到让他们一天不能下饭的消息张目结舌。

    海过隐实死了,死前只讲了一句话,身边只有几个人,显得孤零零的。

    帝崩的消息先是传遍了安汀,钱万返得知后跪向东方,终日不发一语,钱清钱镜都呆坐在房中整整坐了一天。

    一个钟辰前御医自作主张,委托锤廷御卫中派出一位快骑赶往寒山寺,请寒山寺的老方丈来。锤廷御卫的统领听了,知道御医讲的是什么意思,不令而行。

    如今海过隐实已死,御医不知道先去给端木皇后说还是给海平津殿下说,他犹豫了一会还是去找皇后说了此事,询问要不要差遣前往寒山寺的骑兵回来。

    端木皇后坚决地摇头,“不要差回来···”

    实际上已经没有任何回转的机会了,老御医最后看了看海过隐实的面容。

    遽然间,他低下头又去仔细看了看先皇的脸,接着伸手检视先皇的头发。

    朱之臻心思闪电,看向御医,怒道,“你在干什么?”

    御医讶然间伸回手,便要告辞。

    出了门他正撞见将脑袋抵在门框的海河殿下,老御医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猛地拉住海河的袖子,海河刚刚还沉浸在空想中,结果失神地看着他。

    老御医接着道,“殿下,事出紧急,请您详细说来先帝此前的情况。”

    大家都看着御医跟海河那两位聚集到一块嘀咕着什么,都识趣地走开了。

    “殿下,您了解老臣,知道老臣做事从来为了争取人事和谐···”

    “现在说这些干甚?”海河并不对着他讲话,他满心都是对父亲的亏欠。

    “臣刚刚断言,先帝死于气血攻心。但是看情状还有一种很渺小的可能,臣这么讲不是为了点玩弄朝廷秩序,那便是先帝也有可能是中毒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