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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恐惧和转变

    马车笃笃笃的从沸腾的人们身边离开。晨曦的光芒刺眼的照耀着苏醒的生命。

    他们的太阳升起来了。她们的太阳落下去了。

    克莉丝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眼泪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砸到阿图拉的手背上。

    “我要穿衣服。”她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挣扎的翻找那些衣服,把它们一件件套在身上,紧紧的抓着不放。

    那些衣服就像厚厚的皮毛,她埋在里面瑟瑟发抖。

    地位。护卫。光有金钱根本不够。她像被攥住心脏的山雀一样痛苦的呼吸着。

    无关她是谁,只要她是个女人,是个黑发的,地位不够崇高,没有足够军队的女人,他们就能随时把她从马车里拖出来,扒光她的衣服游街示众,像宰一条疯狗一样把她杀了。

    她不怕痛。

    她怕尊严扫地的死。

    一个撒泼打滚逃避惩罚的小孩,突然看见了血淋淋的行刑现场。死亡扯掉她不清晰的面纱,使克莉丝直面和神教你死我活的现实。她头一次这么清楚的明白,这个帝国不允许她这样的人活着。

    她是被困在涸泽里的鱼,一旦被太阳照到就会活活晒死,是繁衍时爬上岸的三脚蛙,离开水就会被捕食者吞入腹中。

    而她如此轻挑的面对着这个庞然大物,过早且愚蠢的将自己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之下。就像被人骗上赌桌的小孩,半知半解的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她不是贵族,她没有能拿出的登记。她连最普通的帮工都不如。

    她必须——必须变成庞然大物。哪怕里面是充了气的皮球,是个假货,她也得像黔驴技穷里的那头驴,至少能大叫几声。

    不一样就会死。

    她必须让更多的人和她说话,让更多的女人能说话,而不是刚出口就被活活烧死,只能发出痛苦绝望的哀嚎。她要她们能对着自己说话,而不是玛捷斯那个老东西,也不是那些羊头人身的天使。这不是她露露脸就会有许多人前仆后继为她服务的世界,这是个不一样就是罪恶,挨着饿才是美德的混蛋地方。

    她恶狠狠的记住那些羊的每一张脸。每一张。

    记住她们的样子,那就是失败的自己。

    瓦解一个强大的政治政权可以斥之暴力。

    而瓦解一个强大的宗教,不是简单的战争条款或者政治联盟就能处理,更不是轻佻的当上一个圣女,就能从内部瓦解这庞然大物。它像一个幽灵活在每个人的脑子里。烂透了,烂透了。她必须要想更彻底的办法。

    她想的脑子痛,神经质的咬着指甲。迷走神经的过度兴奋,让她四肢僵硬而麻木。她的身体剧烈抽搐,苍白的脸上呈现一种惊厥的红晕,她嘶哑着叫,“阿图拉!你能看见吗?”

    你看见那些恐怖的非人之物,你看见那些无可救药的庸俗大众,你看见我茕茕孑立,独自前行了吗?

    阿图拉惊慌的扑过来,碧绿的眼睛红彤彤滚出清澈的泪。他颤抖着解开这个小可怜的领巾,往她苍白的脸颊上洒凉水,好让她能顺利的透透气。周围人的负面情绪让他的力量指数式的增长,可他甚至却没有能让他的小主人好好呼吸的能力。

    天啊,怪物也会哭泣吗?

    外面的爱德华无知无觉的赶着车,看着路边的风景,琢磨着用什么讨车内姑娘的欢心。而车内的男人彻底融化,变成不可名状的黑色沥青样的液体,仿佛羊水一样将惊厥昏睡的少女紧紧包裹。

    那黑色的触足上睁开成百上千只幽绿色的眼睛,痛苦温柔的凝视着心爱的女孩。而那些背对着少女的绿色眼睛森冷可怖,带着仇视而冰冷的漠然,扫视这个对他们充斥着敌意的世界。

    一墙之隔,两个世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

    外面的人是清醒的疯子,里面的人是疯狂的清醒。

    马车内的黑色淤泥包裹着车厢的天花板,那些铺天盖地的绿色眼睛和隐约的亵渎呓语能让任何普通人瞬间精神崩溃,可他们的主人只是小心而缠绵的吻着他的睡美人,包裹着,把她吞进身体藏着,仿佛躲避猫的老鼠,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外面的人说说笑笑谈笑风生,可他们却无意识的没有靠近这辆马车,仿佛生物的潜意识在告诉他们这里有致命的危险,以至于在马车边形成一圈乍眼看去寂静而诡异的真空带,而他们对此毫不自知。

    可也正是这些脆弱的人,将这个强大怪物逼的寸步不离他的珍宝。

    ……

    西斯舒展开自己的翅膀,昂首嘶鸣。示意身后的车队在这里停下。银白短发的乌斯子爵带着附庸贵族正在这里迎接。

    阿图拉像晃摇篮一样,将他的主人轻轻的摇醒。克莉丝多尔安静的站起来,整理了自己的手套和鞋子上的珍珠。

    “我在看着您。”阿图拉抢先说着。

    克莉丝多尔愣怔的望着男人翡冷翠的眼睛,露出温顺而简单的微笑。这不是她惯用的充满攻击力和诱惑性的笑容,反而更像普通的刚睡醒的少女。

    “我知道。”她简单说完这句话,搭着珍妮的手下了车。

    兽人混血的紫色蛇鳞在阳光下发出淡紫色的水晶光泽,克莉丝多尔没有多看一眼,成熟冷峻的男人向她绅士的伸出手,她的战场开始了。

    风吻着克莉丝的挡面纱,露出小半霍乱众生的美。贵族们愣愣的注视她丰美的红唇,长久的注视着,仿佛那阵风来了害人性命的热病病菌,夺去了这些大人的健康说话和正常呼吸的能力。

    乌斯皱着眉望着她海蓝色的双眼,在她黑色的长卷发轻轻弹跳的一瞬间,他在心里沉重而绝望的叹了气。

    她长了一张注定与神教为敌的脸。她的每一次呼吸都是对神教的亵渎。

    他的站队从她踏入宅邸就已经板上钉钉,要和玛捷斯的桂冠,阿图拉的污泥一起刻入叛乱贵族的墓志铭。

    很久很久以后,乌斯撰写回忆录的时候,仍然记得克莉丝踏足他宅邸的那个早上。

    “她的美像一场无解的霍乱,带着波尔瓦致命的间歇热,就像那些兽人束手无措的冰窟。

    那个瞬间,她杀死了过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