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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真不是变态

    清晨,南方的某座小城外,一辆马车在乡间小路上不疾不徐地行驶着。马蹄轻踏在泥地发出“哒哒”的沉闷响声,惹得几只飞鸟好奇地停在树枝上驻足观看。

    车上坐有一人,此时正好奇地掀开布帘往外张望。尽管天色尚早,但已经有村民起床开始进行一天的劳作了。有牧童骑着黄牛在泥泞小路上缓缓行进;有三五成群的大汉扛着锄头有说有笑地朝田地里走去;有老人端着饭碗坐在家门口边吃早饭边和别人说笑,还没睡醒的小狗摇着尾巴在地上蹭来蹭去,没一会儿就又睡着了……男子将这一切尽收入眼中,他看得满面笑意,手指在窗旁有节奏地敲击着。

    此时的太阳还躲在山后不愿升起,天地间还是一片灰蒙,空气湿润而又清凉。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草木的清新气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直扑鼻腔,湿润的空气进入身体,似乎在顷刻间就让他的肺部凝出一层清凉的露珠。男子伸了个懒腰,又惬意地倒回了座位上。车夫的声音这时从前方传来:“李先生,再有约莫一个时辰就到了,我要不加快点速度?”

    被车夫称作李先生的那人连忙制止道:“哎,别别,我反倒想叫你慢点呢。这样的早晨,对我来说可不多见啊。日隐东山,月垂西山,上有星辰点缀其中,下有翠树芳草摇曳……真美。”李谱看着田间泥路上早起的人群,喃喃自语:“真是美好又惬意的生活。这样一副生机盎然的景象,当真是令人心旷神怡啊。”

    车夫小声嘟囔:“也就是您这样的读书人才会这样想。我家里就是种地的,要真有那么好,我干嘛跑到城里来讨生活啊?反正您的心情,我是理解不了。何况您这一趟外出与别的学校交流,沿途不都是些这样的风景吗,不是山就是水、不是泥就是土的,您咋还没看够呢?我是从小看到大,早就感觉腻了,还是觉得住在城市里舒服。要吃的有吃的,要穿的有穿的,赚的钱也多了不少,多好啊。”

    李谱笑道:“我们都会被长久以来,自己早已习惯了的生活所束缚。我虽然励志于一生钻研学问,但这山水田野,则可以说是我疲惫之余的另一种向往——或者说,是大多数学者的向往。那些流传千百年的诗词歌赋,就是在理想与壮美的山河不断擦碰间创作出来的。”

    车夫咂了咂嘴:“行吧,你们这些读书人的想法,总是让我捉摸不透。什么‘落晖’啊‘朝光’啊啥的,那不就是‘太阳落下了’和‘太阳升起来了’吗,整些这么难懂的词汇,还写些什么诗词、歌曲,有那必要吗……反正我是读不太懂。”

    对于车夫的疑问,李谱只是淡淡地笑着:“刘宝,我们之所以作诗、读诗,并不是因为这很好玩,也不是为了追求文雅,更不是说这有多么的高尚。我们读诗、写诗,是因为我们是人类,而人类是充满激情的。我们不像低智的野兽,我们创作,是因为我们想要表达,想要倾诉。作诗也不是局限于某一群体的特殊权利,只要你想,你现在也可以作一首啊,我不介意帮你点评点评。”

    刘宝挠了挠头,竟然开始认真地琢磨起来。此时恰好有公鸡仰天长鸣,头顶的火红鸡冠随着脖子的上仰而不断抖动。刘宝看着那公鸡探头探脑的样子,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呃……鸡叫一声,撅一撅?”

    “噢?”李谱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不错,很直白。还能继续吗?”

    那只公鸡不肯停歇,脑袋短暂回缩后又猛地探出去,继续打鸣。刘宝涨红了脸,结巴着又编出一句:“那,鸡……鸡叫两声,撅两撅?”

    “哈哈哈!不错啊刘宝,不错!”李谱仰天大笑,鼓起了掌:“还能再继续吗?把这首诗作完!再来两句,再来!”

    “实在不行了,李先生,我的头都要想破了。”刘宝摇了摇头,脸上的红色缓缓褪去,一副疲惫模样。

    “哎,行吧,那就让我来帮你作完这首吧。”李谱摸着下巴沉思片刻。就在此时,那只公鸡突然颤动着鸡冠,发出了一声极为响亮的啼鸣;天色也在这时大亮,那遮蔽了天地的灰雾也在这时被彻底驱散了。李谱眼前一亮,大笑道:“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三声唤得旭日出,扫尽残星与晓月!哈哈,怎么样?”

    “不愧是李先生,唉。”刘宝叹了口气,但很快又喜笑颜开:“李先生,您再帮我作一首诗吧?就根据我这个气质,啊,从头到脚,帮我好好作一首。我家那婆娘老是嫌弃我这身材,说我瘦得跟麻秆似的,您就帮我作一首恢宏大气点的诗来形容我,我回去背给那懒婆娘听,哼哼,这还不让她惊掉了下巴?”

    李谱笑出了声:“哎哟刘宝,你这不难为我吗?”说是这么说,但李谱还是稍微琢磨了几下,突然恶趣味上来了,便随口说道:“眈眈猛虎坐屋中,爪牙妄欺白刃怂。粉身碎骨浑不怕,烈士射虎更阑勇。”

    “好诗,好诗。李先生真厉害,稍一琢磨就又想出一首。”刘宝称赞道,但很快又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但是李先生,您这诗是讲啥的啊?我没啥学问,没怎么听懂。”

    “噢,没事。就是把你形容成一个打虎的勇士,虽然老虎凶猛,但你还是勇敢地提着刀冲了上去,与那老虎奋勇搏杀。你回去记得背给你媳妇儿听,她听到后会很高兴的。”李谱说这句话时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在最后关头还是憋住了,咳嗽两声装作无事发生。听着刘宝还在前头喃喃自语巩固记忆,李谱脸上的笑容又不受控制地蔓延开来。

    就在李谱的笑意褪去,准备放下窗上的帘子闭目养神时,忽然见到远处的河边围拢了许多人,正聚集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他还没开口,刘宝就已经猜到了他的想法,询问道:“李先生,要不咱们过去凑凑热闹?”

    李谱笑道:“当然要去了,这又是书里少有记载的趣闻啊。有时一段史诗的开启就是源于无人在意的某一个瞬间,刘宝,你信不信我们今日之所见会被记载进史书,百余年后,又是一段被后人称道的有趣往事呢。”

    “哪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哟,”刘宝摇摇头,“这就好比一块百斤重的黄金把我绊倒了,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马车行驶到了河边,刘宝还没将马车停稳,李谱就拉开门帘跳下了车,兴冲冲地往人群里凑。村民们见到他来,都笑着跟他打招呼,认识他的人竟然不在少数。

    “李先生,又讲学回来啦?看你这胡子拉碴的,去的日子不短吧?”

    “哎哟李先生你可算是回太学城了,我可太想听你讲评书了。每次去平区卖菜我都要去茶馆转悠一圈,就是为了听你讲,但听人说你都好久没在了,现在你总算是回来了,太好了。”

    “李先生来啦?来,吃两颗果子。新摘的哟,甜得很呢!”

    李谱笑着跟那些对他问候的人打着招呼,人群也很有默契地把他让到了队伍最前方。李谱边走边询问:“你们一大帮人,凑在这里看啥呢?”

    刚刚递给李谱果子的那名妇人伸手往前一指:“吶,就那个小家伙。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早上我们起来一看,他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顺着妇人手指的方向望去,李谱看到小河边有一个大概八九岁的孩子正趴在地上,旁边是零零散散的几块破木板。孩子身上湿漉漉的,看不到身体有呼吸的起伏,趴在那儿一点动静都没有。李谱皱了皱眉,走上前去,问道:“这是你们村里的孩子吗?”

    “不是我们的,大家的孩子都好好的没丢呢。李先生,你说这是不是山神的孩子啊?”

    此话一出,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对啊李先生,我之前听你评书,你讲过一些神鬼故事的哇。你说这是不是山神的孩子哇?”

    “山什么神哟。你看这小家伙的样子,一看就是从河里钻出来的嘛,应该是河神的才对咧!”

    “啊?哎哟,那咱们要不要赶快给他丢回去哇?”

    李谱都被这一伙儿人的胡说八道给逗笑了,笑骂道:“那是民间传说,平日里随便听听就得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神啊鬼的,怎么可能还真有那种东西。”说着,他蹲下身子,捡起根树枝戳了戳孩子的屁股,可孩子还是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毫无反应。见状,李谱索性把手中的树枝一丢,用手把孩子一把翻了过来,露出了他沾满泥土的脸。就在孩子被翻过来的同时,一声尖锐的喊叫声也随之响起。

    “啊啊啊!”

    尖叫声来自于李谱身后一个挎着篮子的妇女。也不知道她是真的被孩子这副狼狈的模样吓到了,还是单纯的想要烘托一下这压抑的气氛,但不得不说,她这一叫的时机选得正好,真有不少人被她叫得抖了两抖,就连蹲地上的李谱也不例外。李谱没被这孩子的模样吓到,反而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当即就骂道:“叫个屁啊,老子差点被你吓死。”

    村民们大笑出声,此时蹲在地上骂骂咧咧个没完的李谱,哪里有平日里那副端庄稳重的样子?就连李谱自己都笑了起来,有人打趣道:“原来大学者骂起人来,也和一般人没有两样嘛。”

    紧张的气氛得到了些许缓解。李谱将手指放到孩子的鼻子下探了探,可早晨的温度太低,湿气又重,他的手指被冻得冰冷,无法觉察到孩子是否有在呼吸。没有半点犹豫,他将脸贴上孩子湿漉漉的胸前,静静地听着。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等待着李谱的反应,直到李谱将身子抬起,轻轻地点了点头,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又热烈地讨论起来。

    “哎,你们就真没听到啥动静啊?这娃儿是啥时候来到这儿的?”

    “俺能听到个啥,俺家那口子你晓得的,晚上打鼾跟杀猪没两样,俺还能听到个甚!”

    “昨晚太黑,我起来上厕所,啥也没看见……”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李谱被吵得头疼,站起来比了个“停”的手势。

    “行了,我知道了,都别吵了。”李谱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地上的那个小小身影,说道:“既然你们都不知道这孩子从哪来的,那我想个法子。我把他带回去照顾,各位没意见吧?”

    村民们对视了几眼,笑道:“没意见,没意见。李先生你说这话,俺们哪有啥意见呢?”

    “就是说啊!李先生的为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你说要是换作别的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要把这么小的娃儿带回去,那大家都会怀疑这人是不是变态。但是大家都知道,李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啊!就是我老汉是变态,李先生都不会是。”

    “去你姥姥的!”有个老头听到了动静,从屋子里颤巍巍地走出来,原先应该是作为支撑的拐杖此时在空中挥舞个不停:“你才是变态,你全家都是变态!有你这样说你爹的吗?”

    不远处一个正在掰蒜的老妇听到后,急得把蒜丢了过来,劈头盖脸砸了老头一身:“又关我啥事儿啊?好端端的怎么又扯上我了?你个生儿子没屁眼的老头!”

    最早开口说话的那人着急道:“姥姥,你说谁没有那玩意儿呢?我要不要扒开给你看看?啊?”

    “你扒啊,你扒!不扒是孙子!”

    “我不本来就是你孙……”

    眼看着场面又要陷入混乱,李谱无奈地捂住了脸。怎么这乡野间的生活,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呢……

    趁着众人打闹的功夫,李谱抱起了孩子回到了马车上。刘宝原本还叼着根草笑着看热闹呢,见李谱回来了,大惊失色道:“哎哎哎,李先生!我这马车可不接殡葬活儿啊,我只做活人生意,你这就有点……”

    “活的,活的!这孩子活得好好的,不信你摸!”说着,李谱把手中的孩子递过去。刘宝哪里敢接,手足无措了好一阵子,才拉开了车帘放他进去。

    “真的是,一个两个都在想些什么……”李谱嘟囔着,翻出自己的一件衣服为孩子擦掉脸上的泥泞,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孩子年纪尚幼,皮肤被阳光晒得稍微有些黑,似乎是经常从事体力劳动,孩子手中有一层细密的茧,身上的粗布衣服也打满了补丁,显然有一定的年头了。

    这孩子,看上去似乎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孩。李谱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孩子的样貌,这小孩五官倒是很端正,虽然年龄还小,若是长大,无疑会是一个英俊帅气的男子。

    李谱想着想着,发现自己的思绪有点跑偏了。他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孩子的身上已经湿透了,李谱只是抱了这么一小会儿,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湿得可以拧出水来,马车的地板上已经有了一摊混浊的水渍。彼时正值四月,虽然天气正在逐渐转热,但早晨还是很冷的。湿漉漉的衣服就这么穿在身上,就连成年人都扛不住,别说这么小的孩子了。

    李谱找出一件自己的衣服想给孩子换上,可一想到先前村民们的那些话语,又有些犹豫了。

    四十来岁的……变态?

    怕什么,自己又不是真的变态,纯粹是为了这孩子的身体好。

    这么安慰着自己,李谱正要去解孩子的衣服,刘宝突然探头进来说:“李先生,咱们是直接回您住的地方,还是先去吃点东西……呃?”

    刘宝刚好看到李谱把孩子放到座位上解他衣服的场面,“啊”了一声又连忙退了出去:“抱歉啊李先生,我我我不知道您有这种癖好……虽然您德高望重,又有学问,为人又善良,但您做出这种事情,我还是觉得有点那啥……但是当然了,我不会说出去的,毕竟这事虽然不太雅观,但也不是什么罕见事……但发生在您身上,我还是觉得不太好……”

    李谱气得鼻子都快歪了,打骂道:“滚犊子!老子是怕这小孩冷到,还特意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换上……我给你解释啥啊,我又没啥心虚的!好好看路,先回我住的地方!”

    李谱气呼呼的,看着仍在昏迷中的孩子,感到一阵牙疼。要说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是什么“山神的小孩”,他是肯定不信的,但现在,李谱怀疑这孩子是上天派来故意整他的。想他一辈子堂堂正正,做事问心无愧,做过最坏的事情就是小时候去掀过小姑娘的裙子……但那也是因为年少轻狂,贪玩所致,在自己的老师给过自己一耳光之后他就知道错了。怎料今日,短短半个时辰内就被人屡次说是变态,坏了他的一世英名……

    李谱镇定下来,目光逐渐坚定。他脱下孩子湿漉漉的外衣,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孩子穿着的贴身衣物保留,同时尽量将它们擦拭的干燥一些。虽然他问心无愧,但被人怀疑了那么两三次,总归还是要留点证据不是?

    而就在他要将自己的外衣给孩子套上的时候,孩子竟然醒了。李谱大喜,看着孩子迷茫的眼神,他正欲询问,却见眼前的孩子突然大惊失色地坐到了角落,慌张地看着自己,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声音抖个不停:“你你你……你是谁啊?你干嘛扒我衣服?我这是在哪儿,你要把我带去哪儿?”

    孩子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悲愤地大喊道:“我知道了!你是变态吧,你是变态!天呐,怎么给师父说中了,我刚出来就遇到变态了!”

    说完,孩子的头一歪,竟然又昏了过去。

    李谱已经麻木了,心想你废了那么大劲醒过来,就是为了骂自己是变态,然后再昏过去不成?

    外面的刘宝也听到了动静,探头进来狐疑地看了两眼,又在李谱平静地注视下将头缩了回去,但李谱还是听到他在小声嘀咕:“李先生真是这样的人吗?不应该啊,没听说过李先生有这种癖好啊?”

    李谱平静地看了眼昏死过去的少年,随手将衣服揉成一团丢到了他的身上,茫然地看向车窗外。彼时,太阳已经升起,和煦的阳光照射在了大地上。不远处,太学城的轮廓已经可以见到了,人们有序地在城门口排队进出着,一副祥和宁静的景象。

    然而李谱的心中却并不宁静。此时的他只想仰天大喊:我真的不是变态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