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废了他的腿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最先反应过来的恰恰是许世昌。他看向站在讲桌旁的林晨，伸出一根手指点着他，怒笑道：“好，很好，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我不……”
“许世昌，坐回你的位置。”
尽管李谱的声音很平静，但他阴沉的表情说明了他的心情。许世昌的视线在李谱和林晨之间来回跳跃了几下，“切”了一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先前被他骑在胯下的高个男生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正准备坐下，许世昌又把他叫住了。
“喂，蔡崇富，我让你坐了吗？”
高个男生叫蔡崇富。闻言，蔡崇富浑身一滞，沉默地走回了许世昌身边。他将许世昌的椅子拉开，自己四肢着地趴在了地上，让许世昌坐在他的背上。不远处，有人嬉笑道：“哈哈，许公子看来是真有点生气了，不然不会这样的。”
许世昌似乎还感觉有点不舒服，皱着眉头在蔡崇富身上用力捶了两拳，调整了一下坐姿，才重新舒展眉眼，一脸温和地说：“我坐好了，李教授。各位同学也别站着了，请入座吧，让我们听听好不容易露面一次的李教授要说些什么。”
听着那轻佻的语气，林晨心中很是不快。见许世昌甚至还将一只脚搭在了蔡崇富的背上，过往的记忆一下子从林晨的脑海深处复苏。他立马想到了陈亮那伙儿人，想到那日在小镇上，有人当街下跪，去舔别人的鞋子；而现在，又有人下跪去当别人的椅子？
这尊严一词，原来是如此轻易就可以放弃的事物吗？
若真是这样，那师父对自己的教导，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几乎是不假思索，林晨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强烈的愤怒。怎么就是有人以欺负他人为乐，还能够如此心安理得？
看着许世昌的笑脸，就在林晨想要发作之时，李谱一直背负在身后的手却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前。这一幕被讲桌遮挡，没有人能看见，林晨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谱的背影，小声道：“李先生，你不管管吗？”
李谱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只是说道：“剩下的同学，也请回座位吧。如你们所见，你们有了一位新同窗。”
听李谱也这样说，剩下的人都往自己的座位走去。无一例外，每个人在路过讲桌时都会往林晨看上两眼，他们满面笑意，眼里却有着说不明的情绪。等到所有人坐定了，李谱让林晨简单介绍一下自己。林晨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唯独跳过了许世昌。
他露出笑脸，说道：“大家好，我叫林晨。我以前住在山里，现在住在太学城里，很高兴认识大家。”
话音刚落，所有人哄堂大笑。就连一开始被当做马骑的、那位叫做张其生的少年都是诧异地看着林晨，嘴角微微上扬。有个女生边笑边说道：“李教授，您这就真如您的名字一般，有些离谱了啊。以前带了那么多人回来，大家都没说啥，现在竟然领回来一个山沟沟里的农民？”
“哈哈，就是说啊李教授。你看他穿的是什么啊？那种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啊。”
调笑声不断响起，林晨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少年少女们的面孔是如此俊秀，嘴里的笑声却又是这么的刺耳。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在进教室前他还特意整理了一下，如今却成了自己被取笑的原因。
正当林晨失神之际，听到了李谱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的在理。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是不是真的有哪里出了问题，但现在我也差不多想明白了。”
“就是啊，李教授也知道嘛。”讲台下有人附和。
李谱点点头，微笑不减：“如果有人不愿意的话，那从这里滚出去就好了。”
话音刚落，全场皆静。所有人都看向李谱，面色渐渐冷冽。有人冷笑道：“呵，李教授，你还真敢说啊。我最近在想，这紫色的学袍，太学宫里竟然有二十个人可以穿在身上，是不是有点多了？”
那是许世昌的声音。他正冷冷地看着李谱，面色不善。李谱直视着他：“我也在想，这教室貌似是有点过于拥挤了，可地方就那么大，没准离开几个人会更好。”
许世昌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就看到李谱抓起放在桌上的戒尺狠狠敲了下桌子：“现在，都给我安静。谁要是再在我说话时插嘴，从此以后都不用在这课堂上出现了。”
许世昌嘴巴张了又张，面色难看至极。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眼神在李谱的紫袍身上晃了几下，冷哼了一声，还是选择了沉默。但他显然并不解气，狠狠地用拳头捶了几下蔡崇富的腰部，后者闷哼了几声，竟然保持原样一动不动。
“行了，林晨，你坐到位置上去吧，角落那里还有张桌子。自我介绍就到此结束，下午的课，周夫子要外出考察，你们自习。”
李谱说完，有人立马欢呼出声。那人正准备跳开座位去找人打闹，却见李谱并没有离开教室，而是静静地注视着他。那个男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李谱一挥自己的衣袖，从怀中取出之间没看完的那份竹简，在讲桌旁观看起来。
安静的氛围只保持了几息的时间，很快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按理来说，李谱虽然负责他们顶层的这个班，但平日里除了必要的教学以外，从来不会在这儿逗留。可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所有人都看向教室角落多出来的那一张桌椅，林晨正坐在那儿低头看着自己的书，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想必，这就是李谱今天难得逗留的原因了。要知道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众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只好百无聊赖地待在座位上发呆。有一人面色难看至极，他死死地盯着李谱，时不时地还会看两眼林晨，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背进来的那人，陈合冲他抬了抬下巴表示同意。他又扭头去瞧李谱，见李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讲桌下，便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林晨身边，笑道：“哎，兄弟，咱俩认识一下呗？我叫张其生，也是李教授带进来的。”
林晨看了他一眼，原来是最开始那位背负他人进来的、被叫作张其生的人。张其生身形较为矮小，衣着也较为朴实，不像其他的同学一般华丽——不包括蔡崇富。蔡崇富和张其生，这两人是这个教室里，穿着打扮唯二与自己较为相近的人。
也是李教授带进来的学生？听到这句话，林晨若有所思。按理来说，这个身份足够让他与对方产生话题，但他看了几眼张其生身后正注视着这边的陈合等人，只是淡淡地“噢”了一声。
张其生此刻正在朝林晨挤眉弄眼，一副想要拉进关系的模样。林晨并不对这种行为感到反感，起码在他进入班级以来，对方是目前唯一一个和自己有正常交流的人。林晨想了想，还是简短地回应道：“我叫林晨。”
张其生面露喜色，既然对方愿意跟自己说话，那这事儿就成功一半了。他趁林晨不注意，扭头对陈合几人比了个大拇指，凑到林晨耳边小声道：“兄弟，你风头有点大啊？这样容易得罪人。我告诉你噢，班上这些同学都来自……”
“抱歉，你叫我名字就好了，我不是你兄弟。”林晨摇摇头，说道：“还有，有什么事下课再说吧，我要看书了。”
张其生没想到眼前这家伙对于课堂的容纳程度这么快，一下子就进入到学生的身份。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林晨已经扭过了头，一副拒绝更多沟通的模样。
张其生的脸色难看了。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凑到了陈合和许世昌等人的身边摊了摊手，表示没谈拢。
“没关系，”有人轻笑道，声音低微，显然不太敢让李谱听到：“他才刚来，有很多规矩不懂也正常。张其生，你有经验，要好好和人家相处，多教教人家啊。”
几人小声嘀咕着什么，林晨没有听清内容，只是皱了皱眉。他有点想不通，截至先前为止，他对太学宫的印象都是庄严的。虽然有孙涵那样不太靠谱的师兄，有食堂里做饭难吃的学生，有张含笑那样与李谱针锋相对的教授，但总的来说，他能感受到很强的学习氛围。
为何到了这太学宫的最顶层，按理说该是最严肃的地方，却像是庶区的闹市一般闹哄哄的？
张其生和几人又沟通了几句，还想凑到林晨身边，林晨这次不等对方开口，直接转过了身。他倒不是对张其生有什么厌恶，只是单纯地反感对方放着正事不做，三番两次来找自己搭话。自己正在看书，为什么明知这一点，还是要来打扰自己呢？
而且，他虽然跟张其生有交流，但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在林晨看来，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为何会有人以那样一种近乎侮辱自己的方式，宁愿累得自己满身大汗，却只是为了让骑在自己脖子上的人开心？
张其生再次被拒绝。他沉默地坐回了座位，拳头渐渐握紧了。他的眼神在林晨与李谱之间来回跳动，指节他被捏得发白，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些什么。
日影逐渐向西偏移，李谱抬起头，颈椎“啪嗒”轻响。他看向坐在角落仍然全神贯注看书的林晨，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起身道：“下课。”说完，便走出了教室，再没有丝毫留恋。
李谱前脚刚走，众人就从座位上跳了下来。他们早就按耐不住了，一齐看向教室角落的林晨，小声商量着什么。
“你赌多久？”
“我赌半个月。”
“喂，哪要那么久？我赌一个星期。你小子输定了信不信？”
众人窃窃私语，随后一齐看向许世昌，问道：“许公子，你赌多久？”
许世昌并没有回应众人。他慢条斯理地站起，看了一眼身下的蔡崇富：“起来吧。表现不错，算你将功补过了。”
蔡崇富面色涨红，脖子处暴起的青筋一直能蔓延到额头上，衣服湿得如同在水里浸过一般。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最后总算是艰难地站直了身子，对着许世昌低了低头。许世昌这才看向众人，从袖口里随手抽出几张银钞扔到桌子上，竟是连数都不数，吐出了两个字：“今天。”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许公子，今天就让这小子离开太学城，不太可能吧？还是说，你有什么特殊的方法？”
许世昌只是微笑，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没有人可以那样跟我说话。我动不了李谱，难道还动不了这一个贱民？”
这时，站在张其生身边的陈合动了。他来到许世昌身旁，笑道：“许公子先别急，我让张其生再去跟他说两句话，没准能多出一个玩具呢？嘿嘿。”
说着，陈合对张其生抬了抬下巴。后者点头表示明白，走到了林晨身边，笑道：“兄……林晨。这都下课了，还在看书吶？看什么呢这是？”
张其生探头看了两眼，发现林晨在看什么后瞪大了双眼。他故作惊讶，声音巨大，实则是为了让一旁的陈合等人都能听到：“哇，你不识字吗，竟然在看这种书？这些都是小屁孩才会看的！兄弟，你怎么……啊？”
不远处，陈合等人听闻此言果然哈哈大笑，一个两个都笑得很夸张：“我的天啊，在太学宫里学识字？这小子是要笑死我吗？”
林晨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并不笨。在张其生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他就知道了对方的意图。而对此，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道：“识字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们是生下来就会识字吗？你们只是接触的比我早一点而已，并不代表着你们有什么嘲笑我的资格。”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从山旮旯里出来的家伙会有这么伶俐的口舌，当下一个个面色都不太好看。
关键时刻，还是张其生打圆场，笑道：“没有嘲笑，大家就是觉得新鲜，笑一下而已。没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嘛，对不对？大家都是同学，聚在一起玩一玩。”
“玩一玩？”林晨笑了。他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不至于蠢到连嘲笑和侮辱都分不清。
“你所谓的玩一玩，就是让别人骑在你的脖子上，把你当马一样催促你快跑？你所谓的同学，就是对他人连名字都不叫，只会‘喂喂喂’个没完？”
林晨看向沉默的张其生：“你说你也是李先生带进来的学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就凭李先生的性格，我觉得你让他很失望。如果是我，绝不会让别人这样骑在我的头上愚弄我，绝不会让别人对我呼来喝去。”
张其生还没开口，许世昌先按耐不住了。他一把将张其生扯到一旁，冷笑道：“越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便越是自信，以为这世界就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小子，我告诉你，你来错地方了。太学城，不是你这样的臭农民能进来的。”
林晨很生气。张其生起码还会打个圆场掩饰一番，不像这个家伙，上来就是冲自己一顿羞辱。他很想对着这个叫许世昌的家伙破口大骂，就像以前村子里的妇人吵架一样，叽哩哇啦乱骂一通，再配上一些夸张的肢体动作起到震慑作用。
这个嚣张的家伙，凭什么这样侮辱自己？他不远离家千里，难道是为了忍受这样的羞辱吗？
林晨都差点开口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对方口口声声喊着“农民”、“垃圾”，穿着华贵的衣裳，始终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不屑。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真的那样做了，岂不是正落入对方下怀，印证了对方的话？
可是这么想着，林晨又觉得很矛盾。自己为什么不能那样做呢？那不就是构成自己生活的日常吗，怎么对方一张嘴，就能那样轻易地否定了？
黑色的瞳孔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几下，林晨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他学着许世昌的语气，学着他那不屑的神色，轻蔑地说道：“难道太学城，又是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家伙能进来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
许世昌闻言一愣，站在他身旁的众人也是一愣，这个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随后，林晨听到了一阵巨大的笑声。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贱民，问得出这种没水准的问题。”
“许公子，你就跟他好好说说吧，哈哈！这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许世昌难得没生气，似乎也是被这番言论逗笑了：“我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你应该说，这太学城又有什么资格能够让我站在这里才对。你以为太学城很了不起吗？我说，这太学城有将近一半都是我家的，你信不信？我说，这太学城还没我家的花园大，你信不信？”
众人都等着看林晨的反应，等着看他被吓到以后慌张求饶的模样。而林晨也确实像他们所期盼的那样短暂的愣了愣神，似乎真的是被惊讶到了。
而就在陈合等人要嘲弄他的时候，林晨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哈，吹牛谁不会啊？我还说这世界都是我的呢，这天、这地都是我的呢。每个人见到我都要恭恭敬敬的低头、弯腰才行，你信不信？”
所有人都傻眼了，共同看向被他们围在当中、那个一脸鄙视的少年身上。林晨双手抱胸，一脸嫌弃地看向许世昌：“看你也比小爷我大不了多少，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会了吹牛。你是不是太学宫里教吹牛的教授啊？哈哈哈。”
许世昌额头上的青筋疯狂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冷静道：“是我的错，不该幻想能和井底之蛙有共同语言。蔡崇富，过来。”
话音刚落，人群忽然分成了两半，让出了一条道，始终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蔡崇富沉默地走到了许世昌身后。蔡崇富其貌不扬、皮肤黝黑，一头短发像刺猬的刺一样根根分明，笔直地刺向天空。他的个子很高，远超这个年龄段应有的水准，但是身形却并不健壮，反而极其瘦弱，此时正弯着腰将头凑到许世昌身边，等候着后者下令。
许世昌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有些残忍的笑容：“给我废了他的腿。我要看他爬出太学宫，一路爬回到庶区。”
闻言，蔡崇富立马直起了身，面无表情地朝着林晨一步步走去。
“许世昌，坐回你的位置。”
尽管李谱的声音很平静，但他阴沉的表情说明了他的心情。许世昌的视线在李谱和林晨之间来回跳跃了几下，“切”了一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先前被他骑在胯下的高个男生走到教室最后一排正准备坐下，许世昌又把他叫住了。
“喂，蔡崇富，我让你坐了吗？”
高个男生叫蔡崇富。闻言，蔡崇富浑身一滞，沉默地走回了许世昌身边。他将许世昌的椅子拉开，自己四肢着地趴在了地上，让许世昌坐在他的背上。不远处，有人嬉笑道：“哈哈，许公子看来是真有点生气了，不然不会这样的。”
许世昌似乎还感觉有点不舒服，皱着眉头在蔡崇富身上用力捶了两拳，调整了一下坐姿，才重新舒展眉眼，一脸温和地说：“我坐好了，李教授。各位同学也别站着了，请入座吧，让我们听听好不容易露面一次的李教授要说些什么。”
听着那轻佻的语气，林晨心中很是不快。见许世昌甚至还将一只脚搭在了蔡崇富的背上，过往的记忆一下子从林晨的脑海深处复苏。他立马想到了陈亮那伙儿人，想到那日在小镇上，有人当街下跪，去舔别人的鞋子；而现在，又有人下跪去当别人的椅子？
这尊严一词，原来是如此轻易就可以放弃的事物吗？
若真是这样，那师父对自己的教导，岂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几乎是不假思索，林晨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强烈的愤怒。怎么就是有人以欺负他人为乐，还能够如此心安理得？
看着许世昌的笑脸，就在林晨想要发作之时，李谱一直背负在身后的手却突然挡在了他的身前。这一幕被讲桌遮挡，没有人能看见，林晨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谱的背影，小声道：“李先生，你不管管吗？”
李谱像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只是说道：“剩下的同学，也请回座位吧。如你们所见，你们有了一位新同窗。”
听李谱也这样说，剩下的人都往自己的座位走去。无一例外，每个人在路过讲桌时都会往林晨看上两眼，他们满面笑意，眼里却有着说不明的情绪。等到所有人坐定了，李谱让林晨简单介绍一下自己。林晨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唯独跳过了许世昌。
他露出笑脸，说道：“大家好，我叫林晨。我以前住在山里，现在住在太学城里，很高兴认识大家。”
话音刚落，所有人哄堂大笑。就连一开始被当做马骑的、那位叫做张其生的少年都是诧异地看着林晨，嘴角微微上扬。有个女生边笑边说道：“李教授，您这就真如您的名字一般，有些离谱了啊。以前带了那么多人回来，大家都没说啥，现在竟然领回来一个山沟沟里的农民？”
“哈哈，就是说啊李教授。你看他穿的是什么啊？那种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啊。”
调笑声不断响起，林晨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少年少女们的面孔是如此俊秀，嘴里的笑声却又是这么的刺耳。他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在进教室前他还特意整理了一下，如今却成了自己被取笑的原因。
正当林晨失神之际，听到了李谱带着笑意的声音：“说的在理。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是不是真的有哪里出了问题，但现在我也差不多想明白了。”
“就是啊，李教授也知道嘛。”讲台下有人附和。
李谱点点头，微笑不减：“如果有人不愿意的话，那从这里滚出去就好了。”
话音刚落，全场皆静。所有人都看向李谱，面色渐渐冷冽。有人冷笑道：“呵，李教授，你还真敢说啊。我最近在想，这紫色的学袍，太学宫里竟然有二十个人可以穿在身上，是不是有点多了？”
那是许世昌的声音。他正冷冷地看着李谱，面色不善。李谱直视着他：“我也在想，这教室貌似是有点过于拥挤了，可地方就那么大，没准离开几个人会更好。”
许世昌面色一变，刚要开口，就看到李谱抓起放在桌上的戒尺狠狠敲了下桌子：“现在，都给我安静。谁要是再在我说话时插嘴，从此以后都不用在这课堂上出现了。”
许世昌嘴巴张了又张，面色难看至极。他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眼神在李谱的紫袍身上晃了几下，冷哼了一声，还是选择了沉默。但他显然并不解气，狠狠地用拳头捶了几下蔡崇富的腰部，后者闷哼了几声，竟然保持原样一动不动。
“行了，林晨，你坐到位置上去吧，角落那里还有张桌子。自我介绍就到此结束，下午的课，周夫子要外出考察，你们自习。”
李谱说完，有人立马欢呼出声。那人正准备跳开座位去找人打闹，却见李谱并没有离开教室，而是静静地注视着他。那个男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李谱一挥自己的衣袖，从怀中取出之间没看完的那份竹简，在讲桌旁观看起来。
安静的氛围只保持了几息的时间，很快就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按理来说，李谱虽然负责他们顶层的这个班，但平日里除了必要的教学以外，从来不会在这儿逗留。可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所有人都看向教室角落多出来的那一张桌椅，林晨正坐在那儿低头看着自己的书，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想必，这就是李谱今天难得逗留的原因了。要知道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过。
众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只好百无聊赖地待在座位上发呆。有一人面色难看至极，他死死地盯着李谱，时不时地还会看两眼林晨，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背进来的那人，陈合冲他抬了抬下巴表示同意。他又扭头去瞧李谱，见李谱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讲桌下，便小心翼翼地凑到了林晨身边，笑道：“哎，兄弟，咱俩认识一下呗？我叫张其生，也是李教授带进来的。”
林晨看了他一眼，原来是最开始那位背负他人进来的、被叫作张其生的人。张其生身形较为矮小，衣着也较为朴实，不像其他的同学一般华丽——不包括蔡崇富。蔡崇富和张其生，这两人是这个教室里，穿着打扮唯二与自己较为相近的人。
也是李教授带进来的学生？听到这句话，林晨若有所思。按理来说，这个身份足够让他与对方产生话题，但他看了几眼张其生身后正注视着这边的陈合等人，只是淡淡地“噢”了一声。
张其生此刻正在朝林晨挤眉弄眼，一副想要拉进关系的模样。林晨并不对这种行为感到反感，起码在他进入班级以来，对方是目前唯一一个和自己有正常交流的人。林晨想了想，还是简短地回应道：“我叫林晨。”
张其生面露喜色，既然对方愿意跟自己说话，那这事儿就成功一半了。他趁林晨不注意，扭头对陈合几人比了个大拇指，凑到林晨耳边小声道：“兄弟，你风头有点大啊？这样容易得罪人。我告诉你噢，班上这些同学都来自……”
“抱歉，你叫我名字就好了，我不是你兄弟。”林晨摇摇头，说道：“还有，有什么事下课再说吧，我要看书了。”
张其生没想到眼前这家伙对于课堂的容纳程度这么快，一下子就进入到学生的身份。他还想再说什么，可林晨已经扭过了头，一副拒绝更多沟通的模样。
张其生的脸色难看了。他坐回自己的座位，凑到了陈合和许世昌等人的身边摊了摊手，表示没谈拢。
“没关系，”有人轻笑道，声音低微，显然不太敢让李谱听到：“他才刚来，有很多规矩不懂也正常。张其生，你有经验，要好好和人家相处，多教教人家啊。”
几人小声嘀咕着什么，林晨没有听清内容，只是皱了皱眉。他有点想不通，截至先前为止，他对太学宫的印象都是庄严的。虽然有孙涵那样不太靠谱的师兄，有食堂里做饭难吃的学生，有张含笑那样与李谱针锋相对的教授，但总的来说，他能感受到很强的学习氛围。
为何到了这太学宫的最顶层，按理说该是最严肃的地方，却像是庶区的闹市一般闹哄哄的？
张其生和几人又沟通了几句，还想凑到林晨身边，林晨这次不等对方开口，直接转过了身。他倒不是对张其生有什么厌恶，只是单纯地反感对方放着正事不做，三番两次来找自己搭话。自己正在看书，为什么明知这一点，还是要来打扰自己呢？
而且，他虽然跟张其生有交流，但对对方的第一印象并不是很好。在林晨看来，每个人都应该是平等的，为何会有人以那样一种近乎侮辱自己的方式，宁愿累得自己满身大汗，却只是为了让骑在自己脖子上的人开心？
张其生再次被拒绝。他沉默地坐回了座位，拳头渐渐握紧了。他的眼神在林晨与李谱之间来回跳动，指节他被捏得发白，不知道脑海里在想些什么。
日影逐渐向西偏移，李谱抬起头，颈椎“啪嗒”轻响。他看向坐在角落仍然全神贯注看书的林晨，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起身道：“下课。”说完，便走出了教室，再没有丝毫留恋。
李谱前脚刚走，众人就从座位上跳了下来。他们早就按耐不住了，一齐看向教室角落的林晨，小声商量着什么。
“你赌多久？”
“我赌半个月。”
“喂，哪要那么久？我赌一个星期。你小子输定了信不信？”
众人窃窃私语，随后一齐看向许世昌，问道：“许公子，你赌多久？”
许世昌并没有回应众人。他慢条斯理地站起，看了一眼身下的蔡崇富：“起来吧。表现不错，算你将功补过了。”
蔡崇富面色涨红，脖子处暴起的青筋一直能蔓延到额头上，衣服湿得如同在水里浸过一般。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几次都差点摔倒在地，最后总算是艰难地站直了身子，对着许世昌低了低头。许世昌这才看向众人，从袖口里随手抽出几张银钞扔到桌子上，竟是连数都不数，吐出了两个字：“今天。”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许公子，今天就让这小子离开太学城，不太可能吧？还是说，你有什么特殊的方法？”
许世昌只是微笑，稚气未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怀好意：“没有人可以那样跟我说话。我动不了李谱，难道还动不了这一个贱民？”
这时，站在张其生身边的陈合动了。他来到许世昌身旁，笑道：“许公子先别急，我让张其生再去跟他说两句话，没准能多出一个玩具呢？嘿嘿。”
说着，陈合对张其生抬了抬下巴。后者点头表示明白，走到了林晨身边，笑道：“兄……林晨。这都下课了，还在看书吶？看什么呢这是？”
张其生探头看了两眼，发现林晨在看什么后瞪大了双眼。他故作惊讶，声音巨大，实则是为了让一旁的陈合等人都能听到：“哇，你不识字吗，竟然在看这种书？这些都是小屁孩才会看的！兄弟，你怎么……啊？”
不远处，陈合等人听闻此言果然哈哈大笑，一个两个都笑得很夸张：“我的天啊，在太学宫里学识字？这小子是要笑死我吗？”
林晨虽然年纪不大，但他并不笨。在张其生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他就知道了对方的意图。而对此，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道：“识字有什么不行的，难道你们是生下来就会识字吗？你们只是接触的比我早一点而已，并不代表着你们有什么嘲笑我的资格。”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从山旮旯里出来的家伙会有这么伶俐的口舌，当下一个个面色都不太好看。
关键时刻，还是张其生打圆场，笑道：“没有嘲笑，大家就是觉得新鲜，笑一下而已。没必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嘛，对不对？大家都是同学，聚在一起玩一玩。”
“玩一玩？”林晨笑了。他是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但不至于蠢到连嘲笑和侮辱都分不清。
“你所谓的玩一玩，就是让别人骑在你的脖子上，把你当马一样催促你快跑？你所谓的同学，就是对他人连名字都不叫，只会‘喂喂喂’个没完？”
林晨看向沉默的张其生：“你说你也是李先生带进来的学生。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就凭李先生的性格，我觉得你让他很失望。如果是我，绝不会让别人这样骑在我的头上愚弄我，绝不会让别人对我呼来喝去。”
张其生还没开口，许世昌先按耐不住了。他一把将张其生扯到一旁，冷笑道：“越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便越是自信，以为这世界就是自己想象中的模样。小子，我告诉你，你来错地方了。太学城，不是你这样的臭农民能进来的。”
林晨很生气。张其生起码还会打个圆场掩饰一番，不像这个家伙，上来就是冲自己一顿羞辱。他很想对着这个叫许世昌的家伙破口大骂，就像以前村子里的妇人吵架一样，叽哩哇啦乱骂一通，再配上一些夸张的肢体动作起到震慑作用。
这个嚣张的家伙，凭什么这样侮辱自己？他不远离家千里，难道是为了忍受这样的羞辱吗？
林晨都差点开口了，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对方口口声声喊着“农民”、“垃圾”，穿着华贵的衣裳，始终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不屑。他突然想到，如果自己真的那样做了，岂不是正落入对方下怀，印证了对方的话？
可是这么想着，林晨又觉得很矛盾。自己为什么不能那样做呢？那不就是构成自己生活的日常吗，怎么对方一张嘴，就能那样轻易地否定了？
黑色的瞳孔在眼眶里骨碌碌转了几下，林晨突然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他学着许世昌的语气，学着他那不屑的神色，轻蔑地说道：“难道太学城，又是你这样不学无术的家伙能进来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待在这里？”
许世昌闻言一愣，站在他身旁的众人也是一愣，这个教室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愣。
随后，林晨听到了一阵巨大的笑声。
“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贱民，问得出这种没水准的问题。”
“许公子，你就跟他好好说说吧，哈哈！这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许世昌难得没生气，似乎也是被这番言论逗笑了：“我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你应该说，这太学城又有什么资格能够让我站在这里才对。你以为太学城很了不起吗？我说，这太学城有将近一半都是我家的，你信不信？我说，这太学城还没我家的花园大，你信不信？”
众人都等着看林晨的反应，等着看他被吓到以后慌张求饶的模样。而林晨也确实像他们所期盼的那样短暂的愣了愣神，似乎真的是被惊讶到了。
而就在陈合等人要嘲弄他的时候，林晨突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哈，吹牛谁不会啊？我还说这世界都是我的呢，这天、这地都是我的呢。每个人见到我都要恭恭敬敬的低头、弯腰才行，你信不信？”
所有人都傻眼了，共同看向被他们围在当中、那个一脸鄙视的少年身上。林晨双手抱胸，一脸嫌弃地看向许世昌：“看你也比小爷我大不了多少，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会了吹牛。你是不是太学宫里教吹牛的教授啊？哈哈哈。”
许世昌额头上的青筋疯狂跳动。他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冷静道：“是我的错，不该幻想能和井底之蛙有共同语言。蔡崇富，过来。”
话音刚落，人群忽然分成了两半，让出了一条道，始终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蔡崇富沉默地走到了许世昌身后。蔡崇富其貌不扬、皮肤黝黑，一头短发像刺猬的刺一样根根分明，笔直地刺向天空。他的个子很高，远超这个年龄段应有的水准，但是身形却并不健壮，反而极其瘦弱，此时正弯着腰将头凑到许世昌身边，等候着后者下令。
许世昌露出了一个看上去有些残忍的笑容：“给我废了他的腿。我要看他爬出太学宫，一路爬回到庶区。”
闻言，蔡崇富立马直起了身，面无表情地朝着林晨一步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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