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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节 秋来处处割愁肠

    江水拍击的土岸和礁石,像海潮一样荡起波涛。

    江南军的尽数西靠,船身筏板在猛烈北风的吹袭下,猛烈地摇动掀起了更大的江浪。

    “快,快,把船只向前,全力向前。”

    “缆绳,浮桥绳强,合龙。”

    “登岸,登岸,列阵,向南疾进。”

    ……

    浮桥附近,所有将官都在奔走号告。

    刘遇都亲自上了浮桥,指挥清开航道,重起浮桥。

    东南岸边,四五万军样从各个方向开过来,在岸边列阵。

    江面的水军想冲过去,但被火墙阻在江南船队外面,无法包抄后路,只能让船上战兵在半途下船登岸。

    田钦祚的三千兵在全力南下。

    朱令赟已经集结起近三万的军力,其他数万人也在经历惊慌恐惧后,慢慢安静下来,回归本队。

    赵维青很想率军冲出去,杀散那些还混乱蒙登的散兵,但他手里没有足够力量。一两千人散进七万多人的大军中,如同长江中一朵浪花,眨眼就在江水中湮灭。

    江南军士气低落,他们船队被毁,但是此时面对着赵维青的七千军队,有些天然的优势心理。

    只要他们仍然相信自己能够胜利,就会继续坚持发动进攻。

    只有迅速击溃北岸宋军,他们才能安全撤回湖口。

    对面阵中终于响起了战鼓,江南军终于列成完整的军阵,开始全面进攻。

    战斗在这一刻,直接升级到白热化。

    两万多江南军像潮水一样拥上来,立刻就摧垮了宋军前列。

    每个前列宋军的甲士周围,都有十多名江南兵,拿了长矛便刺了过来,正面的长枪无法穿甲,但甲士挡不住所有方向的刺击,有长矛从侧面甚至背面直插,插入身体。

    甲士嘶吼着,手中的长刃大刀劈斩,将刺破身体的矛手砍倒。

    惨嚎、鲜血、残肢,在前沿阵地上铺展开来。

    后列的宋军立刻向前,将前阵的空隙填上,盾手们用力扛着竖盾,横成盾墙,把长矛抵住。然后从盾后攒出无数矛头来,狠狠地戳向对面的身体。

    再次酣战近一刻钟,宋军死伤已经超过一成,江南军伤亡更是宋军的两三倍。

    随着最前列的甲士倒下的越来越多,宋军的防线终于松动了,江南军缓缓推进,进攻锋线向着中军缓慢地推动过来。

    贺令图看时机差不多,吩咐举起令旗,右翼的李进厢军向前移动,侧面掩杀向江南军。

    江南军左翼转向宋军中军,李进部冲上来,他们不得不停下脚步,让阵型出现了片刻混乱。

    李进擅于寻找漏洞,这一瞬间的停滞,让他敏锐发现。

    厢兵主力立刻对着出现混乱的区域,迅猛突入。

    激烈的战斗,又在此处展开。

    小五跟着都头,持着长矛冲向离自己最近一名敌军。对方是个中年老卒,面上须发茂密,表情凶狠。他手里也是长矛,等到小五接近,先跨出一步,向小五扎了过来。

    战场上一切都是电光石火,小五没有对手经验丰富,但他毕竟年轻,身体反应很快,身体尽全力向旁边扭开,让长矛落空。自己的长矛也刺出,狠狠地插向对手。

    长矛贯体而入,引发一声痛苦的惨叫。

    此刻四周尽是嚎叫嘶喊和兵器碰撞的声音,对手惨嚎掺在其中,只有小五自己听得清清楚楚。他觉得自己心有些抽动,好像有股热血冲上后脑,整个人都有些晕乎。

    杀人了?他只有这一个念头。

    侧面又有一支长矛刺过来,狠狠地从他侧背后刺入。

    小五觉得中肋一凉,紧接着又是一阵巨痛,还不待他叫喊,身旁伸出一脚来,将他远远蹬飞,顺势刀光闪过,把矛手的胸膛砍烂。

    “不要分神,下次我也救不了你。”

    都头的声音他耳旁掠过,双手长刀继续向前。

    小五伸手摸摸后腰,血迹不多,大概刺得不深。他深吸一口气,抓稳长矛,冲自己呐喊一声,再次跟着都头冲进敌阵。

    右翼厢兵参战,极大的缓解了中央压力。

    前沿锋线再次稳固下来。

    贺令图松了口气,扭头看看赵维青,却见皇子殿下正默默地观察着两边的作战,丝毫没有担心自己安危的模样。

    只凭这一点,似乎要比德昭要强。

    德昭是他的亲外甥,贺令图自然更偏向他。无论从人品还是学识修养,德昭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官家尚文识,以仁治天下。德昭在这方面做得尤令官家满意,平日不论是对大臣官员,还是家中妻儿奴仆,都温和相处,以礼相待,内外一致交口称赞。

    但唯有一点,德昭过于内敛,全无锋芒,见不得争斗血腥,所以在官家那里,始终觉得德昭有些怯懦,不能驯服朝臣。

    眼前的德芳,似乎更沉稳大气。仅是这处变不惊镇静模样,就不像十七岁少年皇子能具备的沉稳。

    “舅父,马军何时才动?”

    蓦不丁的,赵维青忽然转过来问道。

    不懂就问,这是一个职业军人应该有的基本素养。

    骑兵不应该是两翼骚扰,迫使对方露出破绽,然后全军突进吗?从汉骑到元朝骑兵,这几乎是骑兵横扫的最主要作战方式。

    但李继隆的骑兵,直到现在仍然没有丝毫动静。

    “江南军现在攻势如此之猛烈,是想尽快击败我等。如今他趁浮桥未成,我军主力被隔在东南,举全力进击,击溃我军后,迅速西撤。两千骑军不动,便不敢倾尽全力,更不敢弃右翼于不顾。

    只是时间有限。他现在攻不下来,等浮桥连接,大军北渡,江南军连溃退的机会都要失去,因此他又不得不全力进攻。只等他举棋不定、衔接差错的时候,才是骑军上前的最好时机。”

    “原来如此。”赵维青有些明白贺令图的策略。战争的时机很重要,在最佳时机切入最适合的兵种,才能发挥兵种的最大作用。

    “但是,江南军攻击我军左翼侧而,我们能坚持下来吗?”

    他忽然扬手指向左方。后面重新集结起来的江南军在那里塞了黑压压的一片,似乎也有数千人。

    此前江南军是沿江岸逐渐向里列阵。等大部分兵力归队列阵,他们另一方的右翼也渐渐成型。

    战线在不断拉长,不断向江岸反向的纵深当中延伸。

    “嘶……”贺令图嗞牙。

    手头的兵力实在太少。中央三千禁军,此时已经面对两万敌军。

    右翼的李进两千人对面,也有一万多江南军队。

    现在他手头的力量,除了李继隆的两千骑兵,就只有身边自己的两百亲兵,加上皇子的一百禁军侍卫。

    江南军在右面集中了一万多人,其中主力为了应对宋军骑兵突袭。还有数千人,开始列成了冲阵。

    冲阵刚一成型,朱令赟便将他们投入了战场。

    时间无多,必须要在宋军主力到来之前,结束这场战斗。

    江南军冲阵横列,前排盾阵,身后长矛。远远望去,就像一排钉满长钉的木墙,拍击过来。

    宋军禁军阵型立时大乱。

    他们正面本来已经在和近十倍于己的敌军作战,勉强在苦苦支撑。

    左翼突然被攻入,立刻被冲垮一片。

    江南横阵已经转过方向,向前锋宋军身后包抄。甚至江南军向着中军方向杀了过来。

    贺令图当机立断,立刻擎出长刀,下令亲军们上马,由他率领往左翼支援。

    正要去后面拉马过来,却被赵维青一把拉住。

    “舅父是中军指挥,不能轻动,还需要统帅全军。就由我率军过去。”

    “这如何使得?”贺令图大惊,赶紧阻止,“殿下千金之躯,不可上阵。”

    战场之上生死瞬间,皇子一旦出事,那就是塌天大祸。此战涉及众人,上到曹彬、潘美,下到这些亲兵侍卫,谁能逃得了。

    “只有我去。这战阵指挥非我所长,还需要贺指挥使亲自坐镇。我身为都监,自当身先士卒。”

    这是直接拿身份压人了。

    贺令图虽然是王明实际派给赵维青的指挥官,但名义上,赵维青作为兵马都监,才是战场中官职最高的统兵官。

    听赵维青一称官职,贺令图就知道要糟,他有心反驳。但无论如官职还是按实际情况,他确实应该留在中军。

    赵维青也不等他反应,留下五十名亲兵给贺令图,然后便带着殿直、侍卫和其他一百五十名亲兵,翻身上马,一声呼哨便向左前方冲去,只留下贺令图忐忑又无奈地留在原地。

    手下亲兵即刻赶往马营,告诉李继隆,皇子殿下已经亲自上阵,旦有意外,他可以即刻杀出,救援殿下,不必一定等到中军下令。

    李继隆早早就看到前方的赵维青,心底无奈紧张之余,又升起几分敬佩。换作是他,或许会找个更稳妥的法子先保存自己,然后再图后胜。皇子勇猛如斯,确是他没想到的。

    此刻左翼的情势已经岌岌可危。

    三千禁军,大部分在集中在中央前线,仅仅在左翼摆了五百人,还是以弓手矛兵为主。

    江南兵此刻阵型完整。除了没有重型的弓弩,甲、弓、矛、盾,样样齐备。

    饶是禁军勇猛凶悍,也根本无法抵御敌方的完整军阵推进。

    仅仅盏茶功夫,已经有近两百士兵被杀伤。弓手们也顾不得持弓,抽出手边的单刀,冲上去和江南兵近身搏杀。

    伤亡在不断积累,右翼防御的区域慢慢变小,再向后二十步,江南兵数千人就要横切进中央禁军的肋部,彻底将宋兵在中心,然后像攥紧的拳头一般,将宋军捏成齑粉。

    恰在这时,激烈的马蹄声在双方士兵的耳旁响起。

    所有人都注意到,一支数百人的骑兵电驰而至。最当先的一人手里擎着一面大旗,方帜云尾,上绣虎豹,竟然是面将旗。

    所谓将旗,领军大将旌旗。

    将旗所在,即将军所在。

    旗手驰过之处,两边各有刀枪闪过,江南军遇之即刻被杀翻在地。

    宋军一时士气大振,往后退缩脚步也马上止住,又奋勇向前。

    “殿下亲至,与尔同生死。大宋儿郎,上前冲杀——”

    激昂的声音接着自骑军队中响起,再接连重复两次。

    宋军军士队将乃至各营指挥,都听到了骑军呼喊。众军兵都先是吃惊,继而更觉振奋。

    皇子亲自上阵,这还是有宋以来首次。不说皇子,就是亲王郡公,也没有亲自再临杀阵的。现在,皇子却一马当先,直接冲入数万大军当中,只为和普通将士同生共死。这不但是激励,但是荣耀。

    与皇子同阵厮杀,荣莫大焉。

    “杀,保护皇子,为殿下效死……”

    不过是三百步军,二百余骑军,此时都心情激越,士气如虹。

    整个左翼士兵同时呐喊,不约而同地共同向前。

    奇迹出现了。

    此时从空中鸟瞰,被四野当中几千人包围的数百宋军,竟然在一道穿透阵列的骑兵箭头后,勇猛地发起了反冲锋。

    单薄的宋军军阵,犹如一块坚硬的钢板,向着波浪起伏的江南军猛烈地拍了过去,瞬间将江南军刚刚的掀起的波浪拍碎,然后推动着阵列快速向前。

    崔秀和另一位殿直官紧紧地护在赵维青左右,前头擎旗的是郭敖。

    赵维青第一次感受骑兵杀敌的威力。

    身在马上,战马冲起来后速度惊人,手中的长枪借助马的冲力,轻易就能穿透江南兵身上的皮甲木札。即使是铁札,被长枪带着风声抽在身上,也能直接被抽翻在地,半晌不得动弹。

    如此大的力量,自然对骑士和战马也是一种考验。手臂力量不足,持枪不稳,猛列冲击之下,骑士也要跟着被扯下马来,瞬间重创。

    宋军对付骑兵,自有一套战法。但江南军的队形松散,又在冲进之际,突然被骑军杀入,立刻被冲成散沙。

    二百余人的骑兵,宛如一柄利刃,狠狠刺入江南人之中。

    向前冲了一阵,和身后左翼禁军已经差开一段距离,赵维青知道自己只是前来稳固阵线,并非用来冲阵,当下呼喝一声,整只队伍在原野上划出一道弧形,又冲回左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