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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私心

    车子开出停车场,慢慢能窥见墨蓝色的天幕。

    公交站的大广告牌上刊着某红酒品牌的广告,火红的配色,节日气氛浓烈,秦鹮这才后知后觉,距离春节真的不剩几天了。

    二轮公演结束,出排名也是年后的事情,不管怎么说,能好好过个年。

    秦鹮歪头看向段若轩,询问他过年的安排。

    “以前都是出去度假,去年去了日本,前年是悉尼。”

    秦鹮哦了一声。

    虽然都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但明显段若轩这只鬼混得比她滋润。这几年她都是窝在公寓刷剧,煮盘速冻饺子就算沾了年味了。

    去年最惨。想自己包饺子,还像模像样地准备了崭新硬币做彩头,塞到饺子馅里,可是没包严,饺子下锅全散了。

    她把锅底的硬币捞起来,剩下一锅汤,倒进了下水道。

    “你呢?”

    秦鹮被问及,忽然回神,简单回答道:“我还是老样子。”

    隐藏了尴尬又惨兮兮的细节。

    段若轩极快地看了她一眼:“今年想去哪过年,你来定。”

    “哈?”

    秦鹮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和她一起过年。

    “不爱出远门,而且我护照过期了。”

    段若轩又看她一眼,极其自然地:“那就国内,或者干脆待在家。”

    可预见的想象里,两个人窝在家里躺尸,过一个什么都不想的春节,就当做度假,应该也不错。

    度假就是为了休息,为了放松。

    他一边琢磨着,一边勾起了嘴角。

    如果两人在家度过整个假期,精神上放松与否不一定,身体上是一定会操劳的。

    秦鹮并不知道他的心思。

    她没有当即答应下来,是因为心里存了个疑问,不好问出口。

    段岳白是广东人,年轻时候又在香港打拼,受环境影响,段家极重视年节礼数的。从前留学时,段骁纵然和家里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每逢春节,也是要主动和段煜卓联系的。

    段煜卓会刻意在家中长辈聚餐的时候拨通视频,即便段岳白全程不露脸不说话,也要让众人知道段家小儿子的存在。

    去年,秦鹮从网上知晓了段岳白病逝的消息。

    只是不知道,没了父亲之后,段骁和段煜卓兄弟俩的关系,是更加疏远了?还是反倒有所亲近?

    不会了。

    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亲近了。

    秦鹮脑袋靠在车窗上,望着夜色下的街景迅速飞驰而过,像是在手心里匆匆划过,握不住的华绸。

    划过就划过了,偏偏她手上有刺,会把绸缎刺破,留下满眼的疮痍。

    秦鹮心里一清二楚。

    只是抗拒承认。

    因为她的存在,段骁再也不可能和段煜卓和好如初了。

    他唯一的哥哥,唯一的亲人。

    是她,把段骁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街景逐渐变得热闹,秦鹮却觉得越来越悲戚,等她从飘飞的思绪里抽身时,车子已经停在路边了。

    赵岑的星月琴行。

    “怎么来这了?”

    她茫然望向段若轩。

    后者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解开安全带下车。这里人流密集,他全副武装,宽大的羽绒服盖上兜帽,完全看不见脸。

    秦鹮留在车里,看见段若轩推门进去,片刻,又拎着琴盒出来。

    琴盒的形状她再熟悉不过了,是把二胡。

    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许久不见的赵岑,给他撑开门,两人寒暄了几句。

    秦鹮在赵岑太太mona那里定期进行心理疏导,觉得有必要打个招呼,遂降下了车窗。

    赵岑看到她,微微点头示意,礼貌又客气。

    段若轩说把她送回园区,真就没有耽误。

    原来跑到西城一趟,就是为了找赵岑拿一把二胡。

    回程路上,秦鹮忍不住问:“你都送我一把吉他了,又送我二胡?”

    段若轩笑说:“这还真送不了,赵岑说这把琴是老古董,死活不卖。”

    “那?”

    “借的。”他扬扬眉毛:“借你公演舞台用。”

    秦鹮把琴盒开了个缝,瞄了一眼老古董的真容,果真是好东西。

    “哎不对啊,我都说了我不想上台拉二胡!!!”

    段若轩对她的抓狂置若罔闻:“秦鹮,你知道你唯一的缺点是什么吗?”

    “什么。”她咬牙。

    “在该豁出去的时候畏畏缩缩,在不该勇敢的时候又特别莽撞。”

    在她的讶异里,段若轩扬起更坦然的笑。

    他把琴盒的背带挂在她脖子上,又用力揉揉她的脑袋:

    “你不是说red

    one是你退圈前的收官一战吗?”

    秦鹮不明就里点头。

    “那就把你会的,懂的,拿手的,全都拎出来溜一圈。以后有人再想起歌手秦鹮,还能去选秀节目里考古,哦,这姑娘好牛,怎么什么都会,再一看,还退圈了,嗯,更牛了。”

    段若轩一本正经。

    可这人最擅长用郑重其事的态度,扯些不着边际的话。

    秦鹮险些被他唬住,抱着琴盒愣愣的,还是看见他五官都在用力憋笑,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耍了。

    “你滚蛋!”

    她想把琴盒砸过去,想起这琴价格不菲,又堪堪收住了,该用手掌拍。

    段若轩不如她愿,轻飘飘地接住她的手,一挽,改成十指紧握的姿势,扣在自己身侧,抬眼睨她:

    “什么毛病,这么爱动手,床.上不见你积极主动呢?”

    秦鹮手腕被扭着,有点疼,遂皱眉,目光幽深瞪着他。

    “......让你老实点,倒也不用这么目光深情。”

    估摸秦鹮是真要急眼了,松了手上力道,拇指轻轻揉揉她的手腕处,叹了口气:

    “你一定要让我承认我有私心吗?”

    秦鹮一怔。

    段若轩无可奈何地,抬手揿亮了阅读灯,原本黑暗的车内空间陡然亮堂起来。

    秦鹮下意识往车外看,担心有人或偷拍,却发觉车子停在车库最里面的角落,段若轩安慰她没事,然后从储物箱里拿出一本文件夹,递给她。

    是一份公司股权认缴出资承诺书,她看不大懂。

    翻了两页,一脸迷惘地等待解释。

    “我当初成立工作室,是赵岑出资的,赵家原本做外贸,后来也想涉猎娱乐产业,虽然盘子没有祺美大,也还算有实力。我算是他们的试水,现在试水成功了,就想扩立经纪公司,看看能否在这行当刨口食吃。”

    “所以?”

    “公司成立,就要签一批新人,所以,你有兴趣吗?”

    段若轩眼里温柔,说的是无比郑重的话题,可秦鹮依旧无法甄别他言语之间的可信度。

    “所以要签我?”

    “是。”

    “你说了算?”

    “我是股东之一,算是有话语权。”

    “你等等,”秦鹮强行把思路掰回来:“这和我red

    one的演出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需要说服其它股东,你是有潜质的,值得出钱出力去捧。red

    one就是你展示价值的最好机会。”

    段若轩把文件抽回来,又丢回了储物箱:

    “在你被淘汰之前,我要帮你把每一个公演都做到最好,做到出圈,让你有最大限度的曝光,就比如独唱,solo。”

    秦鹮明白了。

    他是想让她借着red

    one的舞台发光,能让其它股东看到她的可塑性,以及潜在的商业价值。

    可关键是,她真的做得到吗?

    段若轩把他的手机递过来,调出几个视频片段给她看,都是中国风元素的舞台live:

    “关于你们的二轮公演,我提前做了很久功课,这是你最适合的风格,秦鹮,你可以相信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笃定的呢?

    段若轩向前回溯,大抵,是看到她在red

    one的初舞台。

    那时她刚走上舞台,杨予言便悄悄给他发微信:

    [我见到你前女友了。]

    [破案了兄弟,我以为你喜欢妹妹,原来你偏爱熟女挂。]

    本来没想去看的。

    却被这条微信勾得坐立不安。

    他默不作声去了摄影棚,站在暗处,看到穿着一身墨绿绣金旗袍的秦鹮,纤秾合度,婉转摇曳,黑发垂在肩头,是冲破藩篱的美。

    段若轩从未想过,在重逢后自己会有慌不择路的一天,也许是心跳声太过轰鸣炸裂,目之所及,除了她,一切都变灰白。

    她是遗世独立的花,是摄魂夺命的妖。

    原来几年过去,时间赐予每个人的成长和改变都公平。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破茧。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夜泊秦淮的商女是否心怀家国,段若轩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再见的这一局,自己是败得彻底。

    他快要溺死在她的光晕里。

    “好啊,原来你偷拍我了。”

    秦鹮看着段若轩手机里的自己,拍摄角度逼仄,但每一张,她都居于正中。

    “说不定是你对我有滤镜,我原本没那么好呢?”秦鹮挑眉:“如果我真的优秀,也就不会出道多年一直糊着了。”

    “不会。”

    段若轩难得垂眸,眼里有说不清的复杂氤氲:

    “你只要相信我,只有我才知道,怎样的你更能打动人。”

    “谢夸,原来我就是个花瓶。”

    段若轩忽然抬眼,伸手按灭了头顶的光源。

    一片暗昧里,他目光清亮,像月下深海:

    “不,除了外表,你的好我全都了解,各种意义,各个角度,绝不仅仅在我眼里。”

    “你就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