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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二章】“对了,你叫啥”

    一阵困倦袭来,甄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里静静的,窗外街上一切的欢闹声音全无,连炉火中偶尔噼啪作响的燃炭也似睡着了一般。

    蓦地,一个身披白色麻袍的花甲老翁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在她床边,那老翁面相普通到让人过目便忘,只一对灰白眉毛长长吊在眼角,显出几分脱尘的意味。

    白袍老翁将手轻轻按上了甄氏隆起的小腹,再不见他如何动作,只几个呼吸的时间便又收回了手。

    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苍老的叹息,这叹息很轻,又令人觉得无比沉重。

    叹息声还在,白袍老翁已消失不见。

    窗外远远又传来爆竹声和大人孩子的吵闹,屋中炉里的炭火“啪”的一声轻响,暗红色的炉火微光又在房梁上晃动起来。

    甄氏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梦里只见一块月白色、圆坨坨、西瓜大小的事物,质地非石非玉,这圆球忽明忽暗仿佛在均匀呼吸,又像是心脏在跳动。

    她盯着圆球越看越生出一种血脉相连的亲切之感,再多瞧一会儿,甚至能看到圆球之中依稀蜷缩着一个婴儿。

    只是那婴儿浑身透明如水晶,静静地也不知是生是死。

    梦里不用任何证明,她就是笃定的知道,这就是她的孩子。

    突然一团白光耀眼,白光包裹住了那非石非玉的圆球,也刺得梦中的甄氏睁不开眼。

    她用手遮挡强烈的白光,指缝间勉强看见那婴儿也通体发光,小手小脚攥得紧紧,似乎很努力地在痛苦挣扎。

    甄氏见了自然焦急,想要帮自己的孩子一把,身体却不听使唤,就连想要呼唤一声,嗓子也被堵住,只能是眼睁睁瞧着,越发急火攻心。

    蓦地,那婴儿手脚奋力齐蹬,圆球上先是出现道道裂痕,转瞬炸裂。

    白光也消失不见,甄氏只觉得腹中一阵强烈剧痛,从梦中怵然惊醒。醒来时浑身虚汗,床榻也已湿了一大片。

    竟在此时羊水破裂就要临盆!

    她心知不妙,想喊人却痛得没了力气,只发出虚弱的声音,却被外面更加密集的爆竹声无情淹没。

    若在平日,总有一人会在房中陪她。可今夜贺岁守夜,又在子正之时,石重永也才离开不到半个时辰,此刻正与绣儿和小梦婕在院门外挂鞭燃竹。

    可怜甄氏只好苦苦支撑,她几度痛得要昏死过去,强撑着咬住被角,指甲都刺进了掌中。

    好在石重永始终放心不下,刚放完了爆竹又来卧房探望。一进门只见到血染床褥,甄氏已是奄奄一息,直惊得他三魂出窍、六神无主。

    绣儿和小梦婕也跟了过来,此时绣儿反倒镇定,又有过上一次伺侯临盆的经验,将石重永骂醒,催着他去请稳婆,自己则烧水洗巾忙碌准备。

    无人顾得上小梦婕,她刚五岁,哪里见过母亲这般模样,只蹲在门边不住地喊着“娘”、“娘”,哇哇大哭。

    转眼间,石家乱作了一团,什么静安开元,什么新年贺岁,此时早被抛在了九霄云外。

    不多时,石重永将稳婆架来,又被赶出了卧房门外。

    他只能听着屋里稳婆和绣儿大呼小叫,听着小梦婕哑着嗓子大哭,听着甄氏一声接一声的嘶喊——

    久经杀场、鬼门关前都不皱眉头的汉子,竟急得涕泪横流,咳出了鲜血。

    折腾了许久才安静下来,一声婴儿啼哭划破了长夜,仿佛惊雷震醒了浑浑噩噩的石重永,就连那吞月的天狗也似被这声啼哭吓退。

    他再也顾不得,踹开门冲进屋内,看也不看稳婆怀中抱着的孩子,直扑向榻上的爱妻。

    此时的甄氏已唇如纸白、气若游丝。

    她自知无幸,憋着最后一口气,与丈夫、绣儿交代了几句,又摸着小梦婕的头轻声叮嘱一番。

    最后求稳婆将孩子递给她,怀中抱着新生的婴儿,纵有万般不舍,也还是闭目沉沉睡去。

    静安元年,正月初一,子丑交替之时。

    石家又添一个孩子,却走了一个贤妻良母,世间也少了一位绝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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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隔七年,西州凤西府辖内的栖凤县。

    正值三月中,与此间最是新叶繁茂、花香十里的清爽季节。

    归人坊搬来一户新人家,几日前才刚在坊西头的一栋空宅安顿下来。

    此坊定居的多是昔年从凤西府周边各县往南方逃难的人家,因而得名。

    如今只见街两旁鳞次节比,各类武堂、艺馆、酒肆、茶铺、布坊的大门都敞着,街边还有摊贩叫卖不绝。

    人们来来往往、摩肩擦踵,谁还会想起二十年前,此处十室九空、狼走狐奔的样子。

    只是平日里在街头巷尾追逐吵闹的那群黄口小儿们,却没了声息踪影。

    要说七八岁的男孩子最讨人嫌,若让他们安静片刻,怕比赶猪上树还难。

    而此时,那新迁户的墙头上,一排小脑袋高高低低,一排小眼睛瞪得溜圆,一个个的噤若寒蝉,不知在看着什么。

    有那个子矮小的,踩一块砖石还不够,又垒了几块站上去,也站不稳当,露在墙外的小脑袋还晃晃悠悠的,甚为滑稽。

    墙内院中,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穿着淡黄色罗裙外罩白色轻纱,正独自起舞。

    她的舞技明显稚嫩,但真正令人移不开目光的,不是她的舞姿,而是这少女年纪虽小,竟美得不可方物!

    尤其是那一对眸子,随着那葱葱指尖游曳,专注得仿佛世间再无其他,顾盼间明媚照人,满树的金玉兰都被她那神采压得抬不起头来。

    墙头上的黄口小儿们,虽还未到情开意动的年纪,但哪里见过比画上还美的小仙女。

    一时间,只觉那些掏鸟窝、骑竹马打仗的把戏顿时都没了意思。

    正痴痴傻傻看得出神,突然其中一个高个儿“啊呀”一声,从垫脚的砖石上掉下来,捂着脑袋喊道:“谁?谁砸我的头?”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立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儿。白衣胜雪,衬得他白净无瑕的小脸蛋几乎也泛着白光。

    只见他皱着小眉头,一副很不高兴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不免心生欢喜。

    这小子左右看看,若无其事地把手里还未扔完的石子儿丢在脚后,又拍了拍微微发抖的小手,挺了挺瘦瘦弱弱的小身板,鼓足了气说道:

    “我乐意往自家院里丢石子儿玩儿,怎么着?”

    说罢还又向前迈了一小步。

    可惜他比同龄的男孩子还要瘦弱些,更别提对面这群里有好几个还比他大上两岁,见他又是生面孔,哪里会被他强装出来的气势镇住。

    只听对面一声“小兔崽子,有种别跑。”,呼啦啦地便都冲了过来。

    他不等对面话说完,早拔腿就跑,个子虽小,跑得却快,那些个比他身高腿长的孩子居然一时半会儿追他不上。

    穿淡黄裙子的豆蔻少女听到动静出来,虽然没看到人,也猜了个大概,跺一跺脚,也提着裙角在后面追赶。

    于是归人坊街上又如以往那样生动了起来。

    只不过不同于往常,现在是一个生面孔、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娃娃在前面跑,一群熟面孔的臭小子们在后面吆五喝六地追。刚一阵风般过去,不一会儿,又一个小仙女般的少女跟着飘过。

    坊间的大叔大婶们早见惯了孩子们追跑打闹,今日见到这小娃娃和少女,倒是啧啧称奇,互相打听这是谁家的孩子,议论个不休。

    却说那白衣男孩儿只顾着逃窜,路又不熟,七拐八绕的,把自己都绕晕了。

    慌不择路下猛一个转弯却和一人撞个正着,两人都失了平衡,摔做一团。

    抬眼一瞧,却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比自己还要瘦小些的女孩儿。

    奇怪的是,她摔得不轻,却不哭不闹,只静静瞧着自己,那眼睛黑宝石一般,瞧得他颇不自在。

    这一耽搁,却让后面那帮小子追上,二人也被围了起来。

    他见跑不脱,从地上蹦起,把“黑宝石”也扶起来,呼哧呼哧喘着说道:“等,等一下,跟她没关系,你们让她先走。”

    那小女孩儿明显愣了一愣,随即竟然用自己小小的身子挡在白衣男孩儿的身前,也不说话,嘴巴抿得紧紧,用力之下越发的红艳。

    臭小子们里有个似乎是认得她的,道:“你是落樱馆的那个叫简,简什么来着。你快闪开,别管闲事。”

    小女孩儿只是摇头,这一次倒是开口说话了,

    “你们,人多欺负人少,不可以。”

    臭小子们哪懂得怜香惜玉,一拥而上。白衣男孩儿想也不想,快步迎了上去,可瞬间就被推倒在地,只能躺在地上胡乱的挥拳蹬腿,一时间也不知挨了多少拳打脚踢。

    最后只是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护住了头脸,竟也懂得怎么挨揍。

    小女孩儿慢了他一步,被挤在了圈外,连连喊着“别打了,别打了。”

    白衣男孩儿正苦苦支撑,忽然听到人群外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孩子说话,声音不大却像春天的闷雷一般沉甸甸的。

    只听那声音道:“你们几个又挑软柿子捏那?小爷看着手痒,要不我陪你们玩玩儿?”

    随着那声音落下,眼前黑压压人影松开了些。

    白衣男孩儿坐起身,雪白的衣服上全是泥土鞋印。

    他顺着声音瞧去,一个麦子般黝黑的高壮男孩儿,旁若无人地朝他走来。本来围着他的臭小子们竟然不自觉地给那个高壮男孩儿让出了一个口子。

    见高壮男孩儿走到自己身边,伸出一只大手,他也不客气,拉着手就站起来,整理一下衣衫,小身板依然挺得笔直,那副神气样子仿佛刚才挨揍的是别人。

    高壮男孩儿松开他的手,皱了皱眉道:“你手这么嫩,还学人打架?”

    不等他反驳,又接着说道:“不过还算有种,知道保护女孩子。”

    说话间看也不看周围一群臭小子。

    这高壮男孩儿横插进来,加上那帮小子占够了便宜,撂下几句狠话,骂骂咧咧地也就散了。

    淡黄裙子的少女此时才赶到,看见白衣男孩儿似无大碍,又与另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谈得正欢,本要赶上去的步子停了下来,悄悄地在一旁观望。

    原来是这白衣男孩儿要道谢,才想起问对方的名字,高壮男孩儿笑出了一口白牙道:“我叫步远,一步两步的步,远征的远,以后再有人欺负你,报我名字好使。谁让咱两是邻居呢。”

    “邻居?”

    白衣男孩儿不敢相信,连道谢都忘了。

    “你不就是坊西头刚搬来那家的吗?就在我家隔壁,前几天我看到你了,对了,我九岁,你多大?”

    “你比我大两岁,那我叫你,叫你……”

    “就叫我名字,听不惯别人叫哥。”

    步远拍了拍白衣男孩儿的肩膀,想尽量显得自己好相处些,却拍得他一个趔趄。

    这时候眼睛像黑宝石一般的小女孩儿也凑了过来,娇声道:“步远哥,我也能报你名字吗?”

    “你叫简,简什么来着?你才多大点儿,就出来惹事儿。”

    步远见她可爱,故意学之前那帮小子的语气逗她。

    “宁儿,简宁儿,安宁的宁,我六岁了。”

    简宁儿似是不服气,踮起脚大声道。

    步远也不再逗她,拍着结实的胸脯,故意瓮声瓮气道:“行,宁儿,还有你,你们两以后有我罩着。对了,你叫啥?”

    白衣男孩儿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似模似样学着大人拱手为礼,也故意粗着声音道:“今天谢谢宁儿和步远了,我叫……”

    顿了顿,他接着大声道:“我叫石英杰,英雄的英,豪杰的杰。”

    此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少女幽幽的叹息,这声轻叹如烟缥缈,也听不出是欣慰?无奈?还是怜惜?似含着说不尽的意味。

    街角,一袭黄裙消失不见。

    【第一卷\\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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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归人坊西头那户人家搬来的那日,斜对面新开了间酒铺。也不挂招牌门旗,若非一走一过酒香扑鼻,还真不知是干嘛的。

    这酒铺没有名字,只在每日酉时才开门卖酒,到亥时又准时打烊。掌柜的姓骆,面相极凶,坐在柜上如一座小山一般,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只有那些肚子里酒虫作祟的人才敢寻着酒香进门。可一旦尝过一回,吃别的酒便再无滋味了。

    此时刚过了午,距酒铺开门还有好几个时辰,大黑木门紧闭着。门内,有土黄色的光芒一闪即没。

    “又是‘景’阵?你比俺还小心啊。”

    “千年王八万年龟,小弟若没有这份小心,又怎熬得过那些岁月?”

    郑垒笑得凄然,还是不放心地又问道:“先生的确不会出现吗?”

    “俺虽不知先生去了何处,但自离开江佑府,直到最后那一日,先生的确没再出现过。”

    吴烟海边说边推过一只海碗,碗里不是酒,却是冒着热气的棕色茶汤。

    “你不吃酒,俺这只有粗茶,凑合喝吧。红棉要来了还能陪俺喝几杯。”

    郑垒接过茶碗,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沫子,浅抿了一口笑道:“如昨兄的酒天下无双,可惜小弟没福气。红棉托我给你捎了件礼物。”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枚小葫芦状的墨玉坠饰,拇指大小,玉质和雕工皆是不凡。更奇特的是,玉中隐有莹白色的光华流动,如霜雪一般。

    “她的……?”,吴烟海见到此物,竟也有些吞吐难言。

    郑垒点了点头,“红棉说,她性子太烈,又不能说与她实情,只好出此下策。何时还她,如昨兄自己拿主意吧。”

    吴烟海默然接过玉坠,贴身收入怀中。解下腰间葫芦猛灌了几口,便收拾了心情,“说吧,你做何打算?”

    “谶言半真半假,只能做一场豪赌,别无他法。”

    “你想怎么赌?说来听听,看是不是跟俺想的一样?”,吴烟海一抬眼,睥睨豪迈之气顿生。

    郑垒神秘一笑,食指蘸了蘸茶汤,吴烟海见他又卖弄玄虚,没好气的翻了翻眼皮,却也倾倒葫芦,在桌上倒出一点酒汁。

    两人一个用茶,一个用酒,同时在桌上写字。

    待两只手挪开,茶渍留下一个“明”字,酒渍则留下“通神”二字。

    “所见略同,我其实不信,若能碎月破局,未免也太容易了些,先生不可能不留后手。”

    “俺只是觉得,其实没的选。宁赌国运,不赌华族一脉存亡罢了。”

    吴烟海有些不悦,大手一抹,将桌上酒渍茶渍抹了个干净。接着道:“你我都知,就算有俺暗中相助,通神也无半点把握。终归还是要看本人的天赋和际遇。”

    “既是先生都忌惮的人,天赋自不必担心,那所缺,就只是际遇了?”

    “唔,没错,再好的天材地宝,不经炉鼎淬炼,也出不来金丹。莫非,你已有安排?”

    “想当初,咱们随先生征战那二十载,通神者如雨后春笋。为何?”,郑垒又笑得诡秘,反问道。

    “你要先造乱世?”,吴烟海闻言一惊,“若先生知道是你所为,一旦赌错,可再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郑垒越发笑得高深莫测,“我又怎会孤注一掷?如昨兄,你出生江湖,不懂人心。大穷则乱,小富则安,可大富又乱。如今这太平,过不了几年便不稳当,须我和红棉费些周章才能维持。”

    “放心,最好的猎人会把自己装成猎物,我要做的,其实是什么都不做,届时自有人替我们出头。”

    吴烟海手指轻敲桌面,沉吟片刻也想通了其中关键,这才点了点头。

    睨了对面一眼道:“不愧是郑氏后人,算账的,操弄人心的事俺不懂,你说了算吧。但过犹不及,俺动了,你们才可放手造势。”

    “必遵如昨兄所嘱。”,郑垒起身,半开玩笑作态施礼,“是不是该改口称骆掌柜了,未敢请教骆掌柜名讳?”

    吴烟海不耐烦地扬了扬手中葫芦,灌一口酒含糊应道:“骆负雪。”

    “负雪……祝骆兄最终可以不负吧。”

    郑垒收起了笑意,双手端端正正地高举茶碗相敬。仿佛碗中不是粗茶,却是践行的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