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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第六章】“还有什么指教?”

    梦婕和英杰回到家中,桌上饭菜都凉了,绣娘独自一人坐在桌旁发愣,见两个孩子回来,才回过神。

    她勉强笑着问两人吃过了没,又要起身去热饭菜,梦婕瞧出她心神不宁,追问究竟,她本就是个痛快性子,也不再遮掩,道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今儿个午后,县衙几个差人去了布坊,说州牧大人令栖凤县要五年内达到五万人口,本县刚出了新规,他们也是按规矩办差。

    首先,十六岁以上的女子未出阁的,都要额外交一笔“人头税”,欠税不缴或超过十八岁还未嫁的,则由官府配婚;此外,十六岁以上未出阁的外乡女子,除非嫁了人、落了本县户籍方可做工。限三日内辞退不合规定的雇工,否则查封铺面。

    官差们还拿出了公文直接贴在了布坊大堂的梁柱上。

    类似这种规定,其实前朝也有。只是大焱以品教立国,从法度上不循儒家之说,对女子的约束也放开了许多,不仅不强制规定婚嫁年龄,还允许女子上学、做工、经商、务农,除了规定女子不能习武、参军,其他几乎和男子没有区别。

    如此一来,各行各业的生意都越发红火,大焱立国才七个年头,如今一年的财富税收,已远超前朝最盛之时了。

    但也有弊端,那就是女子自力更生,婚育越晚,加上当初经年战乱,也损了不少青壮,人口的恢复自然也缓慢了下来。

    布坊老板是品教的狂热信徒,笃信“公平”二字,性子也烈,与官差争辩吵闹,说新规有违教义,要状告教会长老。护着绣娘和另几个外乡绣工,嚷嚷着看谁敢封他的铺面。

    谁知官差们似有恃无恐,言语相激下,以妨碍办差为由,把布坊老板打了一顿,连带着拉架劝阻的伙计也挨了拳脚。

    好在绣娘挡在布坊老板身前,那些官差见是她,才停了手。

    官差走后,老板伤得虽不重,可气昏了过去,好容易醒来,依然气得直哆嗦。他硬留着几个绣工,说就在这铺子里,谁想赶走你们、逼你们嫁人,就先从他尸体上迈过去。

    绣娘自知连累了旁人,不顾老板再三挽留,主动请了辞,收拾了细软就离开了布坊。她也没别的落脚的地方,只能又回了石家。

    等石重永回到家,两人商量了半天,石重永除了去找县教区长老,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便挑了几样关外带回来的特产去临时抱佛脚了。梦婕英杰两人回来的时候,他才刚走不久。

    听罢了来龙去脉,梦婕试探着问道:“绣娘,我爹他没提帮您落户的事?”

    “他知道我不想胡乱嫁人,又怎么会提。”

    绣娘偏过头去,说话时却没看着梦婕的眼睛。

    英杰突然插嘴,说得理所当然,“嫁给我爹不能算胡乱嫁人,绣娘就当我们的娘亲,不就没事了?”

    “傻孩子,你们唤我‘绣娘’,我就已经知足了。”

    绣娘摸着英杰的头,露出慈爱的笑容,又凄凄然道:“你们的娘亲是天上的神女,谁也替不了,比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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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另一边,石重永到了招婿坊的教殿,请值守的教士代为通报,倒很顺利的见了姓汪的长老。

    这汪长老也是微微发福的身材,年近半百,皮肤保养得甚好,慈眉善目的总是微笑,语气也颇和善。

    可听石重永说完了来意,又看了眼他手里提着的干果皮货,挑了挑眉毛,却没置可否。只说事情还未弄清,也不能听他一面之辞,待核实后再做定论。

    石重永见汪老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样子,心中不快也自然挂在了脸上,据理力争说着新规有违教义,不合圣人和大焱立国初衷的话。

    他越说越激动,汪老的笑容则越来越僵,正在此时,竟然都没有教士提前通报,就这么大剌剌地又进来了一人,不是贾县令还能是谁?

    于是贾县令与汪长老并排而坐,熟络谈笑,却把石重永晾在一旁站着,也不说请坐看茶的话,只当他不存在一般。

    汪长老问起新规的事,贾县令无奈摇头做一番解释,乍听之下,句句忧国忧民,无私无畏。

    说是以栖凤县为试点推行新规,若有成效,再在整个西州境内推广施行,这既是州牧大人的意思,也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至于教义公平?时移势易,哪能死守着旧教条,那又和前朝腐儒庸吏有什么区别?

    “若有人要借教义指摘变革,这骂名我贾某人担着便是了,我问心无愧,脊梁骨也戳不弯。只要对千秋社稷有功,贾某人不在乎身后之名。”

    贾县令一番慷慨陈词,任谁听了也要钦佩他几分。

    “州牧和县公大人胸怀天下,汪某又怎会做那迂腐之人?若无圣人革旧制、立新规在前,哪有今日大焱?我圣教中人从来不怕变化之道。一成不变的死水才是曲解了教义,当是伪教,反倒与圣人教诲背道而驰了。”

    长老笑得温煦,语气依旧平和,言语间却也沾染了几分慷慨之意。

    这两人一唱一和甚是默契,石重永却在一旁听得一颗心沉到了底。他自知白跑一趟,虎着脸告辞。

    贾县令像才看到他,故作惊讶道:“原来石副使也在此,真是巧了,刚好还有一事,本待明日到了县衙见面再说,既然碰见,不若就先跟石副使说了,反正汪老也不是外人。”

    “县公大人还有什么指教?”石重永压着怒气,说话也是硬邦邦的。

    “石副使和手下的兵卒押运货物辛苦,又担着风险,俸禄军饷高一些,也是应当。只是,朝廷向来是本着不养闲人的原则,能省则省,咱们县自然也要开源节流。本官打算将转运司从将官到士卒闲时的俸禄军饷减半,请示的折子已经报给州牧大人了,估计三五日内就有回信。石副使有个心理准备,也安抚好下面的弟兄,务必要体谅朝廷,别生了怨隙。”

    贾县令说得慢条斯理,一副无可奈何的为难样子。

    石重永想到过会有小鞋穿,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狠。贾县令这才刚出了两招,却都是釜底抽薪。绣娘没了生计,又要多缴重税,他薪俸再减半,里外里算下来,已在入不敷出的边缘。

    更绝的是,连累手下人跟着他一起遭殃,当兵的就指着发饷,一下子少了一半,怎么可能不生嫌隙?到时候他还怎么带兵?免不了要出乱子。

    一旦手下人有什么出格之举,贾县令再参他一本,到时候贬了他副转运使的职缺,让他一个七品武将当个小旗官。虽不合规矩,但有州牧做靠山,也不是什么难事。

    石重永这边还在沉吟思索,贾县令又补充道:“唉,本官知道,你一个人养着两个孩子也不易,日后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只要力所能及,本官定尽全力。”

    这一番言辞热切,让不知就里的人听来,还真有体恤下属的暖心味道。

    可石重永哪里会不知他“定尽全力”所表达的意思,先是从头直凉到了脚,又是一股热血涌上来。

    “石某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从没叫过半句苦。县公不必劳心费神,只消某还能喘气,定要护家人周全。某也有一言,既然正巧碰见了,也当面说了痛快。家人平安,某自安守本份;可家人若有不测,某一介匹夫,叫他血溅五步便是。告辞!”

    石重永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贾县令也没料到石重永性子如此刚烈,那恫吓话语里透出的铁血杀气激得他汗毛直立。一直目送着石重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他才收起从容的样子,面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一旁的汪老依旧笑呵呵的,宽慰道:“县公大人苦心孤诣,一个粗鄙武人又怎懂得。这个姓石的也是,随便拿了点破皮烂果的上门就要告状,这种人,除了有几分蛮力武勇,能成什么事。”

    贾县令神色稍缓,撇了撇嘴角算是挤出一点笑容

    “多谢汪老深明大义,本官回头叫人送些好东西到贵府,至于这点儿破烂,丢了便是。”

    “贾兄客气,客气了。”

    汪长老笑得愈发真诚和善了。

    【第一卷\\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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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时将尽,一扇院门推开,走出一个身穿白色麻袍,腰间系着黑色布带的中年男子。

    麻袍破旧,发髻散乱,显得邋里邋遢的,可他三缕长髯飘飘,举手投足和眉宇之间,却透出一股不输任何达官显贵的气质。

    “大伯两天都没回来了,怎地又要出门?”

    说话的是一约莫八九岁年纪的男孩儿,长得颇为伶俐俊俏,只是一只眼睛隐隐发青,有些不美。

    男孩儿刚要进院门,迎面撞上了中年男人,也来不及避开,只得主动招呼。说话间,他很自然地微微侧过身,像是让路。

    “嗯,事都办的差不多了,刚占了一卦,突然想喝几口小酒,听闻有家铺子的酒不错,去瞧瞧。”

    中年男人也不停步,与男孩儿错身而过。

    “噢,那大伯慢走,我去给大伯准备些下酒的小菜。”

    男孩儿眼珠一转,冲着大伯的背影乖巧地喊道。

    中年男人看似闲庭信步,却走得一点儿都不慢,只几步就出去了老远,声音又传了回来,仿佛近在耳边。

    “晚些跟大伯说说你因为什么跟谁打架的故事,就当下酒菜了。”

    男孩儿愣了一瞬,又吐了吐舌头。心道,终究是瞒不过,唉,大伯还好说话,哥哥也定是一起回来的,又要挨罚了……

    想到哥哥板着脸一边讲道理一边罚自己蹲马步的光景,男孩小大人般一声长叹,臊眉搭眼地进了院门。

    院门又关上,只见那砖石门柱上有一块新挂的桃木木牌,牌子上新刻着一个篆体的“苏”字。

    “艸”上“穌”下,笔画繁杂又清晰端正,深深地刻进木质纹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