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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话 信使(上)

    深夜时,道成寺里沉寂了下去。

    江月容静静换上了那一身黑衣,从床下取出了长短刀,轻轻抚了抚沉睡中的孩子,推开了小屋的木门。孩子的身上,隔着一层被单,披盖着那件银丝软甲。

    大殿里,一点烛火映亮了破庙。江月容向仓库的方向张望了一阵,听到仓库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江月容围上了面纱,身形一晃,在地上轻轻踩了两步,便一跃出了破庙,隐入了黑夜中。

    她走后没过多久,仓库的门轻轻打开了。

    少年木小二提着他那长杆刀,戴着他的帆布帽,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半合上仓库的门,望了望另一边禅房的方向,只看见禅房门紧闭着,便道是那女人还在禅房里睡着。

    趁无人看见,他踮着脚,一步步轻声走出破庙去了。

    月色下,江月容的身影沿着城墙疾驰着,如在荒原上御风飞着一般。

    从城东往南,绕过武昌城墙,便到城西码头外。江月容跑了不久,便远远望见了那龚爷的小宅。

    昨**退了秦狼,不知今日江南鹤会不会亲自来。江月容正想到此,要停下脚步,寻个暗处伏下身形,盯那小宅动静时,却望见小宅外已有一个人影,正快步向小宅跑去。看那人影身形,奔跑步法,绝不是寻常人,定是个身怀绝技的高手!

    江月容暗暗心惊,寻思自己莫非到得晚了,江门的刺客已先到了么!

    她急忙再迈开脚步,向那人影飞去。人影却似乎远远听见了江月容动静,忽然转过身形,一双冷眼在夜色中盯住了江月容。

    江月容被那目光一刺,也不怠慢,腾空而起,把手中戚家刀瞄着那人影,运足力气掷了出去。浑重长刀劈风而动,把那人影惊得虎躯一震,手中运作起来,忽然甩出一条绳索。那绳索翻飞挥舞两轮,瞄着那长刀,也猝然掷出一个铁坨去。

    铁坨在长刀上一砸,打出一声巨响,竟两相弹开,把那柄戚家刀震到了半空中落下,深深插入了沙土里。

    江月容大吃一惊,自她用这戚家长刀以来,这一招投刀术从未有人敢正面抵挡,纵是赵贞元、江南鹤也不曾接住这刀的力道!

    那人影收了绳索,接过铁坨,退出二三步外,伏下了身子,在夜色中凝望着江月容。江月容也急忙收住脚步,左手顺过插在地上的长刀,右手抽出腰间短刀藏在身后,向那人影摆出了起手式。

    两相对峙,各自都先稳住身形,猜测着对手的招法,不敢妄自动弹。

    江月容望着那人影,只依稀看得那人身上绑着几条绳索,绳头上系着一个硕大的铁坨。她在江门见惯了各式兵器,却从未见过这般古怪的东西,更无从判断这器物如何挥舞,什么套路,只好紧皱着眉头,不敢上前。

    那人影望见江月容手中那柄长刀,厚重有力,横扫一片,不好对付。又望见江月容一手藏在背后,怕是后手里还藏着什么兵刃,只等寻着破绽便要一击制敌。人影不敢教江月容寻觅到可趁之机,故也只摆架势,不出招法。

    二人对峙了一阵,小宅的门忽然开了。

    “今天又是谁打谁?”那龚爷似乎是刚抽完大烟,意识还恍惚着,竟不知死活地高声喊道,“昨天也打,今天也打,没完了吗!”

    “回去!”江月容对龚爷喝道,“我来救你性命,你不要出来找死。”

    那人影却冷冷一笑,对龚爷悠悠道:“好啊,你不想为天王出力,竟还敢找人来打天王的信使?”

    听了这两人声音,龚爷惊出一身冷汗,意识登时清醒了不少,急忙笑道:“误会误会,你们两个都是天王派来的人,怎么自己人打自己人啊……”

    “自己人?”那人影一惊,对江月容问道,“怎么,你也是天王派来的?”

    江月容也是一愣,虽不知那龚爷口中说的天王是谁,此刻却不敢说破,只是低声道:“我以为你是江门来的刺客……”

    “你我二人这身衣着,谁更像是江门刺客?”

    “说来话长。”江月容收了长刀,冷冷道,“我只是与江门有些仇怨罢了。”

    “有些仇怨?”那人影暗暗打量了江月容许久,忽然笑道:“一个女子,有你这般本领,又与江门有仇怨,莫非你就是那传闻中的负子刀娘江月容?”

    “你认得我?”

    “久闻大名。”那人影也把绳索缠绕回了身上,低声道,“我知道你是吕家村唯一的活口。”

    江月容心惊,手又握紧了刀柄,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与吕家村的关系?”

    “吕家村的事,我都知道。”那人影长叹道,“吕家村覆灭那天,我晚到了一步。”

    “你是谁?”

    那人影缓缓从怀中掏出一个十字形挂坠,挂坠上刻着那个江月容很熟悉的受刑人像。

    “在下黎仁祖,是天王派往湖北一带的信使,专为联络湖北教徒而来。”那人影向江月容行了一礼道,“一个多月前,若不是晚了江门一步,吕家村本该跟我一起全村迁去广西,或可免遭这番劫难。只可惜……”

    这人的话,有问题。江月容听那黎仁祖说到吕家村之事时,语气略有些起伏,并不自然。她警觉了起来。

    “你知道我多少事?”江月容打断了黎仁祖,低声问道,“你可知我的来历,知我这些日子的所为?”

    “我知道,你闯过江门,也闯过千总府,还闯过武昌府衙。”黎仁祖缓缓答道,“这三处地方都不是寻常人进得去的,你却能全身而退,不可思议。一个女儿身,能有如此胆识魄力,让我这个大男人也感羞愧。”

    听着这番话,江月容暗暗寻思,这人似乎并不知道她与江南鹤的关系,也不知道她住在城东破庙的事。他所知的这些,应当都是他潜伏在武昌城里的所见所闻。

    “江姑娘,你虽不知我,我却早就想寻你了……”黎仁祖忽然迈开步子,向江月容走去,“你本是吕家村人,自然也是天王麾下的姊妹。你与江门有血海深仇,如今江门也正是天王的阻碍。天王正要做一番大事业,急需要你这般人才。你可愿意加入我们,同为天王效力,要江门血债血偿?”

    江月容冷冷望着黎仁祖,沉吟了片刻,忽然问道:“我有一事问你——告诉我,当初江门为何要屠灭吕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