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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话 薄刃(上)

    正午时,江门弟子刚吃过了午饭,便听到大院中又传来了惊雷般的打铁声。这声音震动地,连那些放在桌上的碗筷都跟着颤抖起来,惊扰起一片片回声般的凌乱响动。

    众弟子这些日子被闹得有些心思麻木,早对这打铁声失了兴趣。闹腾时,也无非就是话须更大声些罢了。众人从战栗的盘碟里夹菜,在蛮横的响声中喊话,竟已习以为常,不觉其怪了。

    却是江南虎按捺了许久,听着这嘈杂的人声和那尖锐的巨响交织成了一片轰鸣,终于忍不下心里的怒气,狠狠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站起身子便向白虎堂前走去。众弟子大吃一惊,也不敢劝拦,又忍不住想去看看这动静如何收场,便都跟在了江南虎身后。到了白虎堂外,众人都知道那声响的厉害,不敢近前,只望着江南虎怒气冲冲撩起幕帘走了进去。

    “今得看看,到底是二门主厉害,还是那老头厉害了!”弟子们高声喊着——若声音了,便听不见了。

    江南虎进了白虎堂,抬眼一望,果然看见锻铁炉前高举着铁锤的是那尉迟雄。他怒气横生,腹中酝酿起十足力道,正要伸手去指这老头时,眼角斜光一瞥,却愣住了。

    他看到,那尉迟雄身边,竟是江南鹤在操使着风箱,燃着那炉烈火!

    “火再大些!”尉迟雄厉声喊着,“还不够大,再大些!”

    “学生得令!”江南鹤高声应道。

    风箱似一只巨兽,发出低沉而响亮的轰鸣!

    铁锤落下,在那炽热的铁板上敲打出阵阵火星。

    “大哥!”江南虎无奈喊道,“你这是在跟着闹什么呀!”

    “闹?”尉迟雄闻言一怒,抢过话头,满腔喝斥正要喷涌而出时,却猛化作了一声仰大笑,癫狂喊道,“得好!闹!老夫今日就是要闹他一闹!江南鹤,鼓风燃火,烧他个地变色,日月同辉!”

    “学生得令!”江南鹤的脸上,竟也是癫狂般的兴奋。

    这一对老师徒,只不管不关在那锻铁台前忙碌着,任江南虎如何呼喊也不理会。恍惚间,二人只觉得,这炉火锤声间,岁月像是忽然倒转了三十年。

    那时,尉迟雄还雄心勃勃。

    那时,江南鹤还少不更事。

    那时,江湖还是过去那个江湖。

    正月十五,早晨。

    城东破庙里,野雪无奈地拖起了还在睡着懒觉的石老三,揪着耳朵骂道:“再睡下去,贩收了摊,今晚就吃不着元宵了。”

    石老三却埋怨着:“本以为有了金子便不必出工辛苦了,却还是被你这大和尚搅我美梦!”

    江月容在后院里煮着暖粥,偷偷听着那和尚和头陀在大殿里开始了斗嘴,便知道新的一又到了。她窃笑着,朝身后那绕着墓碑爬来爬去的孩子做了个鬼脸,惹得那孩子兴奋起来,咯咯地笑着加快了手脚的动作。这寒风未散的早晨,在孩子的笑声中一点点暖和了起来。

    野雪忽然走进后院,对江月容行了一礼,轻声道:“女施主,我跟石老三去城里买些米面便回来。可我们两个不会做元宵,不知女施主你……”

    江月容看着野雪那为难的神情,心里暗笑,脸上却平静道:“不碍事,几年前婆婆曾教我做过元宵,我来做便是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什么事都要麻烦女施主……”野雪扭捏着,压低了声音道,“我是,要是女施主你不介意,能不能……教教我?”

    “教你?”江月容一愣,看了看野雪那双粗大的铁巴掌,为难地皱了皱眉。

    “实不相瞒,我是打就爱看吃元宵的,最喜欢看师父师娘捏元宵的模样,却从没亲手做过……”野雪半红着脸,手忙脚乱地解释了起来。看野雪那神情,江月容却突然明白——这和尚大概是起了童心,想试试那搓元宵是个什么滋味吧。

    她捂嘴笑了笑,柔声道:“待两位师傅买了米面回来,我教你们做便是了。”

    野雪听罢,却像个得六娘夸奖的孩童似地,脸上一喜,千恩万谢,倒让江月容受了不少惊吓。

    他们正谈论间,大殿里的石老三忽然跑进来,满脸惊喜地拉过野雪道:“大和尚,快回来!”

    野雪一愣:“怎么了?”

    石老三脸上一笑:“咱的金主又来了!”

    那破庙外头,一个老者背着包袱,风尘仆仆朝这道成寺走来。庙里的头陀匆忙跑出老远去迎他,欢喜得似个上蹿下跳的野猴子。

    进了大殿,头陀殷勤地伺候老者坐下,张嘴便问:“老人家,是不是又要找我们打钢板了?只管拿出来,明日来取便是,看在老主雇的情分上收一半金子便好……”

    话未完,庙里的和尚便照着那头陀后脑门上随手拍了一掌,口里声骂道:“你这贼,要占人家多少便宜。”

    头陀眼前一花,身子一晃,怒从心中起,竟捂着脑袋站起身与那和尚争吵起来。和尚也不示弱,只管用正气压过头陀那尖锐嗓子。二人吵了几句,却惹得坐在大殿里的老者笑得前仰后合。

    这老头,原来会笑!和尚头陀倒像是受了惊吓似地,也不吵架了,也不嬉闹了,只愣愣地望着老者,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老者脸上那像是一生下来就不曾舒展过的眉间,不知何时竟如散却了风波的湖面般平整了下去。他的面色,前所未有地祥和,若不是一张老脸与往日没有二致,怕是那和尚头陀都认不出这老头来。

    “二位……”老者向这和尚头陀抱了个拳,轻声道,“这段日子,多谢你们相助了。可今日来,老夫不是找你们的,是寻庙里那女人来的。她在庙里么?”

    和尚头陀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时,大殿佛像后却闪出一个女饶身影。

    “老先生……你要找我?”女人茫然问道。

    “正是。”老者微微笑着,点零头,“有些要紧事,须私底下与你,不可让别人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