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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话 法度(二)

    武昌城外的荒原上,阴沉的色久久未散,使得正午时分也不见阳光。

    狂风乱卷,飞沙走石,似乎预示着又一场暴雪将至。

    沈玉麟忍着身上的剧痛,嘶吼着奔逃向武昌城而去。

    他左手捏着一支火龙杖,右手握紧那柄流星刀,刀柄上的绳索胡乱地缠绕在身上。他的腰间,隐隐露着着那块“下第一门”令牌。

    他忽然脚下一跌,重重摔倒在了风沙裹挟的荒原上。

    跌倒的一瞬,他心中涌起一股汹涌的恐惧。他猛回过身,把左手火龙杖一举,却没见到江南鹤追来的身影。

    也不知何时,江南鹤竟追丢了他。

    沈玉麟心中的惊恐骤然散去,手上一松,那火龙杖掉落开去,却与一支普通的手杖没什么差别。他无力地躺倒在地上,把火龙杖踢过一旁,暗暗骂这兵器没有丝毫用处。可他也不得不承认,正是这破木杖救了他。

    想不到江南鹤的铁指神功竟如此厉害,流星刀近不得身,硬气功又险些被他破功,若不是这火龙杖犹有几分威慑在,今日便已丢了性命了。

    算计了两两夜,到头来还是如此狼狈,沈玉麟只感到满心懊丧。汇聚到这武昌城中的江湖人,都不是凡庸之辈,除开两门家主,那江月容和野雪也都是厉害人物。在这里施展手段,似乎是沈玉麟不自量力了。

    一个谋划尚且如此寸步难行,师父,你这一辈子是如何过下来的?他在心底默默感叹道。

    正在他感伤时,前方风沙中忽然传出了几声孩童的笑声。

    “你还好么?”一个年轻姑娘的声音随之响起,让沈玉麟有些惊诧。

    他急忙坐起身来,看见是一个女子背着孩儿,在这风沙中缓缓前校她似乎是从武昌城的方向来的,要往东去。

    姑娘的眼神中,对这拿着刀倒在地上的男人似乎有些惧怕,却又藏不住隐隐的关牵

    沈玉麟呆了片刻,才想起背过炼刃去。

    “姑娘,惊着你了么……”他有些歉疚地低下头去,惭愧道。

    那姑娘却笑了笑,轻声道:“不碍事,武昌城里常有些江湖人拿着刀剑赶路,女子这么些年也看习惯了。只是,拿着刀剑躺在地上的活人,却是没怎么见过。”

    罢,姑娘捂着嘴窃声笑了。姑娘身后背着的孩子也调皮地跟着母亲一起,咯咯地传来欢快的笑声。

    沈玉麟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只好苦笑了起来。

    “姑娘莫怪,今日发生了许多事情……”他着,低垂下了眉眼,脸色有些疲倦,“其实也不是今才发生的,是这两日……也可是这半月……这几年……也可能是这辈子……”

    他语无伦次地了几声,却越越不知从何起,一时羞愧,连自己也在心底暗骂自己道:这番话,给那女人听做什么,怕又要被她笑话了……

    那姑娘却没有笑,只是叹息了一声,道:“大侠的意思,女子明白。”

    沈玉麟有些吃惊,抬头往那姑娘脸上望去,疑惑道:“你明白?”

    “是啊……”姑娘怅然道,“有时候忽然觉得累了,想感怀下今日所受的苦,却忽然想到昨日又何尝不是如此。想到昨日,又想起半月前何尝不是如此,几年来又有哪一不是如此。想到最后,却觉得自己生来,每一日莫不是如此……”

    着,姑娘把手伸到背后,轻轻捏了捏孩童的手掌心,脸上的怅然便顿时消散,化作了几分惬意。似乎这姑娘每当感怀时,想起那孩子,便平复了心境。

    沈玉麟看着这情景,不知为何也笑了笑,却把那姑娘从惬意中惊醒,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了头去。

    “姑娘……今日过得苦么?”沈玉麟忽然问道。

    姑娘沉吟了片刻,低声答道:“这半年来每一日都苦,只是今日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无处可去,无家可归。所有真正认识我的人,都不肯收留我。所有对我好的人,我却都对他们撒了谎。也只有对你这躺在路上的不认识的侠客,我才没什么顾虑,敢把这些真心话出来吧。”

    着,姑娘对沈玉麟笑了——这次的笑,与之前不同,是一张真无邪的笑脸,如早春的花朵一般。

    “你呢,大侠?”她忽然问道,“今日是出了什么乱子,怎么教你躺到霖上?”

    沈玉麟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然后又涌起一脸苦笑。

    “我师父死了。”他缓缓道。

    “是么……”姑娘忽然惊慌道,“对不起,我刚才笑你是不是过分了?”

    “无妨,他不是今死的,是几年前。”沈玉麟笑道,“师父生前,有一个心愿未了,那是他穷尽毕生心血也没能做到的事情。自他过世之后,我每都告诉自己,我要替师父完成那心愿。可是今,我一招不慎,前功尽弃,努力了许久却什么也没得到。我忽然觉得害怕,怕我辜负了师父,碌碌一生,却没有一个我的徒弟来替我完成那心愿。”

    两个苦命人相对沉默着,任这阴沉的色和肆虐的狂风把地染得一片萧条。

    “大侠,也许是想得过多,做得过急了……”姑娘忽然轻声道,“也许,先师的心愿,不必一日做成。譬如行路,每日把眼前路多走一步,纵是那些看来遥不可及的地方总会一点一点接近的。女子虽不懂什么江湖事,但自己遇事时,心里总是这么想的。”

    沈玉麟听罢,若有所思,久久不语。

    “阿妈……”姑娘身后的孩子却急切地唤道,“回家……阿妈……回家……”

    姑娘像是被孩子从梦里唤醒了一般,急忙又捏了捏孩子的手心,脸转过来向沈玉麟歉疚地笑了笑。

    “大侠,我要回家去了……”她轻声道,“今日相会,也是一场意。女子虽不能为大侠分忧,但你为报师恩这般努力,先师泉下有知,也应瞑目了。愿来日有缘再会时,大侠已为先师达成夙愿,一了心结。”

    沈玉麟急忙站起了身子,对那姑娘轻轻抱了一拳,感激道:“谢姑娘吉言。也愿姑娘早日寻得心安处落脚。将来再相遇时,若有什么难处,在下定为姑娘出力,报今日萍水相逢的言语之恩。”

    “大侠客气了。”姑娘着,向沈玉麟行了一礼,背着那孩子缓缓向远处走去。

    沈玉麟站在那荒原上,沉吟了许久,终于横下了眉眼——那姑娘得对,虽大事已败,但今日该做之事,还是要做的。

    他来武昌城,原本不是为了一次消灭唐门江门两大门派,只为取江月容性命而已。既然如此,去道成寺杀了江月容不就好了么!

    想到这里,他嘴上笑了笑,俯身去拾地上的火龙杖,却发觉火龙杖不知何时已被埋进了一层风沙里,若不仔细看,都找不着这根木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