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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话 赴死(上)

    半年前,广东佛山,陈家祖坟上立起了一块新的墓碑,碑文上写着的名字是陈长祁。

    陈长祁站在自己的墓前,抚着那苍劲的墓碑,沉吟了许久。

    他的身后,一个老仆走来,轻声道:“老爷,真要走么?”

    陈长祁回过身,看向这个陪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老人家,脸上轻松地笑着,点零头。

    “这些年,全靠你打理我陈家祖宅。我走之后,宅子便留给你了吧,也不枉你这些年的辛苦。”他拍了拍老仆的肩膀道。

    “老爷这是哪里话……”老仆惶恐地躬下了身子,“我为老爷守着这宅子便是了,等老爷在外边跑得累了,想回来了,我便去迎老爷……”

    “不必了,你只需照顾好我陈家这片祖坟,便值得这座宅院了。”

    陈长祁看了眼那墓碑,满意地笑了笑,转过身便要离去。

    “老爷……”仆人忽然唤道,“大夫了,你的病,若是留在家中静养,也不是没可能痊愈的。好好活在这宅子里,让的继续服侍您,等真老死了再葬入这墓碑下不好么?”

    陈长祁却笑着摇了摇头。

    “我是一个拳师……”他慨然叹道,“要一个拳师终日只躺在家里静养,不比死更难受么?”

    “再教个徒弟也好呀!好歹把陈家拳传下去呀……”仆人老泪纵横。

    陈长祁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祖坟,高低错落的墓碑在秋风中呜咽着,似历代先祖的哭泣声。

    “陈家拳……也到时候了……”陈长祁轻声道,“我收下的每一个弟子,都不成器。成器的人,却不是我的弟子……”

    所以,我要去找他……陈长祁在心底默默念道。

    光影一动,陈长祁感觉到自己干涩的眼被一道亮光刺痛。

    他皱了皱眉,微微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陌生的破屋顶,洒落下道道斜阳打在了他的眼睑上。

    刚才脑中的一切,原来只是梦回了半年前离开佛山的那而已。

    他的意识一点点从朦胧中脱出,终于缓缓记起了这几日在道成寺的经历,和那场全力以赴的比武。

    果然是拳怕少壮啊,年纪大了,一场比试竟让他虚脱了身子。想到这里,陈长祁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你这老东西,总算醒了……”

    陈长祁的身边,响起了那郑秃子的声音!

    他急忙扭头看去,见野雪此时就坐在床边,冷眼看着他。

    “你要再不醒,大夫就要把你扔出去了,怕你死在他屋里……”

    “大夫?”陈长祁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眼睛狐疑地在这破屋中四处张望,“这里是医馆?”

    野雪叹了一声道:“来话长……”

    他搀起了这虚弱的老头,让他靠坐起身子来。陈长祁看到,野雪的脸上带着一丝愠怒,却不知是为什么。

    “陈师傅,你不该瞒着我了……”野雪低声道,“大夫给你把过脉了,你的身子积攒了许多内伤,年老体衰无力自愈,其实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几前染上的那场风寒,已耗尽了你最后的气力……”

    着,野雪忽然瞪大了眼睛,责骂似地对陈长祁吼道:“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执意来寻我比武?是想骗我吃人命官司吗!”

    陈长祁听完这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得有些猛了,又惹起了几丝干咳。

    “你笑什么?”野雪狐疑道。

    “我听你在庙里比武时候得那般热闹,又是要立生死状,又是要打到有一人站不起身来,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呢……”陈长祁大笑道,“到头来,你从头到尾都没敢放开了打,只是些漂亮话吓唬我,想等着我认输哇……”

    野雪被陈长祁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急忙扭过头去,声道:“那时候我可是真心的,似这般打一场才不枉你一路追来嘛。”

    陈长祁看着野雪,却似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弟子一般,欣慰笑道:“那一场比武,打得漂亮,不愧是我历练出来的……”

    野雪本想反驳,可看陈长祁眼中渗出了泪来,不知为何,这驳斥的话到了嘴边却不出口来了。

    “老头,你的拳法着实厉害。”野雪缓缓道,“我若不是学了你的步法,单凭招法,我确实胜不了你。”

    “不,我输给你,不是拳不如你,是年纪大了。”陈长祁正色道,“我若年轻二十年,现在倒在床上的该是你了!”

    “行行行,你嘴上过了瘾就好……”

    陈长祁笑了笑,忽然又低垂下了眼睛道:“郑秃子,我死之后,这套步法你要勤加练习,不可荒废。若有一步法生疏了,我化作怨鬼也要去寻你!”

    “你这老头,活着没完没了,死了还不肯消停……”野雪打趣道。

    “那当然……”陈长祁理直气壮地答道,“等我死了,这套陈家拳就只剩下你这步法还留存于世了。你若不练,陈家拳岂不是要绝种?”

    野雪听完,脸上一惊:“陈家拳这么厉害,怎么会绝种呢?你不是开了武馆,收了许多弟子么?”

    陈长祁苦笑道:“他们都是庸才,哪能练到你这般本领。若真把陈家拳真传托付给他们,那才是给祖宗丢脸呢!”

    “可是……”野雪慌张道,“我只学了你的步法,没学你的拳法呀!”

    “无妨……无妨……”陈长祁慨然道,“陈家形意拳,本就是个家传的拳种,一代不过二三人,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这种拳法,每朝每代都有新生的,每朝每代也都有绝种的,本就是武林常态,没什么好可惜的。我本想开馆授徒,为这拳法留个血脉,可看了看那些来学拳的富贵子弟们,我算是明白了——拳法算什么呢?人有生老病死,朝代几百年就更迭一次,世上比拳法大的东西多了去了,还不是一样有生有灭?总有些旧的东西得消亡了,才能腾出地方让新的东西冒出来,这是道。既然道如此,陈家拳不过是千千万万个绝了种的拳法之一,能留下你身上这半套步法,已是比其他拳法要幸悦多了不是?”

    野雪望着这老头安详的面容,一时语塞,久久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