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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话 仇(上)

    入夜时,喧哗了一天的武昌城码头终于落回了沉寂。

    江潮起伏,带着江水上的镖船左右摇晃,轻柔地抚慰着船上沉沉睡去的镖师们。

    镖船甲板上,静默的江潮月夜间,却缓缓走出了一个人影,到兵器架上取了一支软木枪,背在身上系紧。他朝船舱里谨慎地望了一眼,又向四周小心地张望了片刻,才终于迈步下船去了。

    他却没想到,船舱中有一个少年,还没有睡去……

    码头上,那人影飞奔起来,似一员战将驾千里良驹,直奔敌营杀去。他绕过武昌城墙,从城西跑到城东,在荒原上奔驰许久,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的眼前,便是那破败的道成寺。寺里透出一丝烛火的光亮来,似这荒原上的一颗夜星一般。

    人影取下了背上的长枪,微俯下身子,改用缓慢轻柔的步子向那寺庙缓缓靠近过去。到了寺庙墙外,他把枪杆往地上一戳,脚下借力一跃,在墙上踩了两三脚,似马踏飞燕一般腾空而起。待身形落定时,他已跃上了庙墙,扶着破庙屋顶藏住身形,手中一抽便把长枪收回,反手背在身后。他的眼睛谨慎地盯着这破庙后门的方向,一点烛光从门里透出,在沙土地上落下了一道红霞。

    若这透门的烛光间有丁点人影颤动,那便是江月容察觉了院墙上的动静。

    来人在墙头伏下身形,与墙壁的月影连成一片,若不细看,竟看不出人形来。

    就在这时,后院中忽然又点亮了一盏灯!

    墙上人影一惊,急把长枪一转,脚底一移,绕过身形对着后院中看去。

    是院里那三座墓碑后,有人点燃了一盏油灯。点灯人借墓碑匿住身形,却故意把那灯向外推了推,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这灯影,不是偷袭,倒像是对这梁上君子打了声招呼。

    “总镖头,你来找我?”是江月容的声音,平静而冷漠。

    借着那墓碑后的灯光,墙上的人影露出了面容。三缕长须飘动,一双眉目紧锁,手中长枪微颤,足下力道渐强。

    镖师学刺客,毕竟胜不过真刺客吧。沙黑虎索性放弃了藏匿,在墙头上站起身来。那魁梧的身形在月光下高大得如神灵一般。

    “江月容,你知道我会来?”沙黑虎低声道。

    “沙子良告诉我,你们只停一晚……”墓碑后的江月容没有露出身形来,只传出冰冷的言语声,“今夜不来,你就不好再来找我了。”

    沙黑虎沉吟片刻,终于从墙上一跃而下,轻轻落到地上。他站在墓碑前,看不到墓碑后的江月容,只看到油灯的光亮从墓碑间透出,似利刃刀兵一般。

    “这庙里,还有别人?”沙黑虎警惕地向大殿的方向望了一眼,手中长枪摆在了一个同时可攻前后两边的位置上。

    大殿里,传出了隐约的呼噜声。

    “有个和尚和头陀,睡在仓库里。动静小些,便吵不醒他们。”江月容答道,“我孩儿在禅房里熟睡,他乖巧得很,不睡饱是不肯醒来的。”

    “那便好,我们说话不致被外人打搅了……”沙黑虎握紧了腰间的那只玉簪,心中微微一疼,转头向那墓碑道,“江月容,我有些话要问你。这话,不能当着子良的面问……因他把你当姐姐,我不想让他知道……”

    “我明白……”江月容的声音有些伤感,“白天在庙里,我便看出来了。沙子良毕竟年轻,你把他照顾得很好,没让他经历什么风浪,江湖上许多事他自然是不敢想的……”

    “既然你明白,我就不绕弯子了。”沙黑虎把长枪暗暗指向了那墓碑的方向,正色问道:“道光二十三年,腊月初八的夜晚,你有没有杀过人?”

    江月容的声音断了片刻。

    “我那时候是江门刺客,江南鹤要我杀的人我都会去杀,可我从不记得时日,答不了你这问话。”她缓缓道。

    沙黑虎手中的枪握得紧了几分,眼中不知何时渗出了几滴泪来。

    “好,那我换个问法……”沙黑虎压抑着胸中翻滚的气息,低声道,“七年前,江南鹤有没有让你去杀一个女人?”

    “我杀过许多女人……”江月容冰冷的声音里,却藏着一丝悲凉,“我曾是刺客,只管杀人,不问男女……”

    “江月容!”沙黑虎的嘶吼声从喉中隐隐传出,没发出太大的声响,却透着如滔天洪水般的气势,“好,我再问你——你可曾见过这支玉簪?”

    说罢,他把腰间物抽出,甩手往墓碑后抛去。江月容听得风声,探手一接,正把那玉簪捏在了手心里。

    她把玉簪放到了灯火下观望,见那玉簪上精美的花纹,处处透着一丝熟悉的气质。

    “我认得这玉簪……”江月容忽然轻声道,“当年,我在江门时,曾把这玉簪摆在母亲的牌位前……”

    这句话,让沙黑虎似万箭穿心般,痛不欲生。

    “这玉簪……是从哪里得来的?”沙黑虎低沉着声音,僵硬地问道,“是不是你带去江门的……”

    江月容望着这玉簪,回想起许多往事来,让她有些恍惚。

    “我想起来了,是我想留给母亲,特意从别处取来的……”她有些欢喜地说道。

    “从何处取的?”沙黑虎低声问道。

    “从……”江月容沉浸去了回忆中,顺着思绪一点点向记忆深处探去。忽然,她脸色一变,身子不觉颤抖了一瞬,手中力道一松,竟把那玉簪落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

    黑夜,江船,一个女人冰冷的尸体,还有江月容更加冰冷的眼神……

    听到这声响动,沙黑虎抬起了手中的枪杆。

    “江月容……”他终于不再压抑自己心底的怒意,似一只扑食的野兽般低声嘶吼道,“道光二十三年,腊月初八的夜晚,你在一艘镖船上杀了一个女人,取走了她的玉簪——是不是!”

    江月容捂住了颤抖的嘴,眼中不觉渗出了晶莹的泪来。

    “当年那女人……莫非是……”

    “那女人,就是我的妻子,沙子良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