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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话 坑(下)

    沙黑虎的气魄,非老镖师可比。野雪隐约记得,上次与沙黑虎码头相见时,领教过他的力道,绝非凡俗之辈。

    看到沙黑虎走上前来,野雪沉住了气息。这场架本想躲开,可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至少盯准了那个最厉害的打赢了,便不致丢人了吧。他冷冷道:“你是他们的镖头吧……”

    沙黑虎点了点头,收住了长枪,缓缓道:“这两日,我家兄弟多有得罪了,望大师见谅……”

    “见谅?”野雪一抬眉眼,冷笑道,“好,既要见谅,便把话说开吧。昨夜我家寺庙里进了贼人,落下了那根长棍逃了。我今日提着那长棍出来,你家镖师却说这长棍是你家少爷的。总镖头,昨夜潜入我庙里做贼的,是不是你们!”

    “和尚,休得血口喷人!”老镖师怒道,“我沙家镖局从不做那偷鸡摸狗之事,你不得辱我家少爷清白!”

    沙黑虎却轻轻拦下了那老镖师,沉吟片刻,微笑着吩咐道:“你先带着众兄弟,去商铺里取镖车。取过之后,先带去船上,不必等我。”

    “可是……总镖头……”

    “先回去,看看子良如何了。”沙黑虎轻声道,“我有些担心他……”

    这句话,让那老镖师如梦方醒。他恶狠狠地瞪了野雪一眼,转过身对众人喊了声“跟我来”,便向商铺里走了进去。

    沙黑虎转过身,重看向野雪时,脸上的面容忽然严肃了起来。

    “大师说得不错,那根棍子确实是我孩儿的,也确实是那孩子留在了你家庙里。”他平静地说道。

    野雪一愣,看着他身后的众镖师步步远去,这总镖头自己也收了兵器,一时不知所措。

    “他倒是爽快,竟然就这么承认了?”石老三匆匆躲到了野雪身后,小声道。

    野雪却隐约觉得有些古怪,似乎沙黑虎那平静的面容下在盘算着什么,便低沉着嗓音问道:“总镖头,恐怕昨日去了我家庙里的,不只你儿子一人吧。”

    那少年,野雪见过,身形打扮都不像江月容,用的兵器也是那长棍,而不是江月容的长刀。

    “不只他一人……”沙黑虎挺起了胸口,堂堂正正地答道,“还有我。”

    野雪一惊,随即面色逐渐平静了下来。

    “总镖头,你能这般坦诚,话便好说了。”野雪冷笑道,“我知道你们当中还有一个人,你也不必替她隐瞒了,一并说出来如何?”

    这话,却让沙黑虎困惑了片刻:“昨夜只有我们父子二人去,没见还有别人……”

    “有……”野雪的眼中忽然放出了光亮来,“还有一人,大概是个女子,穿了夜行衣,手上那一柄长刀……”

    “江月容?”沙黑虎打断了野雪的话。

    这句话,让石老三吓得浑身一颤,躲在野雪身后道:“完了完了,这下真的闹鬼了!”

    野雪的手猛地握紧了拳头。他本以为,是有人冒充了江月容,可听这总镖头的语气,看来真是江月容本人回来了。

    “总镖头果然爽快……”野雪低声道,“只是……我曾亲眼看见江月容已经死了,不知她是用什么办法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沙黑虎听罢,却哈哈大笑起来。这番笑声,却让野雪和石老三茫然无措,面面相觑。

    “原来如此,那女人真是可怕,竟把你们耍得如此狼狈!”沙黑虎笑着笑着,渐渐收敛了目光,凝成一股剑气直逼野雪而去,“大师,我再告诉你一次,昨夜去你庙里的,只有我父子二人而已。”

    “那江月容……”

    “不错,昨夜江月容也在庙里,但却不是与我们一伙的……”沙黑虎冷笑道,“大师,你难道还没猜出来么?”

    “猜出什么?”野雪茫然道,“你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得我莫名其妙。江月容若不是跟你们一起来的,难道是住在庙里的不成?”

    “不错!”沙黑虎正色道,“你庙里那个女人,就是江月容!我们父子昨夜潜入你那庙里,就是去找她的!”

    话音落定,野雪和石老三相对一望,随即却笑得前仰后合,不能自已。这一笑,反把沙黑虎给看愣了。

    “怎么,你们不信?”沙黑虎试图用低沉的语气止住他们的笑声,却不见半点效果,“我亲眼所见!几个月前镖船被困武昌城,我们父子还曾与那女人合力迎敌,她是世间罕有的高手,连两广反贼都被她杀得落花流水!”

    这番话,倒让野雪和石老三笑得更欢了。

    “你这镖头,撒谎都不会撒……”石老三嘲讽道,“我们与那小寡妇日夜相处都半年了,她若是江月容,我还是江南鹤呢!”

    “我看你长得正派,还以为你是个爽快汉子,原来也是个骗子!”野雪笑骂道,“那女施主手无缚鸡之力,说话都细声细气的,叫她杀个人怕不是要吓死她了……”

    “何况她平时还要照看那个刚满岁的孩子,哪有那工夫跟你跑出去打反贼啊……”

    “你跟江月容合力迎敌,我也一样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江月容是那女施主啊?”

    沙黑虎看着这两个和尚头陀如此荒唐,不觉心中一紧。他也懒得再多做解释,只将长枪探到身前。枪尖的寒光闪过,让野雪顿时止住了笑声,暗暗摆下了架势。

    “看来大师是被江月容迷了心智了……”沙黑虎低声道,“也罢,我已将实情相告,信或不信便是你自己的事了。”

    话音落定,沙黑虎将手中长枪舞一个枪花,身形顺势扭转,背过了身去。正要迈步时,他半侧过脸来,用阴沉的语调说道:“大师,你当记住,我与江月容有杀妻之仇。今夜,我若与江月容厮杀,请你不要挡在我们中间——这杆长枪,可不一定绕得开你。”

    “这却难说……”野雪收拾了笑意,正色答道,“且不说我与那江月容还有些渊源在,纵你与江月容的事我可不管,可你若硬把我庙里的女施主当作江月容,我便不能不管了。何况,天下自有王法在。我知道你是江湖人,本也不尊王法,但那庙是我保的地界,武昌城是我住的城池,只要我在,便不许你胡乱杀人!”

    野雪的话,让沙黑虎皱起了眉头。

    “既然如此,野雪大师,下次见面时,我们便是敌人了。”沙黑虎冷冷道,“我沙家祖传八八六十四式断魂枪法,招招索命,你可要当心。”

    “多谢阁下提点。”野雪拱手抱拳道,“我自幼练得一双铁掌,有开山劈石之力,你当好好掂掂斤两。”

    沙黑虎冷笑一声,提过长枪,迈步向李家铺子走了。正赶上众镖师取了镖车出来,他们合作了一处,也不再看野雪一眼,便径直回镖船而去。

    野雪放下拳掌,沉沉叹息了一声。又是一场厮杀,眼看便要到了。

    石老三茫然地站着,一时不知是进是退。

    “这镖头,看起来挺端正的,怎么说话这么刺耳……”他牢骚着,看了眼手上的长棍,又骂道,“怎么还忘了把棍子带走,是给咱留作个念想怎的?”

    “石老三,回了庙里,记得把你那杆洋枪翻出来……”野雪望着那伙镖师离去,暗暗紧了紧眉头。这声音,让石老三也不觉紧张了起来。

    野雪正要转身走时,目光扫过那伙镖师站过的地面,眼睛忽停在了一处小坑上。

    石老三见野雪定住了步子,拿那棍子敲了敲野雪的脑袋道:“大和尚,你发什么愣啊?”

    野雪也不见大反应,只指了指地上,轻声道:“这泥巴地里怎么有这么个坑?”

    石老三顺野雪手指望去,回想了片刻,嘿嘿笑道:“你这大和尚,当真是个憨子。这不是刚才那镖师跟你动手,你把人家推回去时,人家用枪尖戳出来的么?”

    野雪恍悟,脸上却是一阵惊悚。

    他一把夺过石老三手里的长棍,猛地往地上一杵。力道顺着长棍一贯而下,再拔出时果然见地上戳出了一个坑洞来。

    这两处坑洞的形状,与昨夜在庙墙外沙尘间转瞬即逝的小坑都颇为相似,只是那枪尖戳出的洞更深,长棍戳出的洞更大——若是用那半枪半棍的戚家长刀往地上一戳,不就与昨夜那坑洞毫无二致了么!

    这么说来,昨夜野雪之所以没有追到江月容逃出的身影,并不是因为什么鬼魅邪灵,而是江月容趁野雪他们出庙追人时,借长刀杵在地上的力道又翻回了后院中!

    若果真如此,江月容便可能没有离去,而是藏身在了庙里,比如躲入那禅房中,等野雪回来时再装作无事,探出头来……

    想到这里,野雪忽觉一阵心寒。他急忙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慌张道:“不可能,不可能,那女施主怎么会是江月容呢……”

    一旁的石老三等了许久,满以为野雪要说出什么厉害话来,到头却只等来这般动静,有些嫌弃地望着他道:“这不是废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