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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顾星海

    来人相貌堂堂,眉眼锋利,身穿黑色便服,那张脸竟与被击倒在地的顾星河长得一模一样。惹得王林梦低头看向倒地之人,顾星河确躺在地,他才肯定这一切不是幻觉。仔细感受后方察觉后来的“顾星河”身上没有那种身居高位上位者的气质,他浑身上下散发一股阴森森的鬼意,他站在那仿佛身边的恶意凝结为实体扑面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王林梦突然道:“笑面阎王……一直是你们两个人。”

    “顾星河”背负双手,眉眼见尽是得意之色,他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王林梦说道:“不错,为让王捕头死个明白,我叫顾星海,是他不成器的兄弟。”

    在细碎珍珠光线影响下,顾星海的一张脸忽明忽暗,琢磨不定,明明站在自己眼前,王林梦却始终有种前面没有人的错觉,左肩上的箭伤又如同一只永远喂不饱的野兽不停蚕食着自己的血肉和精神,这让他感觉眼前的人影越来越虚幻。

    王林梦立即反应过来这根箭上淬了毒,他二话不说右手拿起棒子往左肩一敲,他左肩忽的一耸然后直直的垂了下去,如同一套绵软的蛇。

    顾星海失笑摇头:“不愧是王捕头,冒着失去左手的风险还要动手,不过我很好奇,只有一只手的你真能拦住我?”他与顾星河使的兵器同为判官笔,然而这样一支浑身由精铁铸造而成,见血封喉的利器他却和杂耍一般任其在指间盘旋,丝毫不担心会伤到自己,他的笔法由此可见一斑。

    王林梦叹了口气,额头上多出一条皱纹,本就像乡间庄稼人的他现在更像了:“那能怎么办,总不能放着你们胡作非为吧。”他一棍探出,久违地在交手之初就采取了攻势。不过即使是采取主动,王林梦的棍上也看不到多少逞勇斗狠之意,一场死斗却给人感觉如同农家老叟乘凉饮茶,云淡风轻。

    顾星海很清楚眼前之人绝不是和善老翁,而是名满天下的布衣捕王,因此无论这一棍看上去再普通,他都不打算硬接。他急退三四步,妄图避开这一击。

    他脚步快,王林梦脚步也不慢,他右手臂一个收缩,手掌从棍中抹至棍末,再次将长棍刺出。顾星海只觉眼前长棍竟如跗骨之蛆一样死死纠缠着自己,自己退的快,它进的更快。无法后退的他心知这一闪定会让自己陷入更为被动的境地,可无奈之下他只能向侧面闪躲以避开王林梦的这一棍。不出所料,当他避开这一刺之后眼前长棍便刺为扫,气势也摇身一变化为一只噬人的吊睛白额大虫,舞动着它锋利的爪牙,要将眼前的猎物拦腰截断。

    所有练习棍法之人所学习到的第一个招数就是变刺为扫,这是棍法中的基础。顾星海也见过很多的棍法大家,甚至大名鼎鼎的“盘龙棍”汪之的死就是被他寻得一个虚隙抢近身去用判官笔刺进心窝。可是他从来没有在他们当中见过有一个人的刺是如此的朴实却又避无可避,也没见过这么凶狠有力,势若雷霆的扫击。而在王林梦使来这刺扫中间毫无凝滞之感,犹如羚羊挂角圆转如意,仅仅两式就将顾星海给逼入了绝地。

    顾星海面露狠辣之色,他脚上发力纵身一跃,整个人竟跳在半空中躲开来了王林梦的横扫,但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去调整身形,一旦王林梦在此刻发起追击他将再也无力躲避。

    王林梦眼睛里流露出了淡淡的遗憾,他也很清楚这一点,可是此时他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右手臂上肌肉的震颤和骨骼吱吱的摩擦声都在提醒他力已用尽,当下的攻势无论如何都继续不下去了。他只好收棍喘息,也给了顾星海一个休憩的机会。

    两人就这样站着对峙了片刻钟,顾星海突然嘴里发出了“咯咯”的低笑声。他笑着,笑着,肩膀开始微微耸动,耸动的幅度逐渐越来越大,他的笑声也越来越大,到最后他似死囚逃离天牢一样仰起头放声大笑,那笑声震的尚立着的玉人一阵抖动,震的本就碎裂的石板裂痕愈发扩张,震的躺在地上无力再动的顾星河心里阵阵发慌。

    他哥哥顾星海生下来就见不得光,一旦见光整个人就会遏制不住地狂躁,袭击他人。因此他哥哥从小就在这个地宫中长大,宫殿中富丽堂皇的装潢也有一些是他父母出于对自己孩子的愧疚而修建的。顾星海懂事的很早,他并未因为自己天生怪病而迁怒父母,他只是找父亲要了很多的武学秘籍,在不分昼夜的地宫当中苦苦练习。随着兄弟两人长大成人,两人的身形长相竟同儿时一样别无二致,那时顾星河对自己的孪生兄弟发出了一个改变他一生的邀请:“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影子?上来帮我一些忙。”之后他们经常在夜晚交换身份,扮演同一个顾星河。

    威势重重,官场老手,永远笑容满面但杀人贬官毫不手软的笑面阎王顾星河。

    阴气森森,江湖高手,一直笑意吟吟夺人性命的笑面阎王顾星河。

    顾星河总带着笑是因为混迹官场笑容是最好的保护色,时刻带笑可以让其他人永远也猜不到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他一开始并不知道为什么顾星海出现在人前之时也永远带着笑,当他向顾星海询问时,顾星海面无表情的回答让他一阵悚然:“其实没什么,我上来后发现我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你,父母是我的家人,你们理应过上好的生活。可是外面很多废物,他们有什么资格在阳光下行走?甚至于在黑夜里肆意欢愉如同白日?看到他们我就很生气,可是按书上说的,我们这种尊贵之人不应该随便发脾气,可我控制不住。书上又说人人都喜欢看别人笑,因此我一生气就发笑,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之后几年里顾星河深深的明白了这一点,为了不留下破绽,顾星海经常在深夜里教顾星河练习武艺,在那些夜晚顾星河经常能看见顾星海的笑容,而他每次笑容之后都会给顾星河留下了一段难以磨灭的回忆。

    可是他从没见顾星海这样放肆的笑过,他也不敢想象当顾星海真的生气到极点会做出些什么。虽然在顾星海的指点下自己武学突飞猛进,也获得了顾星海的肯定,日常切磋甚至可以拼个不相上下。可是他总觉得自己这个兄弟隐藏了些什么,一只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狼王,它或许学会了如何接纳自己的同伴,可它肯定会将自己独处时的那些收获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深深掩埋,以防自己再次变成孤身一人。而当它拾回这些东西的时候,它将再次变成那个独来独往,漠视一切的狼王。

    顾星海大笑,他的眉宇,躯体,动作,都在诠释着疯狂这两个字的真意。王林梦皱着眉,他不知道这个人在发什么疯。顾星河知道他为什么会笑,但不知道他因为什么笑,还笑的这么歇斯底里。

    这一切的理由只有一个人知道,顾星海。他笑是因为他生气,他气的也不是两人而是他自己。多久了,是不是在外面呆太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哪个威风八面的晋安知府顾星河了。面对少了一只手的王林梦,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避其锋芒?用判官笔对长棍,自己竟然想到的是拉开距离拖延时间?自己在等什么?等顾星河站起来?还是等他的废物手下将上面收拾好了后再来救自己?而且最令他受不了的是他越生气,越发现自己忘了本属于他的东西,那棍风堪堪从脚下扫过,要是自己再晚跳一下,他眼中出现了自己被长棍拦腰截断,鲜血喷溅的场景,这让他兴奋地有些发抖,他愈发笑的狂妄,眼角滑过一滴泪珠。

    终于他笑声逐渐减弱,低着头,后背时不时的向上抽动,发出一声声低沉的笑声,不再狂妄却愈发显得可怕。他看向王林梦,一张脸因为长时间的发笑僵硬死板,嘴巴张开,笑容镌刻在这张脸上:“王捕头,刚刚那两棍在下已经领教过了,接下来要换我了。”他向前一跃,整个人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贴近王林梦,竟弃了判官笔,双手捏成爪状,直直地朝王林梦手中棍子抓去。

    王林梦右手持棍凌空一挥,一式“海天一线”在两人中间幻化出无数棍影,硬生生止住了顾星海的攻势。八尺,依然是八尺,这八尺成为了所有想要近身搏杀王林梦的人的心头噩梦,无论他们如何竭尽全力,绞尽脑汁,这八尺永远在那如同天堑一般阻止他人飞渡。顾星海看着这无数棍影亦是无从下手,但是他比刚刚的自己多了一份东西,耐心。

    无论眼前的棍影有多少,王林梦手上只有一条长棍,这才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这一点顾星海知道,王林梦也知道。而且两人都知道一件事,王林梦只有一只手能用,而顾星海有两只手可用。

    因此当王林梦看见顾星海如巧妇穿针一般仔仔细细在那拆解“海天一线”的时候,脸色凝重下来,他能感受到自己手腕负担越来越重,手中棍挥舞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找到了!”顾星河脸上笑容愈发夸张,嘴角都快裂到耳朵根处,他左手狠狠地抓在棍上,两者相碰擦出了绚丽的火花,他紧接着将手向下一撇,王林梦手中的长棍一个握持不住被他荡了出去。最强守式“海天一线”,固若金汤的八尺地,被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