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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夜遥夕

    她正恍惚想着,突然听见囚车锁链的声音吱吱嘎嘎的响了起来。

    被黑骑压制住的人群嘈杂声再一次响起,夹杂着叹息、遗憾、惋惜、愤怒……

    他们看见夜遥夕屈膝靠坐在囚车边上,满脸的轻松无谓,仿佛自己并非坐在囚车之中一般。

    燕飞秋不曾出声,月流烟自己自然是不敢凑上前去的,她只能远远望着,隔着攒动人群仔细看看夜遥夕的样子,好在她似乎除了衣衫狼狈头发散乱之外也没受什么太多的折腾,颧骨丰满四肢修长,露出的一截袖口仍能看清肌肉轮廓,连寻常囚徒该有的消瘦虚弱也瞧不到,月流烟打量着自己姐姐的模样,总觉得阳光之下她的气色竟然比常年肤色病白的燕飞秋还要好上几分。

    ——因为夜遥夕的确没收到什么实质上的委屈。

    李恪折腾人,可他自视甚高,很多真正折磨人的手段他压根不打算了解,剥离他那副高高在上的皮囊和吓人的本事,恶毒起来的样子还不如深宅后院的柔弱妇人展露出的可怕,他那点手段夜遥夕自始至终没看在眼中。

    至于言语上的刻薄讽刺嘛……

    笑话,更难听的话她又不是没听过。

    夜遥夕耷拉着眼皮靠在囚车上,惬意的享受着难得的阳光。

    也不知道那个叫李恪的小子到底被扔去哪里了。朝野上下有那般诡谲本事的只有当今国师大人,大概是不小心犯了什么过错,让人扔到荒郊野外自生自灭去了吧。

    她脑子里想着,懒洋洋掀起眼皮打量着囚车外的人群,目光草草从人群脸上掠过,却猛地停在了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脸上——!

    ……小烟!?

    夜遥夕猛地坐直了身子!

    只是囚车不可能停下来让她仔细看看,惊愕之色只在夜遥夕眼中一闪而逝,瞬间又归于平静。不知情况的旁人看起来似乎便只是夜帅靠坐久了觉得不舒服随意换了个姿势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驱马跟在囚车四周的黑骑打了个手势,周围几人拉近了与囚车之间的距离,紧紧将里面的人环在中央,街道两侧百姓便无法瞧清夜遥夕的模样,不满地抱怨了几句后,便三三两两的散去了不少。

    “知道的是看夜帅怎么样了,怎么现在这情景这怎么瞅着和看猴戏似的。”

    有人不大满意的嘀咕了一句,立刻被人拉了拉袖子,警告性的看了一眼。

    人群散去一部分后,黑骑便也跟着松了口气,对囚车内的夜遥夕关注度便也跟着多了几分。更有人直接开口关心道:

    “夜帅可是觉得不舒服了?”

    走在囚车两侧的是黑骑中的一人,瞧着年纪轻轻的模样应当是刚刚当差不久。夜家三代从军,商国大多数的年轻人都对夜家有着非同一般的崇拜之情,很明显这一个年轻人也不例外,他看夜遥夕换了姿势,立刻开口问道:“夜帅可是觉得不舒服了,需不需我们走得慢些?”

    夜遥夕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怎么,我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能叫我夜帅?”

    那少年人毫不设防,毫不犹豫地回道:“自然是要叫的,这又没什么过错。”他眼睛亮晶晶的瞧着夜遥夕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只是另外一骑行至他身侧,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年轻人立刻噤声,不敢说话了。

    “哦,是嘛。”

    笼中夜遥夕笑盈盈的跟着接了一句,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年轻人的话。“没什么过错呀……”

    若是没什么过错,她何必被折腾成这副模样,带着镣铐坐着囚车被关在了这里?

    夜遥夕没明说,只是所有人都明了了她的未尽之意。

    “夜帅,”另外一名年长些的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您别让我们难做。”

    “我没有呀。”夜遥夕笑眯眯的说,跟着抬起了自己扣着沉重镣铐的双手:“你们看,我很配合的。”

    只是话音未落,她便笑着又补了一句。

    “……即使这不拦着我能拗断你们的胳膊,击碎你们的喉骨就是。”

    她说的云淡风轻,仿佛不过是随口调侃。

    可若是她这随口一句却是真能做到呢?

    黑骑陷入了可怕的沉默,原本那名眼睛晶亮的年轻人也不敢在说什么了,敛起目光不想再看她。反倒是夜遥夕自己又低声笑起来,她毁了嗓子,又是在这般情境之下,那笑声听起来便格外低哑干涩,让人觉得幽幽的渗人。

    “你们慌什么……我不过是随意说说罢了,还真的能从这里抛出去不成?”

    夜遥夕曲起一条腿,手脚镣铐叮当作响,稍稍给囚车之外的几人换来几分虚幻的安稳感。

    只是还没等他们安静多久,就又听见囚车里面那位慢悠悠的开口了。

    “这一次是陛下想见我,还是国师想见我?”

    几人面面相觑,不得哑然。

    “夜帅……如今这情景就是这样子,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您别让我们难做啊。”

    有那年长的苦笑着岔开了话题。

    夜遥夕耷拉着眼,被扰了兴趣似的怏怏应了一声。

    她盯着自己手掌垂下的黑影,眼睛眨也不眨。

    “我反正是没什么好怕的。”她自己嘀咕着,声音低沉,也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总归情况不会比现在更可怕。”

    战场上几场战争挣扎着活下来的老兵,往后的日子要么是变得怕死怕得要命,要么就是活得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命——夜遥夕是见血发疯全然不惜命的恶劣性子,早年不过是顾忌着自己还有个胞妹需要照顾,这才几次生死关头,硬是靠着一口气撑了回来,堪堪捡回一条命。

    不过现在不同了。

    她原本最放心不下最挂念的小妹如今已经疯癫入魔了,瞧着那模样大抵是巴不得自己早些死在战场上,最初本能的恐惧散去后夜遥夕竟然也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索性跟着扔了最后的顾虑,感觉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无论是何种结局好像都能坦然接受。

    “什么?”有人没听清她随口的一句自言自语,下意识跟着问了一句。

    夜遥夕瞬间翘起自己嘴角,露出她一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虚假弧度。

    “我说——”

    她懒洋洋的拉长尾音,很是有种轻佻的漫不经心。

    “反正都是要死的,不如直接告诉我让我去哪里死如何?——我好找人收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