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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蒋子昂和齐琛只看见皇帝唇角凉薄冷笑,却不知门外的夜遥夕同样是瞬间敛起所有张扬无谓的嚣张,只留下拉平的嘴角和一双冷森森的眼。

    他当真觉得自己看不清情况不成?

    不过是碍于少年相识一场中不知多少的真情实意,这才在最后一次见面里忍着满腔沸腾杀意,没能挑破皇帝虚伪的心意。

    自我满足到了这个地步,竟也只能让人忍不住流出一声嗤笑。

    帝王心,不过如此。

    宫里的风很冷,很静,巍峨高耸的宫殿楼群幽幽俯视着行走其中的每一个人,轻而易举将人所有的傲气压入了匍匐的脊骨。

    夜遥夕站在台阶上,任由瑟瑟晚风吹透长裙,将肌肤骨骼都浸入无尽的冷意中。

    她穿着奢华轻薄的软缎轻罗,站姿却像是披着冷硬沉重的铠甲。一双眼在转身离开皇帝身上后便顿生无限暴戾杀机,一旁引路的小太监只是偷偷一瞥,便被她眼角眉梢挂着的浓沉煞气惊得收回了视线。

    ……那哪里是什么良善之辈的眼神,宫里最不把人当人看的恶毒主子也露不出这样的目光。

    小太监不敢再看,将人带到偏殿后,立刻垂着脑袋快步退开了。

    好在黄公公先前嘱咐过不让人在这儿侍奉,如若不然的话,单单是站在这位煞神旁边便足矣让人骨缝发凉,汗湿衣襟。

    夜遥夕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小太监的心态。她入了偏殿,殿内空空荡荡,月流烟俏生生站在那儿,一眼就能望见;而跟着她一同的是一名模样俊俏的青年,在这皇宫大殿里竟也能优哉游哉的毫无形象地曲腿坐着,先前的宫女准备茶水点心,他也不客气的直接吃了好几块。

    “姐姐——!”

    此刻的月流烟丝毫不见地牢里那副阴诡可怖的模样,只见她面纱外一双泪眼婆娑瞧着十分楚楚可怜,气质眼神竟又变回了原本那柔弱端庄的都城贵女。夜遥夕被她这气场转换的速度惊了一下,便跟着愣住一瞬失了先机,而月流烟反应速度几块,在夜遥夕还没走进的时候她便已经伸长手臂凑上去抓住了对方的胳膊。

    “我终于见到你了!”

    夜遥夕站在那儿,目光森森掠过那一脸看戏模样的青年面上,最终还是落回了月流烟的脸上。

    她很想发自内心的说这不算是终于见到毕竟地牢里还见了一回不是,立刻就又听月流烟抽抽搭搭的哭着说:“若不是大人允许,我怕是连姐姐你在阳光下什么模样都要忘了!”

    夜遥夕:……

    行,还是那个疯了的月流烟。

    不知为何,夜遥夕反倒松了口气。

    她抬手在妹妹脸颊旁边停驻片刻,终还是取下了她的面纱。

    月流烟未曾闪躲,只是浓长眼睫轻轻一颤,像是只受了惊吓时扑闪蝶翼的蝴蝶,眼眸还染着莹亮泪光,自下而上怯怯觑着夜遥夕的神色。

    “姐姐?”

    夜遥夕瞧她这副陌生又熟悉的模样,张了张嘴却未说一言。她的手指摸了摸月流烟脸颊上狰狞扭曲的疤痕,最终化作了唇角一道笑弧。“……你如今这副模样虽不在我意料之中,可仔细想想,倒也是条出路。”

    ……她理解了姐姐的意思。

    自己能活着,她便足够欢喜。

    无论之前多少阴谋诡算满腔算计,终归还是姐妹情深血浓于水。

    月流烟嗫嚅片刻,似乎原先因地位置换而生出病态扭曲的癫狂快意蓦地就被压住了,眉眼间又是夜遥夕熟悉的那个小女儿模样。

    月流烟垂眸看着自己冰冷苍白的纤细手指,这双手娇生惯养,毫无力气。

    她缓缓攥紧了手指,掌心刺出月牙弯弯的鲜艳血痕,却恍若无觉。

    ——她杀不死任何一个人。

    也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女子的眼角还挂着晶莹泪痕,她专注看着自己姐姐的眼睛,只柔声缓缓道:“……是。”只是当她浓睫遮掩眸光的时候,也顺势跟着遮住了一点恶兽的饥饿贪婪。

    ……还差一点。

    不急。

    她可以慢慢等。

    夜遥夕眼中只瞧见温顺乖巧的小妹,她摸了摸月流烟的鬓发,这才将目光正式放在了另一旁那名青年的身上。

    “洛家的孩子?”

    洛花风抬头,嘻嘻一笑。

    “是。”

    夜遥夕看着这青年一双清亮亮的眼,眼神看得洛花风后颈隐隐发凉。

    “做什么。”

    他下意识挺直身子,蹙着眉别扭问道。

    “——啊,洛家的孩子。”

    夜遥夕幽幽拉长尾音,嗓音似笑非笑。

    她袖手踱步走到青年面前,许久才道:“我妹妹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了。”

    洛花风眉头一紧,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那么些来者不善的意味。

    他们情况特殊,燕飞秋始终没有正式出现过,摆在明面上的就是他和月流烟一起回了都城。这里若是有心人嚼舌头,他和月流烟一路过来那也算是能安上个“孤男寡女荒郊野外”的名头……虽说到了他们如今这地步能活着已经是不错,可谁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

    燕飞秋自己倒是可以来去自如无需挂心许多;可洛花风与月流烟不同,他们不过是肉身凡骨,若是她看够了人间戏码转身走人,直接将他们扔在这儿那要怎么办?

    月流烟自己如何想他不知道,可他清楚,至少他自己是不甘心的。

    他还记得自己和燕飞秋许下的狂言。

    ——他说过的,说书人口中那许许多多的故事,他都能弄给燕飞秋看。

    可如今夜遥夕的故事已成定局,他根本没派上半分用场不说反而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被燕飞秋遗忘,这种掺杂着深切不安的焦躁感几乎快要把洛花风折磨得疯掉,若是大家都是普通人的话也就罢了,可他见过血月枯林,见过白骨堆砌的宫殿,见过燕飞秋撕破裂隙的强大——

    ……他怎么可能甘心永远呆在这儿!

    哪怕只是跟在她背后也好,哪怕只是能远远瞧上一眼也好……

    但绝对不是现在这样,被扔下,被放弃,被遗忘。

    这种不安折磨着他的神经,以至于当他看到夜遥夕弯下腰看着自己的时候,目光中竟也跟着生出了些许的变化。

    夜遥夕将他的警惕和不安丝毫不漏地看在眼中,她读不懂这眼神背后的故事,可她读得懂这个人。

    ——贪婪的,不安的,愤怒的。

    像是看着自己从指缝里生生挣脱跑掉的猎物。

    这眼神夜遥夕见过无数次了,在李恪的身上,在不经意的青冥身上,甚至是在月流烟身上,她都见过这样的眼神;是以当她再一次见到的时候,竟还隐隐有种“果然如此”的意料之中。

    看吧,这也是个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