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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零 漫提因怜花缘错

    西境局势紧张,南境战乱未息,家中更是乱成一锅粥,杨宗甫可谓是一个头两个大。

    安阳看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丈夫,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道:“走走走,你坐下来好好想不行吗?我都快被你给晃晕了!”

    杨宗甫哎了一声,在一旁椅子上坐下,道:“你说歌儿离家都快一年了,虽说前线捷报不断,回来也是迟早的事。可皇后的事,怎样对他说?我们瞒了他这么久,指不定要怎么生气呢!”

    “木已成舟,生气又有什么用?又不是我们把人送上去的!”安阳白了他一眼,道:“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没她难道还活不下去了不成?更何况她现在是罪奴之身,留在咱家,定然是保不住的。如今有陛下护着,倒比这儿安全多了。”顿了顿,又道:“我看陛下送来的那些个美人都是极好的,乖巧伶俐又懂得哄人开心。整个府园倒比以往热闹多了。哪里像那个,天天除了吵着要回家,就是躲在房里头,谁也不理,闷葫芦似的。我看她脑子也不甚正常。如此一想,倒是咱歌儿赚了。送了个烫手的芋头出去,换回来十个金玉似的美人儿。”

    “话是这么说,毕竟夺妻之事,对哪个男的来说,都是个耻辱。更何况歌儿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傲得很!”杨宗甫道。

    “受得了受不了都得受着。”安阳道:“人活一世,谁没一两个过不去的坎。”

    “大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了趟,您这收拾东西,又是要去哪呀?”管家王叔的声音忽然从庭院外传了进来。

    “臭小子,大半个月不见人,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安阳豁然站起,骂骂咧咧朝外走去。

    花不易一身轻装红缎衫,背着个包袱站在绿杨阴下花柳廊中,因为身材高大魁梧,这一对比,倒映衬出了他十足的气势。

    王叔见安阳房门打开走了出来,便自觉地退到一边。

    “哟!你这急匆匆地,是要去哪?”

    安阳见他一副打算不告而别的模样,本来心情就不好,如今更加糟糕了。

    花不易见她来,便垂手叫了声:“娘。”

    “你倒还认我这个娘。”

    安阳上前,扯下他肩上的包袱,打开,望见里面竟全是银票。

    这些银票对安阳府而言算不上多,却足够一个普通人家无忧无虑地度过一辈子。

    只听她道:“你拿那么多钱出去要干什么?”

    “这是我这二十多年积攒来的俸银。”花不易道。

    “我没问来历。问你要干什么?”安阳道。

    花不易沉默。

    “不善于撒谎的人,就是吃亏!”安阳将包袱扔到王叔怀里,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想着那丫头。我都说了她不是什么好东西!爻阳闺秀这么多,挑哪个不好?她哪里就值你浪费一辈子了?”

    “她怀孕了。”花不易道。

    王叔抱着包裹的手抖了抖。

    刚出房间的杨宗甫顿住了脚步。

    安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好久才回过神来,问:“你说谁怀孕了?”

    “怜儿。”花不易说着,咽了口唾沫,道:“我的孩子。”

    轰!

    安阳只觉五雷轰顶,差点没晕死过去,好在杨宗甫赶来将她扶住了。

    “我要对她负责。”花不易语气坚定道:“我要带她离开皇宫。天涯海角,只要她想去哪,我就陪着她去哪……”

    啪!

    他话还没说完,左边脸上便传来一阵火辣的刺痛感。

    安阳大口喘着粗气道:“我只当你是一时鬼迷了心窍,迟早知难而退,没想你竟变本加厉!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所有人!”

    “我说了,我会带她离开,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连累到你们!”花不易说着就要去夺包袱。

    “你给我住手!”安阳上前拦道:“你道是陛下为什么将她关在西风殿不闻不问二十年?你觉得就你那能耐,能把她带出皇宫?我也不怕告诉你,她身上肩负着整个大商的国运,西风殿注定是她此生的归宿,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啊?!我知道小时候忽略了你,所以在感情方面我一直迁就你,希望你自己能够看透,走出来。我的儿呀!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天下女子何其多,怎就偏生喜欢上了这一个!”

    “我就不懂了,她一个女人,如何就影响到国运了?你不过是觉得她不得陛下宠爱,看不起她罢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不在乎,荣华富贵我统统都不想要!这些年若不是为了她,你觉得我会听从你们的安排当什么狗屁统领!”

    “你……”安阳被他这一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捶胸顿足大哭:“哎哟!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白眼儿子!”

    “那你就当没生过好了!”花不易冷冷地说完,将她拨开拿过包袱欲走。

    谁知安阳一屁股坐在地上,死死抱住他的腿,声嘶力竭道:“你不能走!你今天要是敢去,就先把我给杀了!花不易,我不怕告诉你,当年高家根本就无意谋反,他们家谋反的所有证据,都是陛下委托我们伪造的,为的就是找一个合理的罪名,将高家献祭。死亡白凤,出则天下覆。只有以至亲之血封印住它的凶性,才能保我大商百世无恙。”

    花不易摇头,道:“我不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说着,便弯下身子拨开她的手朝外走去。

    “来人,快把他拦住!”

    一直沉默的杨宗甫见状吆喝道。

    话音刚落,便有数十个府军冲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

    花不易冷笑,握拳下马道:“你们困不住我!”

    安阳就着杨宗甫的搀扶,踉跄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们放他走!别说我这个做娘的不提醒你,老司祭原话:白凤现世之日,必是本体覆灭之时!你不怕她死你就去!”

    花不易走到门口的步子微顿了顿,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西风殿——

    今天是个好日子,冬日暖阳轻打在西风殿破旧的回廊上,元怜斜倚阑干,轻抚着微隆的小腹面含微笑。

    她怎么也想不到,此生还会有机会当上母亲,怀的还是最爱之人的孩子。

    孩子已经五个月了。

    可心大的她却是在一个月前才知道的。她犹豫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提起了勇气把这事告诉了花不易。

    她以为以他这迂腐的性子,定然是不敢接受的,就连那晚上偷尝禁果,也都是她逼他的。

    别看他在外人面前是个混世大魔王的模样,实际上他比谁都要胆小,生怕伤害到她分毫。

    很意外,他得知自己即将当爹的消息后,不但没有埋怨她,反而很高兴,偷偷留在殿里寸步不离地陪了她半个月。

    就在昨天晚上,他忽然决定说要带她离开,去更大更广阔的世界,过他们想要的生活。

    她问他:“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他说:“很热闹,也很漂亮。”

    “比皇家宴会还要热闹么?”

    “比皇家宴会还要热闹!”

    “我想去看看。”

    “我带你去。”

    “一言为定!”她依偎在他怀里,顽皮地伸出小指道:“拉钩!”

    “我何时骗过你了?”他半嗔着将手指与她的手指钩上。

    “你说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好?”她问。

    “只要是你喜欢的,什么都好。”

    “不如就叫花原好了。男的是原谅的原,女的是淑媛的媛。花原花媛,有花也有元,有你也有我。”

    “好,都依你。”他在她眉间发梢落下清浅一吻……

    花不易在西风殿外已经绕了数十圈了。

    眼看着明媚的太阳逐渐西沉,漫天繁星伴着皎洁圆月铺满整个天空。

    他蹲在雪地上失声痛哭。

    他能感受到,里面的那个人一定在万分焦灼地期盼着他的出现,可他却怎么也迈不开进门的这一步。

    他是真的害怕。

    害怕她生气,害怕她失望,更加害怕她会因自己的鲁莽而有半点儿的闪失!

    怜儿,怜儿!我最爱的怜儿!

    原谅我不能履行诺言带你离开,是我错了,我不该给予你希望的。

    他在门前的长阶上咚咚地磕着头,鲜红血迹印了满地。

    门外的声响惊动了门内的人。

    满心欢喜的元怜提着裙子跑了过去,正准备给他开门。

    可门缝里看到的,却是他黯然远去的背影。

    她的手顿在门前良久,一直到那个人影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当中才扣动门栅走了出去,蹲在石阶上望着那斑驳的血迹发呆。

    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她仿佛又变回了那疯疯癫癫的状态,肆无忌惮地到御膳房里抢东西吃,像个疯子一样游走在宫廷之间,看见禁军就摸着肚子笑。

    众人都知道她的缘故,只远远地躲着,谁也不敢去接近她。

    元缂是知道她怀孕的,也知道那孩子是花不易的。

    安阳夫妇曾秘密到他那里给孩子求过情,希望他能看在夫妇两的份上放过孩子,等孩子生下就接到杨家。

    元缂的态度很简单,只要孩子不危害到国运,怎样都行。

    而司祭给出的答案是:“无妨,此胎可留。”

    安阳把这答案告诉了已经在家里醉了三天三夜的花不易。

    这是他们为他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我想去戍边。”

    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花不易忽然开口道。

    安阳只当是自己听错了,道:“那孩子怎么也是花家血脉,将来娘给你物色个好人家的媳妇,将他过继到她名下,他仍旧是你的嫡长子。”

    “我谁也不娶。我想去戍边。”花不易重复道。

    “边境苦寒,你去那地方做什么?”一旁的杨宗甫道。

    “我想去戍边。”

    杨宗甫:“……”

    安阳拧了拧眉头,道:“好好好,你要干什么都依你!明儿我让杨大人替你说说,让陛下派你去南境协助你弟弟。”

    “不去南境,去西境。”花不易翻了个身,将头埋进被窝里。

    她说过的,她想去看看大漠长什么样子。

    他本来是想带她去的,可现在似乎没机会了。

    她不能走,那就由他代她去吧。

    “西境动乱,妖军横行,你去那边,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杨宗甫道。

    “杨大人说的没错,西境你还是别去了。等你弟弟回来,再做打算吧。”安阳道。

    花不易没再言语。

    元怜知道花不易离开,是一个月后的事。

    她像往常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走着。

    在这个看似很热闹的世界里,行最孤独的路。

    没人敢跟她说话,也没人能懂她的心酸与苦楚。

    他们把她当成了疯子,而她又何尝不是一样。

    在一个住满疯子的世界里活着,如今就连唯一懂她的人都离他而去了,她还剩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有了。

    “表哥表哥,你别怪我,我知道你死得很惨,可母亲说了,就算我把花不易供出来,说与父皇也没用,父皇是不会管的……”一个细小的声音从假山后传了出来。

    浑浑噩噩的元怜听到那名字,便顿住了脚步。

    这些天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元惜一直在作噩梦,梦见满脸是血的顾泉来找她要公道。

    她把这事告诉了顾安,顾安却也只能叹息。

    事情发展到现在,她也不是看不清局势。

    如今皇后圣眷正隆,她们贸贸然去告状,定然会死得很惨。所以她并不支持女儿将事情说出去。

    元惜是个听话的孩子,母亲说不说,她就不说。

    今早上刚好逛到案发地,她便悄悄支开了所有人,在这里跪下祷告。

    可谁知话刚说到一半,假山后便转出了一双脏兮兮的惨白的脚。

    她抬眼望上去,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疯癫女人吞了口唾沫,颤抖地喊了声:“皇……皇姐……”

    顾安知道女儿出事时正在和慈安殿和莫太后等人闲话家常。

    元惜的贴身侍女冬枣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大喊:“不好了,惜公主被长殿下劫持了!”

    “什么?”顾安大惊,问:“哪个长殿下?”

    “怜……怜公主。”冬枣道。

    “她们两,怎么就碰上了?”莫太后站了起来,道:“走,咱们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