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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策勋十二转(下)

    刘武威重重的叩首之后,开始沉声叙述:

    “陛下,草民绝不敢妄加指责官府!草民兄弟四人早年在幽州从军,尽心报国,出生入死了好几年,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宵小之辈。后因父母年事已高,特地回家侍奉双亲。然而今年从年初开始,粮食便经常短缺,官府并未提醒灾情,只是偶尔救济一下。到了七八月间,情况变得严重,曾远不少人家都断了炊,身体差些的便不行了。家中的长辈都已经六十开外,这样下去如何是好?我等只好打算外出谋生,或做工或卖艺哪怕讨饭,也要让双亲吃饱!但到了州界时却被越州守军赶了回来。他们说,越州府下令,灾民不得随意流窜滋事!曾远的衙役们又过来赶人,说只许在曾远方圆十里以内走动,私自离开家乡的将处于流民罪,家人亲友都要连坐!那时官府虽然还给救济粮,但已经连煮粥都分不了一口了,草民上山去打猎,连鸟兽都寻不着踪影!双亲便是在八月初归天了。”

    说到这里,刘武威语带生涩,身边的刘武杰等人也默默擦了擦泪,稍后他又继续说道:“听闻曾远的官员将救济物资都私自扣下,趁机囤粮发财,而不少父老乡亲却在这时相继病饿而亡,草民等为求活路,与乡里亲友等商议,合力冲破了一伙设置路障的官兵,逃到了越州和冀州交接的山区里。后来,有人过来送信,说有一笔不义官财要路过冀州,请我们帮忙拦下,并许诺供给我们米面油粮和钱财。陛下,我们曾远刘家村上下三百余口,有老有小,

    虽然逃出来勉强活命,但也是有上顿没下顿的,小孩子饿的直哭,半岁大的娃娃没奶吃,她娘亲把手指咬破了拿血水喂孩子啊!我们心里焦急,遇到这种好事便立时答应了。结果却不想遇到的是杭州府押运贡品的车队,险些误伤。草民等深知罪孽深重,但求看在我等主动投案,甘愿进京领罪的份上,饶了其他人吧。”

    成宗听完,阵阵发愣。他不是不知道灾情严重,也不是不知道民生疾苦,但确实有人跪在面前一句一字的禀告时,还是另一番感受。他听到母亲用血水哺乳婴儿时,心里不免抽动:这就是他的治世,这就是他的子民么。那些话听起来是在请罪,对他而言却像一种审问和无声的谴责:他的治世下,他的子民就这样活着。

    半响,大殿上寂静无声。成宗默然了很久,哑然问道:“人在哪里?”

    刘武威等跪在地上,心里忐忑不安,忽然这样一句问话,一时反应不来。他困惑的抬了头,终于看清了九五之尊的真颜:英俊刚毅的面容,气势沉稳,凛然威严之中有一丝难言的怜悯。

    “朕问你,现在你的那些同乡亲友都在哪里?”成宗定定神,沉着开口。

    “是。草民等要去投案时,他们回到越州地界的山林里去了。老幼妇孺住在山洞里,年轻人在山下或四周打猎维持生计。”刘武威连忙答道。

    “拟旨:着刑部尚书蒋节领御林军一千人前往越州曾远,找到刘家村的全部乡民,并调查当地官府,若确有实情,由蒋尚书酌情定罪。”成宗平静的说完,蒋节应声出列,便要领旨。

    “陛下!越州乃臣的辖内!”魏鸿光突然高声打断,众人无不惊讶,难道见到如此冲动愤然的魏鸿光啊。“臣自知出了此事,虽真假难定,但臣督下不力的罪过已经难辞。恳请陛下信任臣魏鸿光能够管好越州!无须劳驾钦差大臣和御林军出马,臣必然肃清越州!”

    成宗叹气,声音有些生涩:“魏卿啊,不是朕信不过你。从呈报上来看,越州的确做得不错,损失不大,人丁流失也不严重。但民生一计并非单能从呈报上看到的,一个幼儿,一位老者,都是你的子民百姓。穷富尚且不论,若百姓的脸上并无笑容,孩子的脸上全无生气,这能叫国泰民安吗?”

    魏鸿光哑然,拜倒道:“臣知罪。”

    成宗继续说道:“刚才众卿一直在纠缠李卿在杭州算不算嬉戏无度?算不算游行不息?朕以为,这都不是重点。重要的是,杭州百姓愿不愿意湖上泛舟,看江边庆典,热热闹闹的过日子。灾年并不可怕,我朝自开国以来,广修粮仓道路,一般小的灾害绝不会伤筋动骨,若灾害变大,还可以从其他地方运粮过来支撑,或者百姓自己会逃到外地去。其实,这次越州和吴东地区的旱灾都比较严重,哪边请求京内帮忙调度粮草,朕都不会介意。结果,两地因为立下军令状都没有请调。当然,官员们能够以自己的才智解决危难当然是好,李卿在杭州能想到发民余财,与民同乐,并积极开工连续兴修了两大工程。这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可能造福吴东地区日后几十年。而越州,朕本来最为放心,魏卿的政绩能力朕十分倚重。却不想听到了殿前喊冤呐。朕听在心里,就如同被百姓质问一般。不知众卿何感?”

    成宗站了起来,这边侃侃而谈反而更能让人感到压力。如果皇帝勃然大怒,魏鸿光还能辩解一番,而这般谆谆善诱的言语,却让人很难反驳。婉贞看着成宗从宝座上走下,心里不禁佩服皇帝的驭下之术和城府韬略。成宗站到魏鸿光面前,魏鸿光深深叩首,非常恭敬。

    成宗站在众臣之中,环视四周,不少大臣的目光都低了下去,唯有李宛坚定不动,年轻的脸上带着坚定和沉稳,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身为父母官,便应待百姓如子女,以父母苛求自身。刚才你们也都听到了,母亲喂养孩子,恨不得以自身血肉相哺,而又有多少官吏克扣子民,剥削民脂民膏?朕受万民供养,便应为江山社稷,万民苍生着想,否则既是天子也天理不容!而卿等食君俸禄,亦是食万民供养,更应为黎民百姓设身处地的着想。”成宗一口气说完,目视群臣。

    众人忙纷纷拜倒,称颂道:“陛下英明,臣等受教。”

    还是陈词滥调,成宗心底无奈的笑笑,却发现李宛的嘴角未动,他走到他面前,温和笑道:“李卿怎么说?”

    李宛颔首道:“陛下所言乃是上位者应有的自觉,臣深表赞同,并一直以此为戒。”言下之意就是,我早就知道了。

    本来,那句“身为父母官,便应待百姓如子女”就是新政争论时婉贞说的。成宗包容的笑了下,听到不一样的回答——尤其是李宛这句话能噎死一群刚刚称颂唱喏的大臣时,成宗皇帝更觉得有趣。

    成宗转身回到御座上,道:“如此高下已辩。李宛知杭州一行,尽心劳力,功效显著,民生恢复,百姓称贺。赏金百两,并赐御靴一双,金翅乌纱一付。”成宗顿了顿,“准假三日后,赴户部上任。”

    众人哑口,有人问道:“陛下,李大人的官职是?”金翅乌纱和御靴啊,那是朝中一二品的大员才能有的东西。

    成宗淡淡说道:“张卿执任户部多年,为国分忧,劳心劳力,现年事已高,前日告老,朕已准许。李宛三日后继任户部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