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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好久不见

    王一其推开房门,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进房里。

    一直坐在床沿边的男人却像没听到有人走进,仍然低着头喃喃自语。

    王一其已经走到了男人旁边,但他还是听不清男人嘴里正在嘟哝着的话。王一其想先友好地打声招呼,可男人的嘴越动越快,话也像一根连着珠子的线一样,间歇不断地从嘴里吐出来,但这些话听在王一其耳里却模糊不清,像是在桌布上蔓延的一大片咖啡渍。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先开口的好。

    就在男人旁边等了一会儿,王一其拍了拍自己的裤子,走到语速越来越慢的男人面前,半蹲下来,抬起头刚好对上男人那双奇大的眼睛。王一其吞了吞口水,莫名有点紧张。

    “恒恒。”王一其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点抖。他暗暗握了握拳头。

    男人不回答,但已经停止了嘟哝。他定定看着王一其很久,露出疑惑的神色。

    “我是王叔叔。”王一其试图唤起男人的记忆,但男人的表情还是迷惑不解。

    王一其放缓了语速,继续慢慢说道:“不记得了吗?王叔叔,你爸爸妈妈的朋友,小时候给你买了很多积木的那个叔叔……”

    男人还是迷惑,但他的身子开始轻微晃动。一开始是往左右晃,晃了一会儿,又开始前后晃。

    男人似乎也想回忆起什么,但或许此刻他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而这片空白让他开始烦躁和焦虑。他一边前后左右晃着身体,一边嘴里说着什么,这一次,王一其听清了——

    “爸……爸……妈?”

    “对!”王一其有点激动,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因为苦想而五官全部挤在一起的男人,一下子没控制住说话的音量:“我认识你爸爸妈妈!”

    男人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嘴里仍然嘀咕着爸爸妈妈,同时低着头沿着房间的墙根开始转圈。王一其跟着站起来,也想跟上男人的脚步,但男人实在走太快了,他根本跟不上。

    但当男人转到一面墙前,却突然停住了脚步。王一其的心跟着提了上喉咙。他屏息看着一动不动的男人背影,然后就看到了男人慢慢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却没了刚才的迷惑和茫然,而是一脸淡定和沉稳。他的双眼闪着光,眉毛舒展,嘴角挂着得体礼貌的微笑。他双眼含着笑意,向着一脸错愕的王一其稳健地迈出步伐,同时伸出了手——“老王,很久不见!”

    眼前的男人可不是白西安。从王一其认识白西安的那天起,白西安就一直是个翩翩君子样,双目明皓,笑容明亮,胡子和头发永远被修整得妥妥帖帖,说话也永远都是和风细雨,和急性子暴脾气的王一其形成鲜明的对比。

    眼前的男人也不可能是白西安。当年,可是王一其亲自给白西安和陈莉夫妻俩操办的葬礼。那个时候,白西安和陈莉的父母已经年迈到连悲伤都没办法外露,作为白西安和陈莉密友的王一其,自自然然把夫妻俩的身后事都包办了。

    除此之外,他也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他赶到白家的时候,见到的躺在血泊里、仍然不瞑目的白西安和陈莉。两夫妻生前都是体面人,脸上表情永远不卑不亢,情绪也永远都是收放自如。但那个时候的他们,脸上却像是汇了世间所有的暗,是再也没办法控制的绝望和恐惧,是再也没办法往心里放的不甘心和恨意——他们也有恨啊,他们可都是人。

    此时此刻,王一其看着眼前这个行为举止和白西安相似、却和白西安有着不一样五官的男人,心跳得越来越快,快到他的牙齿都开始打颤。他能听到自己的牙齿相互碰撞发出的“格格格”的声音。

    “老王,怎么了?”男人仍然向着王一其伸着手,近乎执拗地一定要和王一其握手。

    王一其木然地伸出右手,男人立刻大力握住,夸张地上下晃了晃,然后才放开。

    ——西安不会这么跟人握手。王一其松了口气。

    “你是?”他终于敢把疑问说出来。男人听了,脸上止不住地笑,这笑看久了,竟然还觉得有点邪。“果然不是西安。”王一其又在心里暗暗想道——“西安永远不可能这么笑。”

    “我是西安啊老王!”男人笑完了,笑意立刻收敛了起来。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王一其,说道:“忘了我了?”

    王一其不知道是该拆穿他,还是该顺着他。他只能摇摇头,并不回答。

    “你怎么来了?”男人并不在意王一其的沉默,沿着房间踱步似的踱了一圈,然后施施然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来……”王一其灵机一动:“来看看恒恒。恒恒还好吗?”

    男人立刻眉开眼笑:“恒恒好着呢!不过他在睡觉,你说话小点声,别吵醒他。他好不容易睡着的。”

    “他在睡觉?”

    男人点点头,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恒恒不知道怎么了,情绪不太稳定,醒着的时候就开始闹,还伤害自己。”说着,男人向着王一其举起手臂,病号服是长袖,男人一把手臂举起,长长的袖子就沿着他干瘦的手臂滑了下去。王一其顺眼看去,就看到了男人两只手臂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这些伤痕有新有旧,有长有短。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在渗血。男人的皮肤很苍白,更把这些或暗红或鲜红的伤疤衬得触目惊心。

    “我们为了保护他,只能让他睡觉。”男人把手臂放下,盯着王一其,嘴角仍然挂着礼貌得体的微笑,说道。

    ******

    从周恒接到白井革电话,到赶到市中心的一家咖啡店,他只用了半个小时。

    当他冲进咖啡店,一把稚嫩又熟悉的声音立刻从他背后传来:“周恒!周恒!”

    周恒又急又恼地转过身,就看到脑门上亮晶晶的、一脸兴奋的周磊,周磊嘴里还塞着冰激凌,一张嘴对着周恒笑,冷气就咝咝地从他嘴里往外冒。

    原本在周磊旁边坐着的白井革,从座位上站起来,对快步走过来的周恒点了点头,当打了招呼。

    周恒见白井革穿了件密不透风的长外套,想到现在还是大暑天,内心不由得闪过一丝疑问。那这疑问很快就消散了——人家爱穿什么穿什么,他管得着吗?

    “谢谢谢谢,”周恒忙不迭地道谢,甚至还觉得不好意思,“谢谢谢谢,要不是您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这小子又逃学了。”

    说到“逃学”,周恒狠狠地瞪了周磊一眼,瞪得周磊本来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往嘴里送冰激凌的手停在了半空。

    “逃学还是小事,”白井革摆摆手,接着看向低着头开始绞着自己的十个手指头的周磊,“这么小的小孩,一个人在大马路上乱走还是很危险的。我觉得周磊……你叫周磊是吗?我觉得周磊是个聪明孩子,不会不知道外面大马路的危险,除非他在学校有遇到比大马路还危险的事情……”

    周恒定定看着白井革。

    白井革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于是闭了嘴,伸手轻轻拍了拍周磊的小肩膀。周磊抬起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刚从车流中把自己救下来的姐姐:“姐姐你要走了吗?”

    白井革低下头,看着周磊,难得笑了笑:“走啦,你舅舅来接你啦。你吃完这个冰激凌就得跟舅舅回家了噢。还有,记得姐姐刚跟你说的话。”

    周磊乖巧地点点头,低着头继续握着小勺子挖冰激凌。

    周恒却拦住了白井革:“您刚才……”

    “周磊会跟你说的。”白井革打断周恒的话,接着绕过了他,往门外走去。

    周恒坐到周磊旁边,但视线一直紧跟着白井革的背影,直到白井革消失在街角,他才把目光收回来。

    把目光收回来后,周恒高举起手,接着,手便轻轻落到周磊的小脑袋上。周磊却夸张地抱着头,满脸带着天真的笑意,转过头去看自己的舅舅。

    “你吓死我了。”周恒皱着眉,佯装生气地低头盯着周磊,“你为什么不上学?”

    听到周恒这个问题,周磊小小的眉毛顿时纠结了起来。冰激凌已经被他吃完了,现在他只觉得口渴,便嚷嚷着要喝水。

    周恒无奈,招手让服务员给他拿了杯温水。装着温水的水杯比小家伙的手还要大,小家伙就这么捧着水杯,咕咚咚地一口气喝了半杯水。

    周恒在旁边看着,又心疼,又着急,更多的却是不知所措。

    周磊的父母——也就是周恒的大哥大嫂——在周磊半岁的时候,出了车祸,两夫妻被大卡车卷到车轮底下。现场血肉模糊,周恒赶到时,光是看着长长的刹车辙,和车辙上的那些血,就已经崩溃了。

    周恒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把周磊拿来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养。周恒是单身汉,在一家小公司里做程序员,而做程序员的这些年里,周恒也攒了一些钱。原本是打算着攒来娶老婆,在大哥大嫂出了事后,他就把所有的钱都用在了周磊身上。周磊就这样冷不丁成了他生活的重心,回过神来的时候,周磊已经从之前的那个牙牙学语的咿咿呀呀模样,长到了现在只会逃学、只懂吃雪糕的小家伙。

    “为什么不上学?”周恒又问。他想到了白井革在临走之前跟周磊说的话,追了一句:“那个阿姨跟你说什么了?”

    “那是姐姐!”周磊抗议道,小脸鼓鼓的,“我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阿姨。”

    “好好好,姐姐就姐姐。”周恒摸着周磊毛茸茸的小脑袋,心里软乎乎的,“那你告诉舅舅呀。”

    “舅舅,”周磊的变脸技术简直可以比得上专业的变脸演员。上一秒还是笑嘻嘻的小脸,这一秒却苦兮兮,小脸上的五官全部皱在一起。他抬起眼,怯生生地瞥着舅舅,“舅舅,我不想上学。”

    还没等周恒问为什么,周磊的小嘴一开一合地,把周恒想知道的全部和盘托出——“有人欺负我,在学校。”

    ******

    白井革刚开完会,放在上衣口袋的手机就震了起来。

    她前后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才把手机拿出来,站在原地,接通了电话。

    “啊,白小姐。”周恒其实很尴尬,而这种尴尬更多地是因为他很害羞,而又不肯承认自己害羞。此时他正站在公司的天台上,看着头顶上的那几朵晃晃悠悠飘着的白云,胸腔里的心脏像在打鼓,“我是周恒……周磊的舅舅。”

    “你好。”

    “你好……你好,你好。”自从有了周磊,周恒就基本没了自己的社交生活,更不用说和女人说话的机会了,况且,白井革还是那种清冷型的——虽然长得很好看——可真的很冷淡。周恒一想到此时的白井革或许就是摆着一副无表情的脸在听他胡言乱语,更紧张了。

    “你好。”白井革无奈地顺着周恒的话头,又问候了一句。她有种自己在和刚学说中文的老外说话的错觉。

    但她没想着主动去问周恒打电话过来的用意。

    “是这样的。”周恒跺了跺脚,决心把这个问候来问候去的游戏终结,“您明晚有时间吗?我想请您吃顿饭,好好谢谢您……”

    “谢我什么?”

    “那个……周磊那个小笨蛋全告诉我了。他跟我说了,学校有人欺负他,把他欺负得都不敢上学,又不敢告诉我……也是我不好,他长大后,我才放心去加班,但平时经常加完班,回家就睡觉,也不怎么理他在学校的事情……他看着我那样,就不敢跟我说了……这傻瓜……”

    “嗯。”白井革嘴角扯了下,想着周恒还算开窍,知道检讨自己。

    “但谢我什么?”

    周恒拿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他吞了吞口水,盯着头顶上的那几朵慢得要死的云朵,“谢谢你上次把我叫过去,谢谢你让他鼓起勇气来跟我说他在学校的事情。”

    “没什么。”白井革的语气就像周恒身边那些静止的风,毫无波澜,“周磊本来就是小孩子,有人关心他,他就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短短两句话说得周恒面红耳赤。他嗫嚅了许久,又不死心地追问一句:“那您明晚……”

    “有时间。”

    周恒睁大了眼睛,接着就生怕白井革会反悔一样,嘴一溜,就急急忙忙跟着白井革确认了明晚吃饭的时间和地点。

    挂断电话后,他还处于震惊状态。周恒怔怔看着手里的手机好一会儿后,然后两只手握成拳头,高举到空中。

    另一边的白井革,把手机放回到上衣口袋后,又前后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才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太冷了。万一把那个男的吓跑怎么办?井革到底能不能嫁出去啊?”

    “还想着嫁出去呢?明晚能不能顺利约会都还说不准。”

    “闭嘴。”白井革低声快速地说了声,声音立刻消失。说完后,她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同事们都在忙各自的事情,没人注意到她,才又不动声色地把视线转回来,打开了电脑,开始写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