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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初雪

    咖啡师在狂奔。

    狂奔到胸口被风撞出一个洞,寒风灌进来,横冲直撞,唤醒他身体里的魂,让他想起来一周前他本不是一个咖啡师。

    他是一个职业投诉师。主营业务就是与小企业对接,专门投诉他们的竞争对手,偶尔也会接私人业务。

    这份新兴的职业收入不错,前景远大,他本以为找到了自己的事业,可以一直做下去。

    结果最近行业不景气,业务量急剧下降。

    自从做完“小马煎饼”的业务,过去一个多月了,他还没有新的工作。

    他去拜访“小马煎饼”。

    “老板。发财啊。”

    “发财。”小马哥虽然面相是个大叔,但对话总是高度凝练和江湖气的。稀疏的胡渣和身前系的碎花围裙都挡不住那寂寞的烦忧,好像烟花过后夜空无言的沉默。

    “老板。最近有生意不?关照一下小弟呗。大娘水饺、好多肉都投诉过了,不是还有金针菇火锅吗?我可以投诉他们——”

    “不用了。”小马哥舀出面浆,浇在锅上,锅滋滋地叫,蒸汽遮住了他的脸。

    “不用了?为什么?”咖啡师的心在痛,像在追问出轨的老婆三个儿子到底哪个才是他亲生的,至少有一个也好。

    “为什么?”小马哥的手停下来,看向远方,一阵风吹过,蒸汽散去,小马哥坚毅的面庞上流动着一片令人颤栗而浩然的正义光辉,他说:“一个正直的男人不靠打击对手来抬高自己。”

    咖啡师满面羞惭,离开小马煎饼,随即掩面飞奔。

    小马哥的话让他明白了一点:随着一个片区的个体经营者道德水平的快速提高,投诉业务的价值就会跟着大幅贬值。

    他要考虑转行了。

    那一夜,他抬头看天上的月亮,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在思考未来。

    可除了蚊子,时不时还有人过来打扰他。

    “兄弟,能让一下吗?”

    “没看到我在思考问题吗?”

    “可这里是大家的公园,又不是你一个人用。让一下吧。我和我老婆结婚七年了,已经倦怠了。”

    “你和你老婆倦怠关我屁事?”

    “我和我老婆想在深夜的时候,在无人的公园里一边坐秋千一边看月亮,怎么就不关你的事?懂不懂公共礼仪?”

    咖啡师不懂,但那人和他老婆有两个人,他打不过,只好不甘心地转移到一旁的长椅上,继续思考。

    思考到一半,又有人拍他。

    他很烦,头也不回,问:“结婚几年了?”

    那人没回答。

    他坐起来,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站在他面前,背着光,帽檐压得很低,很神秘的样子。

    神秘男问他:“没事做?”

    他点头。

    神秘男掏出一叠东西甩他身上,他拣起来看,是一千块现金。

    他犹豫了一下,咬牙拒绝:“我不是那种人。”

    神秘男摇头:“你就是那种人。我要你办件事。”

    神秘男的要求很简单,第二天夜里,找到一个女人,把她的脸打肿就好。事成之后,拍照片发给他,他会把尾款结了。

    “只用打肿?”

    “对。”

    “尾款多少?”

    “一万。”

    “好。成交。”

    “记住。从头到尾,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好的。陈船船舶设备有限公司的采购主管陈古。”

    神秘男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我是陈古?”

    咖啡师指指神秘男脖子上挂的工牌。

    神秘男扯下工牌,压低帽檐,强调:“总之,我不是陈古。”

    咖啡师打个哈欠:“嗯,是,你不是陈古。”

    神秘男:“我也绝对不是因为孟圆圆在会议上批评我采购的零件质量不过关,让我难堪,才想打击报复她的。”

    咖啡师点头:“是是是,绝对不是打击报复。”

    神秘男离去,边上七年之痒的夫妻还在看月亮,而他,似乎找到了新的希望。

    然而很快,希望就变成了绝望,化成了小巷子里的哀嚎。

    他跟上了孟圆圆,快活地吹起口哨,瞅准机会,要把她的脸打肿,谁想到她手里有武器。

    要不是盯着她从面包店里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一根法棍能做的像钢棍。

    他的头满是包,脸也肿了,孟圆圆逃了。

    剩下的尾款拿不到,他很不甘心。

    出于侥幸心理,他在小巷子里找好角度,给自己的脸拍了张特写放大的照片,传给陈古。

    陈古马上发来信息:打死人了?!!!!

    一串的感叹号,看不出是震惊还是开心。

    他委屈地打字:“嗯,差点打死。”

    陈古回复:“你疯了!我不认识你!”

    然后就没了下文。

    委屈化成了伤心,他靠在墙上,轻轻触碰伤口,脸上就像过了电般抽搐起来,他呜呜地哭,不知道一千块够不够自己的医药费。

    伤心过后,他又愤怒起来。

    他的惨状是谁造成的?

    是莫名其妙突然拔高自身道德水准的小马哥?

    还是劝他善良让开秋千的七年之痒老夫妻?

    还是从不认识他也绝不是打击报复的陈古?

    还是手持凶器大杀四方的孟圆圆?

    还是把食品做成凶器的面包店?

    这里有很多人他惹不起,很多事他做不了。

    但至少面包店是可以投诉的。

    为了解气,他利用丰富的职业经验向各个渠道投诉那家面包店的法棍面包。

    投诉内容只有一句话:法棍做的像钢棍!

    面包店的老板找到他,刚开始还说哪有那么夸张,给我撤了投诉,你以为我吓大的啊——

    等看到他的脸,面包店老板嚣张的表情瞬间换成无比的同情和深切的哀悼,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摇,差点哽咽了:“兄弟,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你会被老婆打得这么惨。我回去就扣面包师傅的奖金。”

    面包店的事告一段落,陈古给他发照片了。

    照片是会议室里拍的,孟圆圆站在屏幕前做报告,神采飞扬,脸上哪有受伤的样子。

    陈古:你骗我。

    陈古找到他时,他正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给自己敷药,连陈古什么时候来的都没注意到。

    陈古看着他,流下泪,说:你骗我。伤得这么重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没好意思说是想骗钱。

    陈古买了饮料,坐下来,跟他一起看月亮,一起喝饮料,跟他聊了很多,最后统一了思想:你我二人所有的不幸都源自那个叫孟圆圆的婆娘。我们一定要害她一次,让她出丑,这样心理才能平衡。

    于是陈古在月光下帮他敷药,制定了第二次的复仇计划。

    孟圆圆要去展会中心相亲,你去卖咖啡,给她的咖啡里下泻药,让她在相亲对象面前社死。

    “可是我不会做咖啡。”

    “没关系,我认识一个厂商,就是做全自动咖啡机的。”

    “泻药呢?”

    “你喝的饮料就是。”

    噗噗嗤嗤嘭啪劈劈哩啪啦嘭嘭嘭——

    ……

    张名一直引以为豪的是一生里生过四个儿子,当然不是他亲自生的。

    张校一直引以为豪的是老爸一生生了四个儿子,全是亲生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这四个儿子中最出色的。

    二弟去国外音乐学院学了五年,只学会吹《爱情买卖》。

    三弟天天在老爸送给他的海景别墅里开派对,然后在朋友圈发感慨: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一千平米海景别墅。

    四弟毕业后嚷着要创业,天天开着豪车去婚庆公司拉伴娘。

    只有自己,年轻有为,自律上进,从不沉迷……

    “先生,先生——”

    一个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他抬眼看去,咖啡摊位里的咖啡师问:“你刚才是不是问我要一杯咖啡?”

    “是的。”

    “那我跟你说,我没有咖啡。”咖啡师说。

    张校盯着咖啡师手里热气腾腾的咖啡看了半天,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问:“那这是什么?”

    “咖啡。”

    “那你还说没咖啡?”

    “这是我自己做的咖啡,要喝你自己做。哼。”

    那人傲娇地端着咖啡出去。

    原来是自助式咖啡。

    张校只好自己动手,他倒不是很想喝咖啡,只是既然约定了见面时的标志,就要遵守。

    柜台上一排的纸皮袋,里面装了咖啡豆,台面上还有一包开了封的糖包。

    张校随意挑了一袋,掂在手里沉甸甸的,好像装了石头,他心不在焉地往咖啡机里倒,然后按下开关。

    咖啡机停顿了几秒,开始嗡嗡响,接着是霹雳啪啦的响声,像是咯到牙,原地蹦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咖啡机才略微安静下来,转成持续的低沉轰鸣,面板上的指示灯闪烁依序亮灭,像条咬自己尾巴的蛇。

    指示灯似是将他催眠,让他回忆起今天一早出门时跟老爸的争执。

    张名:“这回相亲,别挑了,对方只要人品相貌过的去,你就处处看。”

    张校:“嗯。”

    张名:“你沈叔换了那么多老婆,看人的眼光绝对一流。你要相信他。”

    张校:“嗯。”

    张名:“我有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二儿子不争气,小女儿早上和男朋友出去,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分手了。我问她为什么,嫌他胖吗?她说嫌他没种。你弟弟妹妹都这个样子了,你作大哥的千万不要再让我失望,要做好榜样。”

    张校:“嗯。”

    张名:“我没逼你马上结婚。只是要你心快点定下来,要是这次的对象合适,就沉迷一下感情,有什么不可以?成家立业,你事业有了,该成家了。趁我身体还可以,让我抱抱孙子不行吗?放心,只要你看上眼,我绝对不会反对。”

    张校:“嗯。”

    张名:“你是不是只会‘嗯’?便秘啊?我病刚好就想气死我是不是?你这种态度叫我以后怎么放心把我最宝贵的东西交给你?”

    张校:“你最宝贵的东西不是二弟吗?”

    ……

    张校不是有意气老爸。老爸偏爱没有音乐天赋的二弟是事实。他没有意见。

    从生下来,他就是家族的长子,担负着顶梁柱的功能,学习,事业,都是在众人的期盼下理所当然的优秀。

    感情也应当如此。如同一个被下载无数次的优秀模板,虽然没遇上让他心动的人,可大体的框架和标准早已列好,只要一项一项往对方身上套就行了。

    所有这些潜在不曾明说的规矩也好,标准也好,他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只是偶尔加班到深夜,他伸个懒腰,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一城的灯火,宛如天星倒覆,缀在地上。就会有一个念头不可控制地蹦出来,呛然作声:

    如果我不是长子,我会怎么活?

    我不喜欢说话每天却说很多很多话,我不喜欢笑每天却笑到脸僵,我不喜欢赏鲸站的生意却要假装爱好海洋,我不喜欢客户中出现一堆的情侣却总要微笑地祝福他们的爱情。

    每个人都说我过的好快乐。花不完的钱,赶都赶不走的漂亮女人,我也觉得如此。

    可是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地在热闹的人群中沉默,为什么会因为每天看到同一副面孔而心生厌恶,为什么会看到满城的灯火就会茫然若失,心痛如割?

    为什么?

    叮的一声,面板上亮起绿灯。咖啡好了。

    张校放好杯子,按下开关,红褐色的咖啡流出,像血浇铸的雕塑。

    张校用开封的糖包加了糖,搅匀,端起咖啡,靠在柱子上,默默看着往来的人群。

    然后他看到一个俊俏的男人拿着法棍出现,像初雪一样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