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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减压病

    文子砚往泳池里跳,脚蹼摆动,往下游去,很快就追上了那个不断下沉的小人。

    果然是阿杰,秦玉雄的大儿子。

    文子砚搂住阿杰,就往头顶上游。

    游到一半,脚上突然一阵刺痛。

    该死!偏偏这个时候发作!

    文子砚本能地去按脚,又要拉着阿杰,身子斜出去,撞在泳池壁上,他摸索着抓住边上的扶梯,一步步往上爬。

    脚上的刺痛和无穷无尽的水压绞成一股钢线,在他的脚上锯来锯去。

    阿杰越发青白的脸庞也像到倒计时一样催促着他快点往上。

    文子砚抬头往上看,头顶的泳池出口被一圈白光笼罩,好像天堂的入口。

    在地上短短十几米的路程,在水下却要费几倍的力气去走。

    文子砚的耳边又响起哩应的怪声,全身骨节发痛,他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痛。距离上次减压病发病有多久了?三年?五年?

    也许放下手中的累赘,他就能安全回去。

    透过蛙镜,看看阿杰的脸,氮气的气泡似乎都在脑子中炸开,唤出往昔的画面。

    “叔叔,又来洗澡啊。每次来健身,你一定会洗澡。但不一定会健身。”

    “闭嘴!只有在健身房洗完澡,才能给身体一种运动后的假象。”

    “叔叔,你送我爸的泥人我爸很喜欢,放在了墙角,据他的说法,泥人里面有磅礴浩瀚的拳意,我每天照着练,能练成超级高手吗?”

    “你还是去练瑜伽吧。”

    “叔叔,卧推椅是看姐姐们后抬腿最好的位置,我亲自测试过。我告诉你这个秘密,你能帮我借鉴一下作业吗?”

    “啥意思?”

    “抄作业。”

    ……

    印象中,这小子好像除了烦他,没什么其他印象深刻的地方。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救啊!

    为什么不像你爸那样谨慎呢!

    混蛋!

    文子砚手抓得更紧了,劲一绷,连带着脚趾钻心地疼。

    文子砚正绝望的时候,眼前一黑,一个人逆光跳入水中,轮廓像被粼粼光波浸蚀了似的,扭曲,剪插了几下,倏地一晃,已经游到文子砚面前。

    文子砚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孔,身子一轻,连带着手中的阿杰,一起被扯到岸上。

    接下来的场面份外热闹。

    一大群人跑进深潜泳池,有人抱着阿杰喊:“快叫救护车!”

    有人跺脚:“老板!都怪你叫我画画!有我看门,怎么会有小孩溜进来!”

    有人趁机宣传:“坐电瓶车!电瓶车更快!投票记得投紫阳一票!谢谢大家对我的肯定!”

    ……

    文子砚半坐在地上,脚上的刺痛越发难以忍受,他却只抬头盯着林渐看。

    “你会游泳?不,你会潜水?”

    林渐点头。

    文子砚问:“那你还找我教你?”

    “我谨慎嘛。”

    文子砚脚趾上的痛像烟花般炸开,全身骨节攒着一起发酸发痛,他晕了过去。

    ……

    三天后,医院里。

    林渐拿了一束花看望文子砚。

    文子砚的床头已经摆满了各种水果、牛奶、鲜花。

    经过高压氧舱的治疗,文子砚的气色看上去好多了,换了一身病号服半躺着,蛙镜也没戴了,不过眼睛上还有一圈的压痕,可能晚上偷偷戴了,又被护士一顿痛骂,不情愿地摘下来。

    林渐的视线下移,落到文子砚脚上。

    文子砚还穿着脚蹼,好像脚蹼经历过上次救人事件已经长到他脚上一样。

    护士开门进来,给文子砚量体温,测血压,说等一会儿再过来给他换药,然后出去,全程无视文子砚的脚蹼。

    看来相比于蛙镜,文子砚更重视他的脚蹼。

    林渐把花放在床头,顺便拿了根香蕉,剥了吃,跟文子砚分享最新的消息。

    “阿杰一天前就出院了,抢救很及时,没有减压病的后遗症。”

    “雄哥来看你好几回了,因为你在高压氧舱里治疗,没见到。他说要好好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有些事要跟你说。”

    “倪馆长也说要谢你。要是深潜泳池出了人命,他的游泳馆也要倒了。”

    “清水建——”

    “他也要谢我?”文子砚终于有了反应,不过是救了个人,而且主要是林渐救的,怎么这么多人来谢他。

    “你住院了,他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了。他想过来看望你,问你什么时候身体好,能去他店里吃寿司。”

    文子砚哦了一声,两人陷入沉默。

    林渐吃完香蕉,盯着文子砚的脚蹼看。

    文子砚盯着窗外看,终于说话:“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谨慎?”

    文子砚说话的口气就像问林渐想不想知道女厕所是什么样子。

    林渐说:“还好。”

    文子砚说:“还好是想还是不想?”

    林渐说:“都可以。”

    文子砚说:“不行。我一定要说给你听。不说出来,我怕就像之前藏在我身体里的气泡,迟早有一天会炸出来。”

    林渐说:“好吧。你说。”

    “我以前是个极其优秀的深海潜水员……”

    有多优秀?

    我看过抹香鲸在我身边游过,尾翼划过我身边,像一艘突然上浮的潜艇。

    我看过无数透明的浮游生物在夜晚的海面上闪闪发光。

    我看过张开双翼的蝠鲼张嘴吞掉这些浮游生物,好像偷吃了掉到海里的月亮。

    我看过无数神秘的黑影在我身下游过,忽隐忽现……

    我以为我能一直潜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答应了一个人邀请,陪他一起上一艘船,出海去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叫伏陀海。

    全世界任何一张海图上都没标示过的神秘海域。

    要说有,那也是假的。

    我问他:“那你怎么有信心找到伏陀海?”

    他说他集结了最专业的团队,再加上他的乐观和幽默,一定能找到伏陀海的。

    我不相信他的乐观和幽默,但我相信金钱,酬劳不错,我就上船了。

    刚开始的几天,我们确实很快乐。

    天气很好,夜夜在甲板上烧烤。

    然后我们看到了白鲸。

    跟海洋馆里的白鲸不一样,那是一头超大的白鲸,换气时的水柱都能连到天上去。

    他带着我们三个人出海,开着一个小艇。

    我问他这么大的白鲸,你追过去又怎样,拿网捕吗?还是过去拍张照留念?

    他没说话,只是叫我们系好安全绳。

    然后我们就遇到了暴风雨,可能也不是暴风雨,而是另一头大白鲸换气。

    不过都无所谓,对我们而言都一样。

    他掉下海,等小艇平静下来,我们才发现他不见了。

    我大喊有安全绳,我去救他。

    我翻身下水,打开头灯,抓着安全绳潜下去。

    海面上波涛汹涌,海面下却很平静。

    小鱼游来游去,撞在我身上,好像暴风雪下的小鱼啃咬着蔬菜的根茎。

    我低头往下看,光柱像拐杖一样探出几米,就被黑暗彻底吞噬。

    我没看到他的身影,只有安全绳上的斑斑血迹,时不时有小鱼过来舔上几口。

    我往下降,安全绳上的血越来越多,到最后整条绳子都像是浸在血里泡了七天七夜才捞出来一样。

    降得越深,鱼越少,我的耳朵已经开始发疼,呼吸时,肋骨隐隐作痛。

    潜了有多深了?

    二十米,还是三十米?

    我突然惊醒,安全绳哪有这么长?

    这时我才发现安全绳不知何时断了,断口平滑整齐,像是用刀劈开。

    我往上看,绳子立在一片光面上,波光闪动。

    再往下看,黑漆漆一片,唯一可以照明的光源朦胧胧地生出许多毛刺,照出一圈扭曲摇曳的影。

    他在哪?

    我没感受到任何潜流,手指稍一用力,就能定在水里,微微沉浮。

    就算安全绳断了,他也不会一下子消失不见。

    这时手里的绳子抖动了三下,是小艇上的人传来的信号,问我是否安好。

    我也抖了三下回去,示意一切正常。

    我不会放弃。

    他肯定就在附近,可能是翻下船时割破了手,染了一绳的血,可能是哪条倒霉的鱼被他卷进了绳子里,总之,不见到人,我是绝对不会回去的。

    我拿出备用的呼吸软管,缠在安全绳上,拉了几下,确认牢固后,继续往下潜。

    可能快要突破我往日的深潜极限,我的喉头发紧,嘴里一股腥气,然后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海底深处,一个人在冲我招手。

    我精神一振,踩着脚蹼,往下游去。

    出海前,他跟我吹过牛,说游泳就是潜水。他会游泳,自然也会潜水。

    如果他还活着,那我就承认他说的对。

    我靠近了,这时就连呼吸器的软管也伸到了尽头,我往前一扑,要去捉他的手。

    光柱扫过他的脸,他的脸还保持着笑容,只是眼睛却无神地盯着一个焦点不放,好像我身后有人似的。

    我知道他失去了意识,刚才的招手可能只是被水流带动的无意识动作。

    不过没关系,只要被我看到,我就带你回家。

    这是一个优秀潜水员的信念。

    我伸手抓了个空。

    他的腰身折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以正常人不可能完成的姿势后仰,头贴在自己脚跟上,往下沉去,被一团巨大的黑影咬住。

    那黑影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光柱移过,我只见到一对层叠的利齿,一只无数细密小眼组成的巨大复眼盯着我,然后海沙泛起,一切都消失不见。

    ……

    说到这里,文子砚身子发抖,裹紧被子,好像又站在那只巨大复眼面前,黑暗所罩,全是那怪物的身躯四肢,以及无数从海面上掠食而来的生物残躯。

    林渐一动不动站着,拳头紧了又紧,香蕉皮早握成了泥,从指缝中迸出。

    “然后呢?”林渐问。

    文子砚似从一个无底的恶梦幽井中惊醒抬头,看到林渐大汗淋漓扭曲挣扎的脸庞,吓了一跳,一时间生出错觉,好像自己口述的海底奇景成了现实,把眼前这个人也罩了进去。

    “然后我疯狂地往上游,明知潜水深度过深,不能快速上浮,溶解在体内的氮气会在极剧降低的压力差下释放出来,可我吓坏了,所有黑暗之处都成了那怪物的触角,随时会伸出来把我也卷到海底。”

    “当时我以为自己足够幸运,快速上浮后,没有减压病,只是回到大船的当晚,我昏睡了一整夜,做了许多离奇的怪梦。以往见到的各种海洋生物嫁接到那头怪物身上,最后都是用一只巨大的复眼盯着我看。”

    “因为暴风雨,游轮出了故障,我们在海上呆了足足七天,我也在船舱里睡了整整七天。回到岸上的那一刻,我就坚持不住,进了医院,诊断患了减压病,以后再也不能潜水,最好也别游泳。”

    林渐长舒一口气,这时才松开拳头,摇摇头,笑了一下,拿纸巾擦掉手上的泥。

    苦苦追寻老爸死亡真相,原本只是他那时不肯接受老爸死亡,自我安慰,消耗精力的活动。

    一切一切的准备,都是基于一个基本的假设:老爸没有死,至少没有像那些人说的那么简单,乘上小艇,出个海,碰上暴风雨,然后掉海里,再也找不到。

    可能其他人会这样简单地死去,大海茫茫,丢一个人进去,就跟丢一条鱼一样,没什么区别。

    可老爸不一样。他不是普通人。

    他可能病死,可能出车祸,甚至可能被人谋杀,唯独不可能的死法就是掉进海里。

    当林渐听到老爸死讯时,他就是这么想的。

    然后以此为根基,一步步推演过来……

    呵,终究还是白费功夫。

    感情始终还是要让位于理智。

    林渐笑过之后,才发觉自己的脸是那么疼,刚才听文子砚说话的时候,脸上肌肉不自觉得扭动,抽搐,挤得眉眼都快失了位置。

    “所以你才整天躺着,是怕减压病的后遗症对吧?不对。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去夜店?是想彻底忘记这件事吗?那人的死和你无关,你尽力了。”

    林渐反过来安慰文子砚。

    虽然听起来离奇,但前后的细节全都对上了。

    老爸确实死于出海意外,至于那个海底的海怪,可能真,可能假,是文子砚的幻觉也不一定。

    被海怪咬走,和被白鲸咬走,对林渐来说,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死。

    林渐正想叫文子砚休息,至少摘掉脚蹼好好睡一觉,却发现文子砚正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好像被那个巨大的复眼海怪附了身,只用眼睛照人。

    “怎么了?”

    文子砚说:“我什么时候说过那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