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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玉芬

    可能是对洗发水的味道很敏感,紫阳顺着味道,不看商场里的指示标牌就找到了二楼的盘丝养发店。

    养发店的门向里开着,三个供客人躺下来洗头的椅子都空着,地上有些还没清扫的碎发,墙壁上的小电视还播放着社会新闻,店里空无一人。

    走到门口就闻到那种洗发水独有的香味。

    紫阳走进去,问:“有人吗?”

    声音像撒了一地的玻璃球,弹来弹去,就是没人回应。

    紫阳坐在洗头专用的长椅上,叹了口气,难道又要自己给自己洗头吗?

    堂堂情道仙尊,竟沦落如斯。

    “客人,叹什么气呀。”

    一双手轻轻按在紫阳肩上,一股香气自背后袭来,却不是那种洗发水的味道。

    紫阳没有扭头,只是看面前的镜子,镜子里多了一个长发女人,长得深情款款,温婉明媚,穿了一条很窄的裙子。

    “你——”

    紫阳的头皮一紧,那女人轻轻按紫阳的头,叫他躺下,一边作介绍,一边给他洗头。

    女人叫玉芬,盘丝养发店的养发总监,英文名叫Fina,洗头价388。

    紫阳一听388,头皮都炸了。

    他在很多理发店洗过很多次头。可从来没有一家店会贵到这种程度。

    他要坐起来,玉芬又把他按下去,问:“怎么了?水温太烫?”

    紫阳摇头:“价格太烫。”

    “没关系。今天商场燃气管道大维修,一个客人都没有,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洗洗头,练练手。免费。”

    “免费?”

    紫阳躺着往上看玉芬,玉芬的长发披散下来,隔断了天花板上的灯光,圈住了紫阳的视线,只能盯着玉芬的脸看,玉芬的脸上分明写着“大方”两个闪耀的大字。

    太大方了。

    免费给人洗头。

    这样温婉体贴的女子要走多少家理发店才能找到?

    没有了金钱上的压力,紫阳舒坦地躺下来让玉芬洗头。

    玉芬的手法很温柔,还跟紫阳聊天。

    紫阳问她:“你睁着眼洗没关系吧?”

    玉芬说:“没关系啊。洗头当然要睁着眼洗。”

    紫阳又问:“那你不会想吐吗?”

    玉芬说:“没有啊。”

    紫阳差点掉眼泪,太感动了。

    他决定了。洗完头后一定要在这家店里办张卡,别管什么年卡、白金卡、理财卡、免费存十瓶高档洗发水卡,办卡消费是他最大的心意和赞美。

    玉芬洗得很慢,很细致,一点点地打洗发水,一点点地搓。慢到紫阳以为玉芬是一根一根头发洗过来。

    不过这样正好,可以给他更多时间了解一下玉芬这个人。

    “有没有男朋友?”

    “工作几年啦?”

    “给我洗头你觉得幸福吗?”

    前两个问题玉芬都没有回答,只答了第三个,“幸福。”

    玉芬的长发痒到紫阳的脖子,紫阳看玉芬的眼,确认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是看着自己的眼睛的,真心话。

    紫阳本来枯死的心又有了活力,想要发芽,想要变绿,想要破土向光生长。

    他想告诉过去的自己,负重终将得到报偿,苦难终将得到回报。

    过去一切的坎坷与辛酸都是有价值的。

    这时墙上的电视正播到一则社会新闻,简单来说就是一个男人始乱终弃,在女友的支持和鼓励下考上化学专业的研究生后,甩了女友,转而和导师的女儿结婚。女友此时已经怀孕,找他评理,他却将女友推出门,差点让女友流产。

    “渣男!”玉芬说。

    “啊?”刚刚卸下的负重和苦难又倒卷回来,紫阳以为玉芬在说自己。

    “对不起,我说的是电视里那个男人,渣男!”玉芬咬牙切齿,洗头的手劲都大了许多,像是初练九阴白骨爪控制不了力道似的。

    紫阳松了口气,不是说我就好。

    “渣男!”玉芬又对着紫阳的脸骂了一句。

    紫阳被玉芬的情绪调动,也跟着骂:“对!渣男!考什么不好,考化学专业的研究生!”

    玉芬的手停下来,看紫阳,问他:“你不觉得搞错重点了吗?”

    紫阳认真思考:“没有呀。这么渣的男人居然还能结婚!”

    玉芬停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继续给紫阳洗头。

    可能被渣男影响了心情,玉芬的动作变得粗糙起来,不像洗头,倒像是搓狗头,手一滑,擦到紫阳眼睛上,全是洗发水的泡泡。

    “啊,对不起,我去拿毛巾。”玉芬离开。

    紫阳不急,反而希望时间越长越好,他小心地保持平衡,让泡泡呆在左眼上,睁着一只右眼看新闻。

    新闻已经播到二重反转,原来不是男人渣,而是女人劈腿在先,紫阳想叫玉芬赶快过来看,头一动,看到电视边上挂着的员工照片,一共六个人,或男或女。

    第一个男的叫盘丝洞大仙,第二个人叫蜘蛛精,第三个tony,第四个kevin,第五个allen,第六个玉芬。

    嗯,这样看,还是玉芬的名字最正常。

    只是——

    玉芬的照片怎么是个笑口常开穿围裙的大妈?

    突然灯灭了,电视也黑了,商场外面的灯光也没了。

    一片漆黑。

    黑暗中,紫阳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慢慢挨近。

    “玉芬?”紫阳问。

    没有回应。

    然后紫阳的脖子又开始发痒,他闻到一股独特的香气,头皮一紧,一双手开始给他洗头。

    太敬业了!

    摸黑洗头。紫阳的泪水差点把左眼的泡泡流掉。

    然后有人咯咯笑了起来。

    笑声在黑暗中回荡,像一洞的蝙蝠在死尸上办舞会。

    一束长发勒住了紫阳的脖子,骤然收紧,变窄,就像玉芬身上的窄裙……

    皂化找到了一张长椅,足够一个人躺下来,心情好的话,还能侧个身。他很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这张长椅放在一家儿童游乐店边上,里面各种玩乐设备旋出红的紫的光,投在长椅上,躺上面,一闭眼,好像进了ktv,被小型镭射彩球摄住,忍不住就想高歌一曲。

    皂化做人也好,做仙也好,都不讲究,些许缺点不值得他费力再爬一楼去找。

    皂化就躺了下来,直挺挺地看着天花板上,眼前全是各色的光,耳边全是摇摇椅的歌声: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老公……

    他就当作没听见,闭上眼睛休息,可能是最近当多了人形垫板,腰有点酸,无妨,用我离火赤龙真意熬煮我第三节腰椎,即可缓解疼痛……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爸爸的爸爸叫……

    歌声越来越响,像是有人扒着皂化的耳朵在叫。

    “爷爷!爷爷!叫爷爷!”

    皂化脾气再好,也忍不住坐起来纠正错误。

    一只小老虎亮着红灯,不断爬行,撞着椅脚,原地绕圈圈,歌声都是从老虎嘴里发出来的。

    皂化帮小老虎掉了个头,让它爬回去。

    小老虎唱着老公,一步一步爬回去,歪歪斜斜回到游乐店里。

    皂化躺下来,继续熬煮第三节腰椎……

    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声音又响了起来。

    皂化扭头,差点把自己脖子闪到,店门口的小老虎可能撞到障碍物,绕了个圈,又爬了过来,坚定地问他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皂化恶向胆边生,不熬煮第三节腰椎,举手就是一掌热风,要把小老虎熬煮成汁。

    结果小老虎停在半路,就是不过来。

    皂化叹了口气,散了灭虎的凶心,站起来,拣起小老虎,走到游乐店门口,把它放地上,推了一把。

    小老虎一扭一扭地往店里爬,皂化一直在后面看着,生怕小老虎再碰到什么东西爬回来。

    这回在皂化的监督下,小老虎爬得很卖力,再没碰到什么障碍物,躲过一段从桌子上垂下来锁玻璃大门的铁链锁,躲过桌脚,躲过旋转木马的悬空的马腿,一直前进,直到撞上一个放在地上的长盒子。

    那长盒子外面裹了一层软垫,写着魔术盒,足够躺下一个人。

    皂化看小老虎回家,就准备走了,又多看了几眼,游乐店里明明一个孩子都没有,工作人员也不在,所有设施却都开着,旋转木马,翘翘板,秋千,好像一个个幽魂坐在上面。

    浪费电。

    皂化嘟哝了一声,转身就走,刚到门口,就停了下来。

    大门口的玻璃亮起红灯,小老虎又闪着红眼,爬了过来,一直撞到皂化的脚。

    皂化弯腰拣起来,小老虎的脚在空中划呀划,发出吱吱的响声,爸爸叫得更响了。

    皂化又掉个头,把小老虎放回去,小老虎撞到盒子,执拗地往前爬。

    一只手从魔术盒里伸出来,给小老虎掉头。

    小老虎又朝皂化爬过来。

    皂化这回不再看小老虎,而是盯着那个魔术盒。

    盒子里站起一个男人,跨了出来,跟皂化做介绍:“我叫盛达。欢迎来呱呱乐。想玩什么?”

    皂化看了一圈,说没有什么想玩的,而且一个人都没有。

    盛达说:“我不就是人吗?”

    皂化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盛达看出皂化的眼神中的落寞,差点脱口而出我可以当你爸爸的话。

    “没关系。今天商场燃气管道大维修,一个客人都没有,闲着也是闲着,来玩吧。”

    盛达真诚地邀请皂化,还抱起小老虎,拉着皂化给他介绍呱呱乐里的各项设施。

    “一般小朋友过来,最喜欢的就是旋转木马了。当然,也会有小朋友喜欢当木马……”

    皂化的第三节腰椎被唤起不愉快的回忆,皂化摇头。

    “那还有这个翘翘板。不管重的轻的小朋友都喜欢。轻的可以飞高,重的可以坐地。当然,也会有小朋友喜欢当翘翘板……”

    第三腰椎抗议。

    “秋千,秋千你一定会喜欢。如果木马、翘翘板你都不喜欢,那秋千这么自由飞翔的东西你一定不能错过。当然,坐秋千这种事,有的人喜欢坐,有的人喜欢当秋千板……”

    第三腰椎直接发了个感叹号给皂化大脑,大脑本想直接下个拒绝的命令,后来想到好歹皂化是个仙尊,就抄送了一份发给皂化的元神,万一日后腰椎酸痛,元神查下来说是大脑没有通知它,大脑就可以把证据甩它脸上,说我通知了。

    皂化的头摇了摇。

    盛达又接连介绍了好几个项目,像滑滑梯啦,海洋池啦,蹦床啦,皂化都不喜欢。

    “先生,你又不想当滑梯,又不像当海洋球,还不想被人蹦,这样子不开放不合作的态度,我很难知道你心里到底想要什么。”

    盛达精疲力尽,口都说干了。

    “那个是什么?”皂化指着魔术盒问。

    “那个?魔术盒呀。”

    “我知道是魔术盒,什么魔术?”

    “捉迷藏的魔术,主要给低龄儿童玩的。只要藏进盒子里,他们就以为人消失不见了。”

    “谁家的孩子会这么蠢?”

    “低龄!低龄!”盛达的火气不自觉地冒出来,手里的小老虎也开始一扭一扭地叫爸爸。

    “我就要玩那个。”皂化走过去,躺进魔术盒里。

    盒门敞开着,盛达低着头,看盒子里的皂化,像是在看一盘刚解冻的鸡肉。

    “你真要玩这个?”

    “嗯。”

    “要不要小老虎陪你?”

    “不用。”

    “好。”

    盛达笑了笑,正要把把盒门关上。

    突然灯灭了,接着旋转木马发出卡哒哒的机械声响慢慢停了下来,乐曲也变成踉跄古怪的节奏,好像掐着喉咙唱出来的。

    过了一会儿,所有游乐设施都停了下来,外面整个商场也黑了下来。

    停电了。

    只剩盛达手里的小老虎还卖力地问着终极的问题:爸爸的爸爸叫什么……

    老虎的红光打到盛达下巴上,盛达的两只眼窝绿油油地黑起来,越发显得笑容诡异渗人。

    盛达说停电了不影响使用魔术盒,正要关上盒门,皂化问:“这个盒门从里面能打开吗?”

    盛达说:“我也不知道。”

    盒门关上一半。

    皂化问:“你是这里的员工,怎么会不知道呢?”

    盒门慢慢合拢,只能看到盛达的一只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这里的员工了?”

    啪。盒门关上。

    外面响起铁链的响声,混着小老虎的歌声,当郎郎、爸爸的爸爸、当郎郎、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