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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省分行

    省分行大门口有个传达室,看传达的老头把霍旭友兄弟俩挡住了。

    老头躺在一张逍遥椅上,一手摇着一把鸡毛扇子,一手举着一张报纸似在阅读,他是从眼睛余光里瞥见两个土里土气的陌生人,一声断喝:“站住,干什么的?”

    霍旭友走在前边,猛地一惊,见是老头在发问,停住脚步,怯怯的说:“大爷,我是来报到的,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他在想上次来时怎么没见这里还有个传达室。

    老头闻听,从逍遥椅上坐了起来,趿拉上拖鞋,仔细端详了一下霍旭友,又看了一下跟在后面的哥哥,说道:“哦,小伙子,家在农村吧,好样的,给你爹娘争了光,我就喜欢大学生。”

    霍旭友一笑,觉得老头挺有意思,回道:“谢谢大爷,我们现在可以进去了?“

    老头指了指他座位旁的一张长椅,说:“不着急,把行李先放在我门口,你带着进办公楼不方便,我给你看着,你一百个放心,东西一点丢不了。”

    霍旭友见是又碰到了热心肠,觉得带行李去办手续确实不方便,看了看哥哥。哥哥说:“老人家说的对,你进去吧,行李放这儿,我跟老人家聊会儿天,我进去也没用。”

    传达室门口有棵高大的梧桐树,树下,是大块的阴凉地。树上,一群知了嗡嗡叫的正欢。霍旭友抬头看了看,一只也看不到。这档儿,不知道哪个调皮的知了撒了一泡尿,正好尿到他脸上,他感到有丝丝凉意,伸手擦了下,便向前走去,心里暗暗骂知了它娘。

    好在来过一次,也算轻车熟路,等电梯的时候,霍旭友决定先去吴处长的办公室,因为吴处长的和善和热心已给他留下太深的印象,他认为吴处长是一个好人。

    霍旭友上到六楼,正好碰到吴处长从厕所里出来,他好像还没扎好腰带,两只手正在紧皮带扣。

    霍旭友轻轻的叫了声吴处长。吴处长也看到了他,忙伸手去跟他打招呼,两人握了下手后,吴处长问:“上班没?”

    “还没呢,今天我来报到。”

    “办完手续了?”

    “没呢,我刚到,先上来看看吴处长。”

    吴处长哈哈一笑,逗趣道:“看来我比报到重要啊。”随后又道:“我现在也没事,跟你一块儿去人事处。”

    霍旭友听此,内心又是一阵感动袭来,就差眼睛挤出眼泪了,忙说:“谢谢吴处长。”在此之前,他得到确切消息被分行接收后,首先给许行长打了个电话,许行长只说了句“知道了”就扣了电话。随后他又让总机把电话转到吴处长办公室,告诉他了入职省分行的事儿。吴处长首先祝贺了他,并希望早日成为同事。话听起来很高兴。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9楼。由吴处长带路,霍旭友的底气足足的。

    待到901室,办公室内只有张俊国一人在,他是人事处干部科科长,正四仰八叉的斜躺在椅子上看报纸。听到有人进来,马上坐直了身子,见是吴处长,脸上立马堆了笑,站起来,打哈哈道:“呀,吴处长,稀客,有啥贵干?劳您老人家亲自跑一趟。”

    吴处长也打哈哈:“还别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这一亩三分地权高势大的,没事哪敢轻易来。”

    张俊国嘿嘿道:“一切都为吴兴华处长服务,说吧,看我有什么给您效劳的。”

    吴处长扭头指了指霍旭友,说:“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过来报到,有劳张科长了。”接着对霍旭友说:“这是张科长。

    霍旭友忙向前一步,卑躬地说:“张科长好。”说完,竟然弯了身子给张俊国鞠了一躬。

    张俊国眉头皱了一下,好像忽然看到吴处长身边还有个人,又好像在努力思索着什么。很显然,他对霍旭友是不熟悉的。在他这个部门,天天经手人的事儿,不同的人走马灯似的进进出出,他例行公事,很少刻意去记某个人,更何况像霍旭友这样的小人物呢!但是,张俊国在人事部门浸淫多年,练就了一身随机应变、八面玲珑的好功夫,看人下菜碟,过哪山唱哪歌是他的拿手好戏,脸色也如变色龙,瞬间就能适用不同的环境要求。在他看到霍旭友的第一眼,他确实不知道这是何许人也,也懒得再去看。又听到吴处长介绍是来报到的,心里马上意识到这个人只是一个年轻的学生而已。不过,他马上又意识到这个年轻人是由吴处长带来的,至少这两个人有瓜葛,或者跟其他人有瓜葛。张俊国十几年的人事经验,练就了他拍马逢迎的的本事。所以,眨几下眼的功夫,他意识到不能轻慢面前这个年轻人,一旦轻慢,最直接的就是轻慢了他吴处长。

    张俊国马上又浮现出笑容,伸手握住霍旭友的手,好像很熟悉的样子,说道:“欢迎欢迎,年轻人,好好干,定有作为,年轻就是资本嘛。”说完搬了一把椅子给吴处长坐,又要去搬另一把椅子。

    霍旭友意识到张俊国可能要给他搬一把椅子,马上赶过去,“张科长,我自己来。”

    张俊国也没有谦让。

    吴处长跟张俊国面对面坐下来,霍旭友没有坐,他掏出随身携带的报到证,伸双手递给张俊国。

    张俊国接过,仔细看了下,脸上马上恢复了笑容。报到证上有霍旭友学校的名称,他虽然对霍旭友没印象,但对学校印象深刻,当年恢复高考考大学时,张俊国也曾报考过该学校,但没被录取,这是一个原因。尤为重要的,是五月底,分管人事的许行长把他叫到办公室,亲自安排他办理一个学生的接收事宜──中央财院的霍旭友。他对学生的名字不关心,但听到是中央财院的,自然有一种亲切感。从许行长办公室出来,他立马联系学院毕业生分配部门走公函。许行长交代的事哪敢怠慢,本身许行长就是一个很注重效率的人。办利索后,他对着接收函留存联审视了老大一会儿,并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圆圈,圆圈内又打了个叉号。很明显,叉号代表许行长名字的第一个拼音字母X。分行今年接收了很多学生,也只有一个是中央财院的,他印象深刻。由此及彼,现在站在面前的这个年轻学生,张俊国马上对他有了一个清晰的印象,这个年轻学生背后有棵大树。

    张俊国在人事处待了十年,只混到一个科长的地位,他打内心是相当不舒服的。对上不好怨天尤人,颐指气使,但对下面,他的这种怨气很容易表露出来。表现在工作上,一方面是慵懒,一方面是抵触,一方面是傲气,还会经常生气,发无名的火。假若没有吴处长、许行长这层关系,霍旭友一个人来报到的话,还不知道要碰到什么样的钉子呢。

    张俊国清晰了思路后,对霍旭友好像有了点印象,是许行长把他叫到办公室交代他办理霍旭友接收事宜时,在场的那个年轻人好像就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个头和眉宇间都像,虽然当时他只盯了他一眼。张俊国的大脑围绕着霍旭友和许行长飞速的旋转。看来,许行长跟这个年轻人确实不是一般关系,对于他的报到,许行长肯定自己不好出面,叫人事处长出面也不妥,毕竟是在人事部门办理这事情,他既要分管还要避嫌。让吴处长出面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教育处也归他分管。张俊国确信自己的分析后,言行也就殷勤起来。开口道:“小霍很优秀,学校的牌子也硬,专业也对口,应当安排到重要的岗位。”

    “那是,现在是人才难得啊,我们处正需要人呢,你张科长也不看看,我们处多少年没有进过新人了,现在是一群老头老太太在工作。”吴处长有意无意地说道。

    张俊国笑道:“吴处长开玩笑呢,这么大的事,处里会有个通盘计划,凡牵扯到人的事,都是行班子研究同意的,就是不开党委会,至少许行长点下头嘛,我人微言轻,小芝麻哪敢做西瓜的主。”说完,扭头看了一下霍旭友。

    霍旭友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就不敢搭话。

    吴处长站了起来,踱了几步,一本正经地说:“许行长的意思是……”说到这儿把话止住了。霍旭友听吴处长这句话的语气,既像疑问句,又像平句转述。再等吴处长往下说的时候,他却突然转了话题,指着办公室窗台上的一盆月季说,“老张养的这花挺旺啊,满枝子的骨朵,含苞待放。”

    张俊国跌进了云里雾里,干笑了一声。他在琢磨吴处长那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在询问他,是否知道许行长把霍旭友留在教育处?还是许行长就是这么一个意思,通过他吴处长的嘴说出来。一番思索后,张俊国觉得自己已经很明白了,不管吴处长哪个意思表示,善待霍旭友,安排好位置是他必须要做的了。他决定在做分配方案时,将霍旭友安排在省行教育处呈交给行班子过会。他知道,只要分管人事的许行长在方案上签了字,方案过会只是一个形式上的问题。此时,张俊国很愿意为许行长办事。

    张俊国心里想事,对吴处长的话好像没很听清,见吴处长站起来说话,也跟着站起来,言不由衷的说:“晚上有空没,吴处,咱哥三晚上搓一顿,我请客。”说完,又看了一下霍旭友。

    霍旭友有点受宠若惊,在两位领导面前本就拘谨,屋里除他三个外又没其他人,很显然,张俊国既约吴处长吃饭,也约他霍旭友吃饭,并且在称呼上成了张俊国的哥们。他不敢相信,也不敢说话。

    吴处长哈哈一笑,说:“哪敢让张科长请饭,以后我们还进不进你人事处的门!”

    张俊国也跟着哈哈了几声。

    吴处长又道:“张科长,还有需要什么嘱咐的,没有的话我们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张俊国拍了拍脑袋,说:“还真得多说几句,今年接收的毕业生多了一道工序,要搞一周的岗前培训,定在8月3号开始,今天28号,小霍,你看你是先回家还是?”

    霍旭友忙说:“我行李都带来了,如果住宿方面的话,我不想回去了。”

    “这个方便,我给招待所的人打个招呼,他们会有安排,你直接过去就行。”

    霍旭友说:“谢谢张科长的关照。”

    吴处长又笑道:“既然这样,那就拜托张科长了,也算帮帮我们处里。”

    谦让间,张俊国送吴处长和霍旭友出了办公室。走到电梯口,霍旭友说:“吴处长,谢谢您,我以后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吴处长笑了一下,说:“同事之间不言谢。”停了停,霍旭友又说:“不知道许行长在不在办公室,我想去他那儿一趟。”“可能在,一早我看到他了,好像没出差。”霍旭友说:“那我去他那一趟。”吴处长说:“那我就不陪你了。”霍旭友说:“这就很麻烦吴处长的了。”二人进了电梯,霍旭友在七楼停下。二人就此别过。

    一出七楼电梯门,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道扑面而来,霍旭友嗅到了上次来的味道。依旧是软软的地毯,依旧是静逸的走廊,环境端庄肃穆,又透着点点神秘,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霍旭友径自敲了许行长办公室的门,征得同意进去后,见许行长一个人在,正在埋头看一本杂志,见霍旭友进来,愣了愣,好像看到了陌生人,忙把眼镜戴上。

    霍旭友轻轻地叫了一声舅舅。

    许行长“哦”了一声,像是从沉思中醒过来,脸上也有了笑容。

    霍旭友跟着说道:“舅舅,今天我来报到。”

    许行长将身体紧紧倚在椅背上,连说了两声好。随后问:“都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教育处的吴处长带我去的,张科长给办的手续,都很热情,招待所也安排好了。”

    霍旭友在回答过程中提及了吴处长和张俊国,并没有为二人邀功的意思,他只是对过程做了一个简单的描述。这时的他还没有圆滑到刻意去强调一个人的好,或者表述带有个人隐私的意愿。他还不明白在背后说一个人的好话,比当面夸奖更有百倍的效果。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背后不被人说,这人世间乱七八糟的事儿,一个人假如没有生活历练的话,很容易因为话得罪人;懂得了,也很容易成为一个八面玲珑的人。霍旭友还不具备这方面的素质,他对人的感情还是很朴素的。

    许行长闭了闭眼睛,点了点头,像是对某一件事情很满意的样子。尔后说:“中午回家吃饭吧,我给你妗子说一声。你可以到她那去坐坐,她在医务室。”

    霍旭友内心热乎乎地,眼睛一酸涩,眼泪差点挤出来。忙说:“行。”

    许行长挥了挥手,“去吧。”

    霍旭友到许行长办公室来,内心想的就是过来打个招呼,哪怕只是一句话。他想让许行长知道他已经过来报到了,至于怎么报到,工作怎么安排,他并没有从心里仔细想过这事情,所以见许行长也就没有什么要求和更多的意思表示。许行长让他去家里吃饭,他马上感到了浓浓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