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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血夜

    铃鹿关,与不破关、爱发关一并,被称为古代日本的三关。此三处地势险要,专为防御敌军入侵而建,而关闭固守此三个关口,是以往只会在天皇即位或驾崩,还有内乱时才会启动的措施。公元七二九年元月三十一日夜,中国农历除夕,几匹快马分驰三关,好似预示着要有大事发生。

    平城京内,式部卿藤原宇合,率卫门佐佐味虫麻吕、左卫士佐港岛家道、右卫士佐纪佐比物等,统领六卫兵马将长屋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舍人亲王、新田部亲王、大纳言多治比池守、中纳言藤原武智麻吕、右中辨小野牛养、少纳言巨势宿奈麻吕等人汇集在王府门前,正在商议如何处置眼前之事。

    武智麻吕官衔虽不是最高,但此时兵权在握,志得意满。散朝之后,他密会了舍人亲王,重提当年皇室嫡庶之争时,长屋王力压舍人,以卑克尊,把持朝政如此多年的旧事。

    识时务者为俊杰,舍人亲王老鬼成精,当然明白长屋已经无法翻身,死到临头。此等情势下,再去强撑皇室权威,何异于自寻短见,徒增无谓牺牲。

    新田部亲王那里,是藤原房前亲临拜会的。房前并未拐弯抹角,直言天皇陛下孝道为先,欲奉尊号给其母藤原宫子时,长屋王的百般阻挠和言语不敬。如今此狂徒谋逆,铁证如山,希望新田部亲王以社稷为重,切莫感情用事。

    其余几人,此刻皆以藤原马首是瞻,舍人见大势已去,也便顺水推舟,就坡下驴。新田部于心不忍,正要开口为长屋讨条活路,却被舍人一个眼神拦下,随即低头不语。

    见达成共识,宇合传令进兵,一众人等,如入无人之境,甲士前呼后拥,直驱王府正堂。武智麻吕见到长屋,立即言明利害,劝其自裁。眼前这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已是精神萎靡,行将就木一般。

    长屋并不求饶,也不认罪,只提出希望获得一次面圣的机会。死到临头之人,还妄图陈说实情,扭转乾坤,藤原当然不允,长屋也不多言,只是看向舍人及新田部二人。岂料二人眼神躲闪,沉默不语,长屋冷笑一声,心知大势去矣。

    弑杀亲王,即便有罪,也属不祥,局面一度尴尬起来。火把燃得哔哔剥剥,将整个厅堂照得通明,长屋心念正妻吉备内亲王与几个爱子,举目四望,却发现自己已是孑然一身。

    藤原次川伏至武智麻吕耳畔,密语几句。此子手段莫测,背景超然,今次大计多出自其手,且将藤原宇合自敌营救回,倒令武智麻吕颇为忌惮。遂送个顺水人情,由着他带一僧人留下,余者皆退至院中。

    见堂内再无他人,藤原次川也便不再遮掩,当下直言相告,今夜王府内必将陈尸遍地。眼前自我了结,体面离世,好过任由他人凌辱,碎尸万段。长屋王心如死灰,肩头耸动,虽未出丝毫声响,却是知其悲怆万分。那僧人见状心生恻隐,缓缓掏出怀中之物,递在长屋手中。

    那是一卷书册,正是洪毅令书局赶制的《怀风藻》。长屋翻看首页,竟是自己那首《绣袈裟衣缘》,长屋顿觉一阵清灵,举目望向僧人。次川见状伏地而语:“我主慕亲王才华,特制此书,殿下虽难逃今夜之劫,却有佳作流传于世,以诗正名,彪炳青史,好过藤原家遗臭万年。”

    长屋错愕,次川了然,又言道:“我虽曾姓藤原,但如今早已改了汉名,唤作袁慕华。此番前来,虽搭救力有不逮,却可了殿下心愿,送尊驾往生极乐。”说罢摊开右手,只见掌中写着四字,赫然是:王孙无恙!

    长屋王刹那间明了,看来自己血脉,不致断绝,却也免不了身不由己,“质子”的命运。想通此节,他忽然间竟容光焕发起来,借着僧人手中火把,长屋王重新研读起那《怀风藻》。

    书中不仅有自己的《元日宴应诏》,《初春于作宝楼置酒》等诗作,竟还有境部王出席自己宅邸宴会的《宴长王宅》,和其他许多东瀛的汉诗佳作。

    “新年寒气尽,上月霁光轻。送雪梅花笑,含霞竹叶清。歌是飞尘曲,弦即激流声。欲知今日赏,咸有不归情。真是好诗,这境部王才华犹在我之上也,可惜英年早逝,只享二十五岁韶华。”念及故人,令长屋王唏嘘不已。

    次川不禁接道:“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而暮死,尽其乐。中土文化,博大精深,仅这《淮南子》,都够研读一生。”

    长屋王深以为然,继续一首一首细读,渐渐豪情迸发。当看到《于宝宅宴新罗客》时,不禁恍惚。“十年了,不知不觉,白驹过隙,耽于朝堂,困于迷中,怎比得上当年以文取乐自在。”次川微微一笑,似是赞同此语,又像一同缅怀往事。

    “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我也曾如亲王一般,徘徊踯躅,直至得闻大道,方叹此前虚度。”藤原次川不知是共鸣,还是臭屁,也开始摆弄起辞藻来。他少年清苦,墨水不多,只是此番离开北苍时,洪毅吟过的,让他务必念于长屋王听。

    “我主恨无缘与亲王相见一面,特命我转赠二诗,以慰殿下。方才其一,相传是中土诸葛孔明出世时的随笔。还有一首佛偈,是我主听闻殿下笃信佛学后,信手拈来的。”

    论起拍马屁的功夫,藤原次川不遑多让,这佛偈洪毅是说了作者的,乃是相传十世比丘转世的慧能大师,也就是禅宗南宗的开山鼻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重新做人的袁慕华吟完此偈,倒令将死的长屋王如醍醐灌顶。

    “朝闻道,夕死可矣。今生可惜无缘踏足中土,去见识一下这神奇之地。”长屋王言罢,抽出佩刀,刎颈而死。僧人装扮的萧长宁,取其一束顶发,待其孙长大成人,留做缅怀之用。

    公元七二九年二月一日,春节,长屋王含冤自尽,享年四十六岁。其妻吉备内亲王和四子:膳夫王、桑田王、葛木王、钓取王全部自缢而死,史称长屋王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