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他们后来出了什么事？”李四方直觉到故事的结局并不是很好。
“我父亲在那场比赛之后离开了赛场，我一只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生命力一点一点流失。你看过du瘾发作时候的人吗？这样的人只是受到身体的折磨，他们比我父亲轻松得多。我没有看到直接的外力作用在他身上，但在离开赛场后，他的心理一点点被侵蚀，逐步影响到身体健康。从我的角度看，他很早开始就出现幻觉了，他把郭伽阿姨当成我妈，或者把其他孩子当成我。我们找过很多办法，他还因此染上了镇痛药药瘾，他用一种痛苦对抗另一种痛苦，并且逐渐把自己的意志消磨掉。我找到了我母亲，希望给他寻找一个心灵寄托，但失败了。我母亲的力量还不够，加上我也不够。他心里对于战斗的渴望超过所有对他重要的人。郭伽阿姨劝他重回赛场，实际上他偷偷进行过几次格斗。并且我们能明显看出来，在进入格斗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会恢复一些。但当他清醒过来立刻就会被自己的对我们的良知压到。他坚信自己的意志能够战胜对任何事物的渴望，没有任何一种物质是他不能摆脱的…”
赵穹经过很短时间的沉默就继续说，“这种摆脱的想法在后来发酵，一步一步演变成对身体的厌恶，对行为的厌恶，对他自己人格的厌恶。”
----
徐凡舟一直想要带赵穹离开，她不希望赵穹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步一步走向毁灭，但她无法劝说赵穹，即使是她也期待有一天赵传物能恢复过来，即使依然离开不了擂台，但至少人是健康的积极的。
赵穹已经不再给赵传物讲述擂台里的事，因为后者对与之相关的事都有相当的抵触。
赵传物一直在寻找原因，他剖析自己的内心，想要找到其中的一些线索。每一次回忆他都能看到许多让他印象深刻的事，那些过往的，他所不愿回忆的片段在他面前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它们自然的盘曲在一起，从赵传物的回忆行为里获得生命力，用生命体特有的方式，完成本能的动作。
他的灵魂用自己编织的虚伪良知背叛了他，反对了人类仅仅为自己而活着，以自私为根基的原则。身体出于保护制造出许多幻觉，掩饰压制这种自我认知的崩塌。从他灵魂中剥脱出的一部分，成立了一个用社会良知建立起的法堂，放大所有人的缺点、丑恶，让他羞于面对自己拥有并必然会失去的一切。它用自然界必然会发生的生死交替作为依据，企图找到一种更加高效的方式，取缔动物在其中承担的角色。它要进而否定世界，让一切都是矛盾这个事实以极端的方式呈现出来。它求乞的是永恒的寂静。并做好打算付出所有的运动的一切。
赵穹、赵传物他们都没有发现，那个狡诈意识的所图，他们依然认为人的心病能够用意志去战胜，能够在物质的美好生活和精神的不懈追求中获得超脱。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在个人的放任上。
赵传物把自己锁死在一个书库和训练室，他从书籍中翻阅寻求更加强大、坚定的心灵力量，用苦练压榨出自己的潜力，消耗自己的体力。
从字里行间他找到了许多值得信赖的理论，在真实的案例里他看到了人性的卑微和整体趋向的统治力。他尽可能用易懂的方式把他们记录下来，帮他延续生命的并不是文字间的超脱思想，而是他自私地想要给赵穹留下一些别人，其他父亲无法比拟的事物的这种想法。
他坚持用文字来诉说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用一个老人的口吻叙述过来后必然会有的理解。他不再有什么主张，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在最后他甚至已经没有不正常的行为了，那个被伟大了的力量在扼住了他思想的喉咙，却也只能放任他用弥留之际的双眼扫射过天地之间的山川草木云雨星辰。
徐凡舟庆幸赵传物失去了疯狂的个性，她希望在以后能够一直得到赵传物存在的背影，希望他缓慢的学习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自理能力，这样她的儿子不必因为失去父亲悲痛，而她则可以尽所能为两者提供合适的生存环境。她们将能够正常地生活下去。
赵穹陪在赵传物身边，两人依然只是阅读，心照不宣地提取出书籍中的部分不需要解释就能心有体会的道理。书中的多数确能用一句两句道理讲清楚，却一定无法传达给其他人。所以两人都一样把时间放在沉默上。
赵传物感受到了自己的死亡将至，他也希望把自己的心得告诉给郭伽和其他的拳手，所以嘱咐赵穹尽量不要距离这个地下世界太远。
他把最后的任务完成后就耐心等待着。
赵穹也看到了生命的终端，这时的他不再需要对赵传物说任何话，这将无法形成任何影响。他与赵传物一样停留在末端，这下不用他们主动去走了，会有一股力量把他们往悬崖边推进。
赵穹不说话，因为无用。赵传物也不说，因为该说的都说完了。
生命如此明确地流逝，是到了不期待再有任何阻力拦截它的时候。掐在赵传物思想上的手掌缓缓松开，还有一股气息从他断流的喉管里溢出来。
-----“后来我母亲带我离开了这座城市，但我经常回来。地下擂台也从我父亲离开之后开始衰败，当然这是好事。”
“郭伽阿姨其实已经有很长的职业寿命，她甚至雇佣其他人与她比赛。最后死在擂台上。我找到她的一块无字碑。”
“最后，城市里再也找不到类似的场合了。你说这是不是标志着大家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
李四方推断这样的逻辑是没有问题的于是点了点头。
“我很认真地研究杀死我父亲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它肯定不是像大家嘴里常常念叨的那种历史的必然、社会环境、大势所趋，但又是类似的东西。只是这更加致命，而且无形无质。”
“我给它准备了一个名字——效应链。这是一种可以被控制的力量，它由你的理论中的概率云拼凑而成。但参与效应链的所有概率云都到了即将满盈的马上就要落下雨水的阶段。那条看不见的链接贯穿所有云层，造成了一个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只要掌握所有的路径上的满盈概率云就能达成结果。但这可能吗？”
“所以还只是猜想。”
说话间福内积取得了比赛的胜利，他又对赵穹招手，并且指了指一楼的大门。
“走吧，去尽可能地了解效应链。”
在一楼原本的厂房大门口，大门旁边的小门被打开，福内积很熟络地与两人打招呼。赵穹已经在尽量处理自己的不适应，他回想起以前对这个男人的称呼。
“福叔”
“小天啊，已经张这么大了。你还在调查你当年的那些事吗？”
赵穹：“可以这么说。”
福内积好像在回忆，他用干涩的嗓子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一些，我像你也会奇怪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就只有我还活着。我想与其让你调查过来，不如我主动走出来。”
“我们进去说吧。”他打开门，让出一条路。场馆的一楼在构造上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墙面经过重新粉饰，走道铺了一层新型水泥。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光线一直都不是很明亮，仅足够辨明道路。
福内积从这里就开始讲述他的事。
“除了当时的老板，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是警校毕业，之后直接进入了编制。”
他停顿了一会儿，想要看赵穹的表情，但在黑暗中这很难办到。
“你应该想到了，我被派到擂台的卧底，为的就是管理这里的秩序。这样的场合在这个国家不少，一直被当做垃圾桶使用。”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你的事我一直都知道，还有其他拳手留下来的孩子。”通道走到尽头，他们开始绕圈，在赵穹眼中这里的构造太过熟悉，竟然会让他把记忆与现实发生交错。
“老板其实还是原来的那位老板，只不过现在是其他人在管理，他应该还记得你，如果见到了，他说不定会让你陪他到处走走。像其他老人一样。”
“你这些年发现了什么？”
“有关拳手在离开擂台之后很快就会销声匿迹的事，我也调查了很多。结果跟你一样，他们不是藏起来了，而是确定的，都死了。这里面身体原因恐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到了，这是我的休息间。在擂台重建后，我就申请回来，不管是单位里还是老板这边，他们都没有拒绝我。你们坐。”
休息间里有椅子、桌子还有一些锻炼器材，福内积烧好了水，给两人倒好茶。
“我详细地跟你们说说。这对你们调查那个应该有帮助。被派到这里的时候，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大家都差不多，单位应该也只是认为这是平常的任务。以我的能力自保应该足够了。”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因由他嘴边吐出的气息旋转，热气被一口气吹散开。
“当时我有一个师父，我跟着他学拳击，他给我的印象很好，老板给我的印象其实也很好，他不会亏待他的手下。他们从这里的观众手里赚钱，而观众一直依赖，观众给的印象最差，我甚至想，他们这样的人也只是垃圾而已，就算被老板拳手这些人收割干净，这也很正常，最后承受不住会自尽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过这种观念慢慢变化，到最后我不得不把责任全部推到更加宏观的方面上。这些观念就是我要说的，那只看不见的手，来自整个人类的集合意志！”
“还是说回我的师父，他是个很普通的人，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男人，依靠打拳，他也赚到了一些钱。他教会了我怎么控制伤害，换句话说就是挨打。在教会我之后我就发现他有退下的想法了。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赚到钱之后就会想收手。我发现问题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离开赛场之后，他就表现出异常。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在他离开后第二个星期，早晨我在场子外面训练，结果我看到了他，他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场子，那双眼睛真的让我害怕，我一边靠近一边叫他。之后见他慢慢有了一点人的感觉，他醒过来之后很迷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这样的事后来出了好几次。”
“梦游？”
“类似，但一般的梦游只是能进行一些简单的活动。梦游者的大脑不会比寻常时候敏锐，但是他在那种状态下表现得很…就像是一个机器人，为了达成目标，他会有很多出乎意料的举动，甚至让他自己压抑。他把自己锁在床上，让他的妻子保管钥匙，但在梦里他能伪装出正常人的表情和语气，欺骗他的妻子锁打开。每一次的目的都是走到擂台上。心理治疗几乎没有效果，药物也抑制不了他经常发作的暴躁症。”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他自己则更加着急。最后他拿出了一个方案，他认定这只是某种上瘾行为，只要他忍住一段时间不去做就能慢慢缓解。他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有一台直接插进他食管的用流食定时定量输出的机器，他用橡胶材质固定了他的上下颌，同时也固定了他的四肢。辅助老人的自动座椅帮他处理身体清洁问题。他给自己使用电脑的权限，但只能使用双眼来移动屏幕，通过电脑来分散注意力。他要求只要连接在他身上的安全记录仪不报警，就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进入。”
“用这个办法后，他只有前两个星期还会偶尔暴躁地挣扎，但连自残都做不到。”
“我一度以为他终于要成功了，通过我的电脑，我可以监视他每天浏览的内容，这样也能更好地监视他的心理状况。就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发现他迷上了编程，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用来学习编程语言和算法。当时的我觉得这是一种好迹象，甚至一度询问他要不要出来，我以为他正常了。但他说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冷静。”
“我们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半年左右的时间，我突然收到消息，他的妻子说他死了。到现场时，我看到他的尸体，肚子鼓胀起来比孕妇的肚子还要大得多。他用电脑主机作为运算单元，让他使用的那台简单的流食投喂装置获得了可操控性。还把空调的压缩机功效集中到了流食投喂机上，这是安装仪器的师傅的疏忽，这种仪器并不常见，电工师傅就把两台仪器击中到了一起。”
福内积的眼睑低敛，目光在茶杯上停滞。
“就算是这样也还不够。因为他每天的食物和补水都是定量投放的，由他妻子主动投放。他胃囊内的很大一部分食物都已经霉坏了，这些食物被他藏在输送管道里。”
“更多的拳手都在台上被人打成重伤，之后也抢救失败。这不是诅咒，从我师父死亡之后，我就相信，自然从来没办法给人这样的压迫力。最强的压迫都来自于人类自己，但这种力量不应该被任何一个人控制，单位的领导不像是说谎，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就算我往上调查也受不到任何阻力，因为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会知道。你们会调查这个，应该也是因为你们也遇到了类似的事吧。这是我发现的一种规律，这并不是有某种引力在作祟。而是当人的眼睛看到了某种广泛存在的真相，就没办法继续忽视它们。异常的现象一直都存在，而且遍布生活的角落，它能够隐藏起来只是因为人类的精力不够，好奇心也不够。”
在走之前，福内积还说自己也有过一段时间，在擂台消失之后，狠狠地失落了一段时间，那时候真是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了。能够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沉浸在工作中。他说自己这点经历算不了什么，只是给年轻人提个醒，大多的事情是很容易就能带过的。
“我这边发现了一个资历很好的基因工程师，回去之前，我们先去找找他。”
“你怎么找到的？”
赵穹歪嘴笑道：“你以为我会有很复杂的人脉？这年头有什么是网上找不到的？浅层网络上的那点东西就够一个人消化几辈子了，更不用说下面的深海。”
“网络方面我不是很擅长。”
“我父亲在那场比赛之后离开了赛场，我一只陪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生命力一点一点流失。你看过du瘾发作时候的人吗？这样的人只是受到身体的折磨，他们比我父亲轻松得多。我没有看到直接的外力作用在他身上，但在离开赛场后，他的心理一点点被侵蚀，逐步影响到身体健康。从我的角度看，他很早开始就出现幻觉了，他把郭伽阿姨当成我妈，或者把其他孩子当成我。我们找过很多办法，他还因此染上了镇痛药药瘾，他用一种痛苦对抗另一种痛苦，并且逐渐把自己的意志消磨掉。我找到了我母亲，希望给他寻找一个心灵寄托，但失败了。我母亲的力量还不够，加上我也不够。他心里对于战斗的渴望超过所有对他重要的人。郭伽阿姨劝他重回赛场，实际上他偷偷进行过几次格斗。并且我们能明显看出来，在进入格斗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会恢复一些。但当他清醒过来立刻就会被自己的对我们的良知压到。他坚信自己的意志能够战胜对任何事物的渴望，没有任何一种物质是他不能摆脱的…”
赵穹经过很短时间的沉默就继续说，“这种摆脱的想法在后来发酵，一步一步演变成对身体的厌恶，对行为的厌恶，对他自己人格的厌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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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凡舟一直想要带赵穹离开，她不希望赵穹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步一步走向毁灭，但她无法劝说赵穹，即使是她也期待有一天赵传物能恢复过来，即使依然离开不了擂台，但至少人是健康的积极的。
赵穹已经不再给赵传物讲述擂台里的事，因为后者对与之相关的事都有相当的抵触。
赵传物一直在寻找原因，他剖析自己的内心，想要找到其中的一些线索。每一次回忆他都能看到许多让他印象深刻的事，那些过往的，他所不愿回忆的片段在他面前形成一个完整的逻辑。它们自然的盘曲在一起，从赵传物的回忆行为里获得生命力，用生命体特有的方式，完成本能的动作。
他的灵魂用自己编织的虚伪良知背叛了他，反对了人类仅仅为自己而活着，以自私为根基的原则。身体出于保护制造出许多幻觉，掩饰压制这种自我认知的崩塌。从他灵魂中剥脱出的一部分，成立了一个用社会良知建立起的法堂，放大所有人的缺点、丑恶，让他羞于面对自己拥有并必然会失去的一切。它用自然界必然会发生的生死交替作为依据，企图找到一种更加高效的方式，取缔动物在其中承担的角色。它要进而否定世界，让一切都是矛盾这个事实以极端的方式呈现出来。它求乞的是永恒的寂静。并做好打算付出所有的运动的一切。
赵穹、赵传物他们都没有发现，那个狡诈意识的所图，他们依然认为人的心病能够用意志去战胜，能够在物质的美好生活和精神的不懈追求中获得超脱。把所有的责任都归结在个人的放任上。
赵传物把自己锁死在一个书库和训练室，他从书籍中翻阅寻求更加强大、坚定的心灵力量，用苦练压榨出自己的潜力，消耗自己的体力。
从字里行间他找到了许多值得信赖的理论，在真实的案例里他看到了人性的卑微和整体趋向的统治力。他尽可能用易懂的方式把他们记录下来，帮他延续生命的并不是文字间的超脱思想，而是他自私地想要给赵穹留下一些别人，其他父亲无法比拟的事物的这种想法。
他坚持用文字来诉说一些浅显易懂的道理，用一个老人的口吻叙述过来后必然会有的理解。他不再有什么主张，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在最后他甚至已经没有不正常的行为了，那个被伟大了的力量在扼住了他思想的喉咙，却也只能放任他用弥留之际的双眼扫射过天地之间的山川草木云雨星辰。
徐凡舟庆幸赵传物失去了疯狂的个性，她希望在以后能够一直得到赵传物存在的背影，希望他缓慢的学习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自理能力，这样她的儿子不必因为失去父亲悲痛，而她则可以尽所能为两者提供合适的生存环境。她们将能够正常地生活下去。
赵穹陪在赵传物身边，两人依然只是阅读，心照不宣地提取出书籍中的部分不需要解释就能心有体会的道理。书中的多数确能用一句两句道理讲清楚，却一定无法传达给其他人。所以两人都一样把时间放在沉默上。
赵传物感受到了自己的死亡将至，他也希望把自己的心得告诉给郭伽和其他的拳手，所以嘱咐赵穹尽量不要距离这个地下世界太远。
他把最后的任务完成后就耐心等待着。
赵穹也看到了生命的终端，这时的他不再需要对赵传物说任何话，这将无法形成任何影响。他与赵传物一样停留在末端，这下不用他们主动去走了，会有一股力量把他们往悬崖边推进。
赵穹不说话，因为无用。赵传物也不说，因为该说的都说完了。
生命如此明确地流逝，是到了不期待再有任何阻力拦截它的时候。掐在赵传物思想上的手掌缓缓松开，还有一股气息从他断流的喉管里溢出来。
-----“后来我母亲带我离开了这座城市，但我经常回来。地下擂台也从我父亲离开之后开始衰败，当然这是好事。”
“郭伽阿姨其实已经有很长的职业寿命，她甚至雇佣其他人与她比赛。最后死在擂台上。我找到她的一块无字碑。”
“最后，城市里再也找不到类似的场合了。你说这是不是标志着大家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
李四方推断这样的逻辑是没有问题的于是点了点头。
“我很认真地研究杀死我父亲的力量到底是什么，它肯定不是像大家嘴里常常念叨的那种历史的必然、社会环境、大势所趋，但又是类似的东西。只是这更加致命，而且无形无质。”
“我给它准备了一个名字——效应链。这是一种可以被控制的力量，它由你的理论中的概率云拼凑而成。但参与效应链的所有概率云都到了即将满盈的马上就要落下雨水的阶段。那条看不见的链接贯穿所有云层，造成了一个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只要掌握所有的路径上的满盈概率云就能达成结果。但这可能吗？”
“所以还只是猜想。”
说话间福内积取得了比赛的胜利，他又对赵穹招手，并且指了指一楼的大门。
“走吧，去尽可能地了解效应链。”
在一楼原本的厂房大门口，大门旁边的小门被打开，福内积很熟络地与两人打招呼。赵穹已经在尽量处理自己的不适应，他回想起以前对这个男人的称呼。
“福叔”
“小天啊，已经张这么大了。你还在调查你当年的那些事吗？”
赵穹：“可以这么说。”
福内积好像在回忆，他用干涩的嗓子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一些，我像你也会奇怪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就只有我还活着。我想与其让你调查过来，不如我主动走出来。”
“我们进去说吧。”他打开门，让出一条路。场馆的一楼在构造上几乎没有变化，只是墙面经过重新粉饰，走道铺了一层新型水泥。空气中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光线一直都不是很明亮，仅足够辨明道路。
福内积从这里就开始讲述他的事。
“除了当时的老板，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是警校毕业，之后直接进入了编制。”
他停顿了一会儿，想要看赵穹的表情，但在黑暗中这很难办到。
“你应该想到了，我被派到擂台的卧底，为的就是管理这里的秩序。这样的场合在这个国家不少，一直被当做垃圾桶使用。”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你的事我一直都知道，还有其他拳手留下来的孩子。”通道走到尽头，他们开始绕圈，在赵穹眼中这里的构造太过熟悉，竟然会让他把记忆与现实发生交错。
“老板其实还是原来的那位老板，只不过现在是其他人在管理，他应该还记得你，如果见到了，他说不定会让你陪他到处走走。像其他老人一样。”
“你这些年发现了什么？”
“有关拳手在离开擂台之后很快就会销声匿迹的事，我也调查了很多。结果跟你一样，他们不是藏起来了，而是确定的，都死了。这里面身体原因恐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到了，这是我的休息间。在擂台重建后，我就申请回来，不管是单位里还是老板这边，他们都没有拒绝我。你们坐。”
休息间里有椅子、桌子还有一些锻炼器材，福内积烧好了水，给两人倒好茶。
“我详细地跟你们说说。这对你们调查那个应该有帮助。被派到这里的时候，我其实什么都不知道，那个时候大家都差不多，单位应该也只是认为这是平常的任务。以我的能力自保应该足够了。”
他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水因由他嘴边吐出的气息旋转，热气被一口气吹散开。
“当时我有一个师父，我跟着他学拳击，他给我的印象很好，老板给我的印象其实也很好，他不会亏待他的手下。他们从这里的观众手里赚钱，而观众一直依赖，观众给的印象最差，我甚至想，他们这样的人也只是垃圾而已，就算被老板拳手这些人收割干净，这也很正常，最后承受不住会自尽那是他们自己的问题。不过这种观念慢慢变化，到最后我不得不把责任全部推到更加宏观的方面上。这些观念就是我要说的，那只看不见的手，来自整个人类的集合意志！”
“还是说回我的师父，他是个很普通的人，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男人，依靠打拳，他也赚到了一些钱。他教会了我怎么控制伤害，换句话说就是挨打。在教会我之后我就发现他有退下的想法了。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人，赚到钱之后就会想收手。我发现问题就是在这个时候，在离开赛场之后，他就表现出异常。几乎是一天一个变化。在他离开后第二个星期，早晨我在场子外面训练，结果我看到了他，他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这个场子，那双眼睛真的让我害怕，我一边靠近一边叫他。之后见他慢慢有了一点人的感觉，他醒过来之后很迷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这样的事后来出了好几次。”
“梦游？”
“类似，但一般的梦游只是能进行一些简单的活动。梦游者的大脑不会比寻常时候敏锐，但是他在那种状态下表现得很…就像是一个机器人，为了达成目标，他会有很多出乎意料的举动，甚至让他自己压抑。他把自己锁在床上，让他的妻子保管钥匙，但在梦里他能伪装出正常人的表情和语气，欺骗他的妻子锁打开。每一次的目的都是走到擂台上。心理治疗几乎没有效果，药物也抑制不了他经常发作的暴躁症。”
“我们想了很多办法。他自己则更加着急。最后他拿出了一个方案，他认定这只是某种上瘾行为，只要他忍住一段时间不去做就能慢慢缓解。他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有一台直接插进他食管的用流食定时定量输出的机器，他用橡胶材质固定了他的上下颌，同时也固定了他的四肢。辅助老人的自动座椅帮他处理身体清洁问题。他给自己使用电脑的权限，但只能使用双眼来移动屏幕，通过电脑来分散注意力。他要求只要连接在他身上的安全记录仪不报警，就不允许其他任何人进入。”
“用这个办法后，他只有前两个星期还会偶尔暴躁地挣扎，但连自残都做不到。”
“我一度以为他终于要成功了，通过我的电脑，我可以监视他每天浏览的内容，这样也能更好地监视他的心理状况。就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发现他迷上了编程，每天都要花大量的时间用来学习编程语言和算法。当时的我觉得这是一种好迹象，甚至一度询问他要不要出来，我以为他正常了。但他说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冷静。”
“我们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半年左右的时间，我突然收到消息，他的妻子说他死了。到现场时，我看到他的尸体，肚子鼓胀起来比孕妇的肚子还要大得多。他用电脑主机作为运算单元，让他使用的那台简单的流食投喂装置获得了可操控性。还把空调的压缩机功效集中到了流食投喂机上，这是安装仪器的师傅的疏忽，这种仪器并不常见，电工师傅就把两台仪器击中到了一起。”
福内积的眼睑低敛，目光在茶杯上停滞。
“就算是这样也还不够。因为他每天的食物和补水都是定量投放的，由他妻子主动投放。他胃囊内的很大一部分食物都已经霉坏了，这些食物被他藏在输送管道里。”
“更多的拳手都在台上被人打成重伤，之后也抢救失败。这不是诅咒，从我师父死亡之后，我就相信，自然从来没办法给人这样的压迫力。最强的压迫都来自于人类自己，但这种力量不应该被任何一个人控制，单位的领导不像是说谎，他们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就算我往上调查也受不到任何阻力，因为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会知道。你们会调查这个，应该也是因为你们也遇到了类似的事吧。这是我发现的一种规律，这并不是有某种引力在作祟。而是当人的眼睛看到了某种广泛存在的真相，就没办法继续忽视它们。异常的现象一直都存在，而且遍布生活的角落，它能够隐藏起来只是因为人类的精力不够，好奇心也不够。”
在走之前，福内积还说自己也有过一段时间，在擂台消失之后，狠狠地失落了一段时间，那时候真是感觉活着没什么意思了。能够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沉浸在工作中。他说自己这点经历算不了什么，只是给年轻人提个醒，大多的事情是很容易就能带过的。
“我这边发现了一个资历很好的基因工程师，回去之前，我们先去找找他。”
“你怎么找到的？”
赵穹歪嘴笑道：“你以为我会有很复杂的人脉？这年头有什么是网上找不到的？浅层网络上的那点东西就够一个人消化几辈子了，更不用说下面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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