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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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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兰克林多次联系赵穹,但他的传讯泥牛入海。他们的实验方向没错,但这是后续出现结论后才得出的,而非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了坚实的依据,换句话说,在获得成功之前,他们都是半懵半懂,摸着石头过河。

    他们找到的答案与富兰克林梦与想中的画面重合,那一天在反应炉内发现的物质是一种含碳合金固溶体,它经过了一场奇妙的旅行。富兰克林猜测它很可能来自冷聚变实验室的隔壁,来自一些稀里糊涂的材料学爱好者。他们已经很难去还原当时的场景,但富兰克林隐约能回忆起来,因为学生操作不当,引起的小规模爆炸,虽然爆炸立刻被电磁屏障抵消冲击,但声势不小。这种情形在各个学校的实验室都是常有的事,电磁屏障刚刚出现那段时间,全世界都出现过以身试“法”的情况。

    或许就是爆炸导致材料的粉尘被激荡起来,顺风到达了冷聚变的实验室,随后又因为他的粗心,混进了反应的容器中。但就算这样也还不够,更加令人不可置信的是之后,冷聚变反应之前需要进行电流清除灰尘和空气,大部分杂质即使侥幸混入反应通道,也绝不可以深入反应炉,但从现在的事实看,当时至少有0.093克的合金固溶体混入到了反应炉中,同时它还在电流中形成了一种全新的结构。现在富兰克林才能猜测,他当时引发的意外中最为离奇的一环是,合金固溶体在电流作用下如果被加入到分子模具之中,获得了一种稳定的材料。这种材料在上个月才公开,对应的分子模具目前依然还在进行专利申请。

    在论文的指引下,他发现了这种材料诞生的条件与当时实验室条件的相近性,他们特意去请教专利所有者,从对方那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如果在往常,在冷聚变将人类文明拔升至顶峰的黄金时期,富兰克林的论文不会引起多少关注。就像规劝即将醉酒的人放下酒瓶一样。可现在是一个事故多发的时期,矛盾巧合地结合到了一处。

    出乎他预料的,论文发布当天就有人找上他。在所有研究组成员惶恐的目光中,来者展现了自己的低姿态,他们表示希望获得该论文的首发权。

    富兰克林后来会想,如果当时,在第二次给赵穹致信未得到回复的时间里,更多的冷静一些,是不是有机会避免之后的事端。

    他们的论文引起一篇证伪性文章不该拥有的关注。就算是过往冷聚变首次被提出的论文,也绝对没有引起此时的重视。

    实验小组的人几乎全部成了名人,同时他们被打上同一个标签——捍卫真理的斗士。

    富兰克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这,准确地说,他是不知道为什么《人类灵性》杂志的编辑要带他们来这里。对此地大名,几乎不会有科研从业者不知道,它是整个美斯林亚最重要的科技中心,外界习惯把它叫做硅谷。编辑泰达米尔亲自当导游引着研究小组的几人在硅谷著名的几条街道上闲逛。

    泰达米尔的表情很平静,富兰克林几次问他目的地在哪,他总能用让人没办法平淡耐心的口吻把话题引导开,并且让人没办法拒绝继续强硬地寻求答案。

    临近傍晚的硅谷,大楼玻璃表面映射了昏黄夕阳的彩光,大楼表面就像屏幕在反应自然的美景,它们确有显示器的功能,只是在此时处于关闭状态。

    泰达米尔忠实地履行导游的职责,向大家解释在二十年前左右,玻璃幕墙成为建筑主流的时期,每年因为光污染死亡的候鸟数以亿计,当时的环保人士向政府反馈、与建筑公司进行诉讼、抵制各大公司的产品,都收效甚微。问题的解决还是依赖于更低成本的防眩晕玻璃进入市场。在那之前,放眩晕玻璃的早已经运用在汽车后视镜上,原理即是依赖光敏二极管调整玻璃面光反射率,经过后续数次改进,调整光反射率的晶体管已经能够完美隐藏玻璃材料内部,并由此建立了一个新的玻璃建材标准。

    他们面前这栋大楼的玻璃墙面下还有微型显示器单元,在光照合适时就会投放出画面。但目前,夕阳的美景已经将其渲染出自然强求于人为景色的反差感,无需多此一举。

    美景没有缓解富兰克林的不安,他更加重了从茫然混沌里苏醒后直面深渊的挫败。

    “我们来这到底是做什么?”

    泰达米尔笑着双手下按,示意稍安勿躁。再过片刻,车流的明显地增加,广告牌展示了一座古老的钟塔,时间的刻度一刻一刻朝12那个顶点靠近,最后的一步超常的沉重和果断,带着回响的钟鸣在城市的中心圈扬开。夕阳薄暮至此已经临近终结,大楼上泛白的屏幕在白日终结之前已经迫不及待热情地走出夜晚的诱惑猫步。

    这是大多是公司下班的时间,也难怪车流如洪流泛滥,不叫的车铃把两排差互犬牙咬在规则的横栏和交通旗帜上,喉头间滚动兽类的低吼。

    “尊敬的先生、小姐,我并非有意给你们制造郁闷,我所做的是通过不高明的铺垫,提起各位对正餐的期待。现在我可以郑重地说明,这是人类史上最有内涵的过家家,我们希望几位登基,共同升格为王为后。为此我们将献上一场隆重的登基仪式,铺盖在登基阶梯面上的是鲜红的学阀地毯,是所有自以为脱离人类社会的知识分子们。”

    富兰克林眯着眼睛盯着那个之前还反映钟塔的广告牌,现在它展示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座。王位前,皇帝的权杖、王冠、鲜红披风,由谦卑的仆人托举起,空缺的王位上伸出王权、富贵两只手掌。

    在现代人眼中它们失去了神话的意义,从王座上伸出的双手一只连接经济,一只正对政治。爬升而上的阶梯区别了个人,所以它不得不倒塌,大手张开撒开远播、均匀的花瓣,王位变成一张平常的办公椅。大楼在沉寂之前,被人群围住,富兰克林本能排斥,他回头才发现身后也已经被人围住,人群的目光带有他们应当具有的悲悯和残酷,在他们的注视中,他需要确定身边的人皆未退却,才敢把身体站直。

    “他们要做什么?”

    “富兰克林一世,你将作为王,突破科学家的对真理的桎梏,将自由和公正远播,为人民带来不会迷茫的未来,就用你从科学家手中学到智慧和来自人民的纯正作为矛和盾,走在所有人前面呀。”

    面前荒诞的一幕帮助富兰克林想起少年时听到的一个故事。故事里一个傻子砸坏了国王的玻璃,将偷情的王后暴露在众人眼中,国王嘉奖傻子,举行了隆重的仪式。之后每一个过路人都往那扇被砸坏的玻璃处投掷石块,国王只能把被砸坏的玻璃特别立在广场,每个星期换上新的玻璃。

    在他面前被砸坏的是时效性真理的窗户,他必须恐惧自己之后会有多少人为了心里的龌龊把完好的玻璃砸坏。

    人群发出欢呼,涌动的人潮开分出一条连接向大楼的通道,大楼的墙面投影出立体的台阶,一直从地面引向53层的楼顶。

    泰达米尔低眉顺眼伸手引路,他谦卑的姿态已经重合了忠诚的老仆人。

    富兰克林目光呆滞,这块近乎没有起伏的平地看不到人群以外,早在刀剑出现之前,人类就拥有了集体感这个有力武器,一簇簇目光上延伸到尽头斜插出尖刺,这些尖刺在空间站的各位都看过,是光线延伸向尽头的最细的刺,被它扎进皮肉应该不会感受到痛苦,而是要到血液沿着尖刺滑落之际,才能感觉得到生命力正在被抽走。

    富兰克林试着抬起他的腿,向前伸出膝盖,这个动作很轻松,不需要使出太多力量,反而能感受到一股推力,他一瞬间想到人群的目光也能形成强大的光压,这是推动他行动的力量,但他有片刻犹豫迈出的下一步碰上了光的壁垒,对平均值的期待霎时破碎,他不能再把阳光对应上人,这些目光对应上镭元素发出的蓝绿色荧光,对应深埋地下的明亮骸骨。

    他甚至无法回头去迎上其中任何一道光亮,不只是双腿,就连后背也已经受到推力。

    他看到有一道背影出现在他前面,布洛妮娅她加快了速度,她的长发随着跟随迈步的动作摆动,长裙遮挡了她的步子。富兰克林的目光汇聚在她的脚步上,那两只规律摆动的鞋子就像钟摆那样均匀,但长裙下好像没有双腿,只有两只鞋子在摆动带着她的身体,犹如船桨带动船只,推挤开浅浅的水面。

    人列延伸到大楼内,内部也一直引开一条道路,只有一条,蜿蜒绕开电梯,在华贵的阶梯上延伸。

    走上阶梯的过程压迫着他们思考的神经,最后一点精力在楼梯扶手上消耗殆尽,听觉感知回馈给大脑的信息大部分失真,到达顶楼时,他们只想立刻坐下。那几张简单的椅子摆放在长桌周围,椅子无法移动,等人坐下,所有的墙壁都变成显示屏,人民殷切的目光聚集在桌面上的文件。每个人身前都有一支笔,一份文件。

    文件名《反真理垄断法》,富兰克林轻轻揭开封面,扉页上以红色的字迹写下——真理应该合法被所有人享有,任何国家政体都无法抑制个体对真理的需求,对于真理应用的裁决更应该交给每一个普通人。这是神明公平给予每个人的权柄。“

    “请让我宣读真理法的内容…”来者带着法官的卷曲假发。以颂唱的语调宣读他手里所捧着的宽大、厚实书本。该法案规定,一切真理均应普及给所有人,只有被多数人承认的才属于真理。在真理的探索道路上绝对不能由个人占有某个成果,科技专利可以用于牟利,但必须开放共享(即其价值不能超过同行企业的承受能力,行业发展必须符合线性关系)…

    法典部分内容在富兰克林的脑海里徘徊,他的视角收窄,目光在几个伙伴身上游过。

    “你们要做什么?我们要做什么?”他在法官颂唱结束后开口。

    “你对于《真理法》有任何疑问都可以提出。”

    “我有疑问的是为什么会选中我们?我们又能帮你们做什么?”从屏幕上,他看到了堵塞的公路,车辆被人群拦下,有人疑惑,但在人潮面前,没有人不畏缩。

    “你不需要这份责任和权力?”法官面露不解。

    “我并不知道自己要承担什么。”

    “因为不知道,所以要放弃?”

    波伏娃:“我们有权利放弃吗?”

    “当然,你们可以自由选择。不管是登上王位还是重新回到自己的实验里继续做研究。”

    “我们具体是要做什么?”

    “就像你们现在做的,在《真理法》上签下启示者的名字。”

    布洛妮娅:“然后呢?”

    法官回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权力,我们都是各位王、后手中的棋子。”

    “我可以要求你们给我找到精确度最高的仪器?”

    “当然,这对组织来说并不苦难。”

    “组织是什么?”

    “是一个对抗学阀垄断的联盟。”

    “没有具体的名字?”

    “这需要由领导者决定。你们就是我们找到的最合适的候选人。”

    富兰克林紧张的情绪逐渐消失:“为什么麦克雷公司会把公司大楼借给你们?而且看起来不只是麦克雷,周边的其他公司看起来已经没有人了。”

    “他们妥协了。”

    “获得这些,你们付出了什么?”

    法官又露出他的笑容,“付出了最崇高的劳动,这句话来自东方,原句是劳动最光荣。”

    “在法律上…”

    “他们统一了,恕我直言,一位优秀的统领需要有决断的勇气。”

    “我不是统领。”笛卡尔把手里的文件放下,他走到玻璃墙边,屏幕在他的目光下让开一个透明的不规则圆,下面只有密密麻麻的人头。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来自上方的目光,纷纷抬头,对视的双方都绝对无法看清对方的眼睛,但距离并没有肉眼所见那样遥远。那些具有推动力的目光仅有一个方向——前面,亦如绝境下的死志之士。

    “他们能听到我们的声音?”

    “请放心,我们容许领导者通过抱怨放松心情,我们深知每一个决断者,都并非始终正确的,但相信你们在决定未来的重要关头能给出最合适的决定。”

    “麦克雷公司还有这里的其他公司之后怎么样?”

    “我们只能这里临时的使用权。”

    富兰克林的目光骤然凌厉,他的目光锁死法官的双眼,“你从哪里来?我们需要借助你将我们的想法传达给其他人吗?”

    “不不,我无法驾驭这样大的权力,组织内部实行什么样的权力制度皆由各位决定。我只是一个临时的传话人,你们可以立刻指定任何一个组织成员,相信我们的任何一个成员都能胜任这样简单的工作。”

    “那你可以走了,让你出门见到的第一百个人来顶替你现在的位置。”

    “好的,请问需要我把手头上的工作与您选定的目标进行交接吗?我认为这可以节省各位熟悉组织的时间。”法官低着头,双手捧着法典收在胸前,面色平静。

    “交接,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不,不只是他,你的工作要交给多个人,所有你们安排来辅助我们的成员全部将权柄移交给其他人,三到五个没有利益关系的人。”

    “这需要一定时间,我们会尽快完成。请容许我退下。”

    “等等,除了在这份文件上签字,我们今天还要做什么?”

    “各位才是决策者…”

    “说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我们预计对斯坦林国际研究院发起抵制,要求他们公开电子信息监控计划等一系列与大众切实利益相关的所有数据。我们和其他所有人民都被欺瞒已久,我们需要从学阀、财阀手中夺回我们失去的精神自由。我们甚至目前的制度根深蒂固,所以制定了循序渐进的计划。”

    “抵制活动中,我们要扮演什么角色?”

    “我需要再强调一遍,各位才是裁决者。我使用了不同的词汇形容各位的指责,但依然觉得不够贴切。各位的职位命名也仅有你们能够决定。”

    “让所有人出去,这半个小时内,收起你们所有的监控、监听。”

    “是”

    带所有人走出这个房间,富兰克林研究所内的七位成员静默相对。

    “监控收走了吗?”库利也学着笛卡尔走到墙边,目光透过墙面,已经看不到人抬头的色彩变化。

    “应该没有了。”

    “我觉得这不像是过家家。我们做些什么都会有产生很大影响。”波伏娃把这份从天而降的权柄当成祸源,她料想其他人都与她一样迷茫。

    布洛妮娅:“我们被选中就只是因为我们找到了证伪冷聚变理论吗?这其实不是多么伟大的事,任何一个有基本物理知识的高中生都能办到,只是要花些时间。我是说,我们没什么了不起的,更加没有政治能力。”

    多罗姆特:“比起这个,我更担心我们会莫名其妙地背上债务。不过,这个游戏的手笔是不是太大。”夜幕将至,周边楼群所有的大楼外壁显示屏都在公示王者登基一事。

    所有光亮点下都有耸动人头,部分在夜幕后隐没在阴影里,偶尔闪动的不是目光,带有与目光相同的属性,所有人都在他们七人做出一个决定。

    “人类历史上有过这样庞大的活动吗?”

    “当然有,一战二战,单论人数这不算什么,问题是,这么多人都突然做出一个…稀里糊涂的决定。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我们又要做什么?”

    笛卡尔听到这句话笑了一下,“我发现人类史上任何一个之前没有兆头突然发生的事都不是什么好事。越出人意料,危害越深。”

    “我觉得所有莫名其妙上台的领导都只能把事情办砸。”

    “我就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至少比之前什么都不知道更好。”

    “也不一定,万一我们是被拉出来当替罪羊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