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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一章西湖泛舟

    朱棣半卧在自己的寝宫之内,双目呆滞地望着正前方。他面色枯黄,眼窝深陷,白色的头发散乱在耳前和耳后,显得异常苍老。他的正前方是一道珠帘,外面候着的是几个太监和宫女。守在他身旁的是太子朱高炽。

    “如此说来,静姝她什么都知道了。”朱棣呆呆地说。

    “是。”朱高炽说道:“这件事终究是没有瞒过她。”

    “姚广孝死了,李名湛死了,就连高煦他也死了。”朱棣忽然笑了。“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好,你们都去阴间吧,去阴间为我的静姝开路吧!哈哈哈……”

    “父皇,父皇……”朱高炽紧紧握着朱棣的手,紧张地唤着他的名字。朱棣依旧在笑着,可这笑声听上去却和哭声无异。

    这时候,一个老太监急匆匆地跑来,跑到珠帘前1时“噗通”一声滑倒在地。但他又急忙爬起来身,激动地说道:“陛下,晗……晗月公主回来了!”

    “什么?”朱棣和朱高炽都是一惊。虚弱的朱棣从病榻上努力地坐起来,招手说道:“快让她进来见朕。”

    “是。”老太监还没有退下,方静姝就缓缓走了过来。

    她左右手提着双剑,怅然若失的向前走来。她的眼神毫无生气,就像是梦游似的。她轻轻挑开珠帘,珠帘碰撞,传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动声。

    方静姝眼珠转动,望着朱棣说了句:“父皇。”说完就跪在了他的面前。

    朱棣满面堆欢,轻轻一挥手,对朱高炽说:“你先下去吧,让我和静姝单独待会儿。”

    “是。”朱高炽便侧身向外走去。他和方静姝擦肩而过时,相互望了一眼,却并无交谈。

    “静姝,你快起来吧,地上太凉了。”朱棣笑着说。

    可方静姝仍跪在那,低着头,一动不动。

    “静姝,你怎么了?”朱棣问道:“你是不是太劳累了?”

    “陛下……陛下……”方静姝抬起脸来早已是泪眼婆娑。她用抖颤的声音说道:“皇帝陛下,难道您还装作不知吗?我的父亲是被陛下害死的方孝孺啊!”

    方静姝说完这番话,再也压抑不住悲伤的心情,又一次伏地痛哭了起来。

    朱棣的笑容僵住了。他从未见过方静姝如此伤心,如此难过。他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呆了片刻,也跟着抽泣了起来。

    “静姝……你恨我吗?”朱棣哽咽着问道。

    “我恨!”方静姝一把抹掉泪水,说道:“我当然恨!我认贼作父二十年,断了我方家香火二十年,你教我怎能不恨!”

    方静姝站起身来,一双泪眼死死地盯着苍老虚弱的朱棣。她又眨了眨眼睛,说道:“可我又狠不起来。你毕竟是将我养大的人。从小到大,你都对我百依百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帮我弄来。这样的一个你,我又该怎么恨呀!”

    朱棣抚了抚胸口,说道:“静姝,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敬佩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方静姝擦着眼泪,没有说话。

    “方孝孺不仅学富五车,而且是文武全才。”朱棣呆呆地说道:“他不畏权贵,不图名利。这样的人是个好人,也必会是个好父亲。我这一生杀过很多人,但唯独方孝孺让我后悔了整整二十年。”

    朱棣又笑了笑,说道:“静姝,你可知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啊?”方静姝吃了一惊,呆立在了当场。

    朱棣又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当日姚广孝把你抱到我的面前,叫我给你取一个名字。我想了又想,最后从《诗经》中选出‘静女其姝’这一句,当作了你的名字。”

    “啊?是这样吗?”方静姝喃喃地说。

    朱棣咳嗽了一阵,点头说道:“不错,是这样。”他又张开双臂,笑道:“你还愿意叫我一声父皇吗?”

    “父……”方静姝望着朱棣那张苍老而枯瘦的脸,万般情绪涌向了心头。她合身扑进了朱棣的怀里,大哭道:“父皇!父皇!我叫你一万声都可以呀!”

    朱棣双臂紧紧将她搂着,也是老泪纵横,哽咽着说:“静姝,静姝,我真的要谢谢你,谢谢你给我一个报偿你父亲的机会。”

    方静姝哭得更伤心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朱棣那只温暖的大手轻抚自己后背的感觉。她哭着哭着,不知哭了多久。那只大手也停在了她的后背上。

    “父皇?”方静姝一点点抬起头来,看见朱棣低垂着头颅,就像睡着了一样。

    方静姝扶着他一点点平躺在床上。她又轻轻帮他盖好被子,说道:“父皇,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她抹了一把眼泪,转身出去了。

    守在殿门外的朱高炽急忙迎上去问道:“静姝,父皇他还好吗?”

    方静姝抬起泪眼,淡淡地说道:“他驾崩了。”

    夕阳一点点向西边沉下,余晖的落霞将半边的天空映得通红。

    骑着枣红马的萧然望着这夕阳,对旁边的朱文圭说道:“你们汉人有句诗叫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们这蒙古草原的辽阔和壮丽可是你们那江南水乡可比得了的?”

    朱文圭无精打采地笑了一声,说道:“汉人还有句诗,叫做‘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听到这颓丧之言,萧然的好心情也被扫去了一半。她冷峻的面孔一板,说了声:“驾!”便骑着马走到前面去了。

    朱棣驾崩的三日后,整个北京城都挂起了白灯笼。紫禁城也是处处见白,所有的宫女、太监都穿着素衣,露出一副忧伤的神情。

    方静姝徒步走到宫门口,又回头望了一眼,说道:“这紫禁城可真气派。”

    一旁的朱高炽说道:“静姝,你真的不留下来吗?”

    方静姝含笑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朱氏子孙,不该留在这里。”她顿了一顿,又说道:“太子殿下,希望你会做一个好皇帝。”她说完就转身朝宫外走去了。朱高炽和一班送行的太监、宫女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夜幕深沉,一顶专门为朱文圭和萧然准备的帐篷里,他正呆呆地坐在软塌上。外面的蒙古人正围着篝火跳舞。他们有男有女,男的会勇敢地邀请自己喜欢的姑娘来跳舞。姑娘们也不忸怩作态,只要对邀请自己的男子有意,便会伸出手去,由他牵起,一起欢快地舞蹈。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欢乐的夜晚,但对朱文圭来说,却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萧然挑帘走了进来,笑着说:“文圭,大家都想见你一面,快随我来吧。”她说着就来拉朱文圭的手。

    朱文圭勉强地一笑,说道:“不了,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萧然的笑容也渐渐收了起来,问道:“你身体不舒服吗?”

    “哦,没有。”朱文圭敷衍地摇摇头。

    萧然久久地望着他,直望得他浑身不自在。朱文圭挠了挠头,说道:“你去和他们玩吧。”

    萧然握着他的手,坐在了他的旁边说道:“你还是忘不了方静姝,是吗?”

    “萧姑娘,咱们以后……以后就不要提静姝了,好吗?”朱文圭一边擦着脑门上的汗水一边说道。

    “萧姑娘?”萧然侧过脸来说:“今天是咱们举行婚礼的日子。可你还叫我‘萧姑娘’?”

    “哦……不不不,都怪我,一时改不了口。”朱文圭尴尬地笑笑,说:“我该叫你……叫你夫人的,但我需要一点时间。”

    萧然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自从你和方静姝分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开怀地笑过。你的笑对我来说,只是一种敷衍,一种搪塞。”

    “我……萧姑娘……哦不,夫人……我们……我……”朱文圭一时语无伦次,更使得他面红耳赤,尴尬至极。

    “我想要的不是一具空皮囊。”萧然淡淡说道:“如果跟我在一起让你很煎熬,很痛苦的话,那我宁愿让你走。”

    朱文圭一愣,又说道:“我不煎熬,也不痛苦呀。我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

    萧然摇了摇头,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朱文圭,很多事情是时间解决不了的。我看你终日闷闷不乐,那你以为我就会快乐吗?”

    “可是……”朱文圭又犹豫了,低头说道:“这件事我是亲口答应你的,不可以反悔。”

    萧然露出了一个笑容,说道:“难道你忘了,你还差我一件事没有做呢。”

    “啊?”朱文圭一惊,问道:“不错,那第三件事是什么?”

    萧然侧过身来,紧紧攥着朱文圭的手,说道:“我要你回中原去,回到方静姝的身边,和她在一起,永远也不要分离。”

    “可是你……”朱文圭话还没出口,萧然就抬手止住了他。

    萧然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向大帐外走去。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侧头说道:“这第三件事是你欠我的,不算食言。”说完就又挑帘出去了。

    朱文圭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微微张着。帐外的欢笑声、歌唱声他都听得清清楚楚。那是萧然在欢笑,是萧然在唱歌。泪水又从朱文圭的眼中汹涌而出。“萧姑娘,朱文圭这一生可要辜负你了。”

    待到众人散去,篝火熄灭。朱文圭和萧然各骑着一匹马向黑夜的深处走去。

    “你能告诉我,你喜欢方静姝哪一点吗?”萧然望着这深沉地黑夜说道。

    朱文圭一声苦笑,说道:“我和静姝相识的时候彼此之间并无好感,甚至还有不少恶感。她嫌弃我是个山野村夫,而我也觉得她刁蛮任性。可后来,我们一点点变了。变成了对方喜欢的样子。”

    “我从来也没有变过。”萧然冷冷说道。

    “是,萧姑娘你从来也没有变过。”朱文圭望了她一眼,说道:“在我初入江湖之时,我非常喜欢萧姑娘你。因为那时的我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静姝让我感受到了被爱和爱别人的感觉。”

    萧然微微一笑,说道:“我将自己保护得太严密了,生怕受一点伤害。”

    “是啊。所以你是令人敬仰的梅花,而静姝则是惹人爱怜的牡丹。”朱文圭哑然一笑,说道:“我也不晓得是梅花更美还是牡丹更美。但在我的心中,那朵牡丹花早已盛开了,而且永不会凋零。”

    萧然依旧望着前方,面上没有一丝的表情。“趁着夜色,快走吧。”她淡淡说道:“我就不远送了。”

    “萧姑娘,有缘的话,我们还会再见的。”朱文圭说了一句。

    “还是不要再见的好。”萧然笑着说:“咱们再见之时,必然又是我蒙古大军南下之日。我可不希望再用马鞭把你绑一次。”

    朱文圭也大笑了起来,但在笑过之后却是无尽的酸楚。“山高路远,就此拜别。”朱文圭一挥马鞭,纵马就向南方疾奔而去。

    他还没奔出多远,就听见一阵笛声萦绕在自己的耳际。他一勒马缰,回头望去,正望见萧然站在一个小山坡上,吹奏着笛子。一幕幕往事就此浮现在了朱文圭的眼前。他想到了洛阳城外,萧然是如何激战胡氏兄弟的;他想到了西湖边上,萧然是怎么刺自己一剑的;他还想到了在宁王府中,萧然是如何在朱权和朱高煦之间周璇的。

    朱文圭望了她一眼,已是泪眼婆娑。他慌忙别过头去,大喊了一声“驾!”那马扬起四蹄,向着远处飞奔而去。

    萧然将笛子一收,笛声也戛然而止。她双手背后,面无表情地望着朱文圭去的方向。她没有流泪,只是这么静静地望着。不会有人知道她这样望了多久,更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萧然,只留给这苍茫夜色一个孤独的背影而已。

    三月的杭州城已是“暖风熏得游人醉”。方静姝张目望去,见到的都是盛开的花朵,发出新芽的柳枝。春风吹散了冬日最后一抹肃杀,将无限的温情带给了人间。

    方静姝架着一叶扁舟,向西湖的深处去了。她踏上了夕照山,步入了那湖心亭。半年多前,她就是在这里初识朱文圭。他当时的一举一动,一举手一投足都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却只剩自己一人伫立在这亭中。

    “朱文圭……”她深吸了一口气,没让泪水落下来,又缓缓说道:“你最终还是食言了。”

    她又踏上那叶孤舟,撑船向湖心驶去。这时候,又有一叶小船向她的方向靠了过来。船上坐着一个正背对自己的年轻人。方静姝瞥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船撑得更加快了。谁知那小船也紧紧跟上,又和她并列而行。

    “不知是谁家的公子,阻我归路?”方静姝淡淡说道。

    一个尖锐的声音传了来:“我明明与你并舟而行,你又怎说我是阻你归路?”

    方静姝眉头一皱,心中暗想:“想必又是个贵公子哥。他若敢乱来,我非狠狠地教训他一顿不可。”

    “姑娘,今儿的天气真好。你也不妨到我这舟上来。咱们一起吟诗作赋,岂不美哉?”那年轻人尖锐的声音又传了来。

    “好啊。”方静姝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我这人有个毛病,不愿上人家的船,得人家上我的船才行。”

    “哈哈哈……好!”年轻人猛然纵起身形,在空中一个盘旋,就落在了方静姝的小舟上。

    方静姝见他使了这手功夫,心头不觉一惊。她抬头一看,却是呆住了。这年轻人不正是朱文圭吗?他正冲自己笑着。

    “静姝,我果然没有猜错,你真的来杭州了。”朱文圭笑着说:“你是在这儿等我吗?”

    方静姝痴痴地望着他,缓步上前去,猛地一耳光打在了朱文圭的脸上。“哎呦,好痛。”朱文圭捂着脸说道:“静姝,你干嘛打我呀?”

    她这才笑了,说道:“原来不是做梦。”

    朱文圭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原来你以为是在做梦呀,那你怎么不打自己呀?”

    “朱文圭!”方静姝一把将他抱住,嘤嘤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是故意打你的。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一巴掌怎解得了我心头之恨呀!”

    “咱们要学人家西施和范蠡。”朱文圭也紧紧抱着她,说笑道:“人家才不会像咱们这样又打又杀的。”

    方静姝仍然在嘤嘤哭着,往昔多少的酸甜苦辣,多少的恩怨纠葛,就在此刻,在她的心里烟消云散了。从此,那腥风血雨地江湖,那打打杀杀地峥嵘,就此与他们告别。他们站在缓缓行驶的小舟上,相互搂抱着、依偎着,引得无数才子佳人投来或羡慕或好奇地目光。

    世人都道西施和范蠡的爱情故事是千古佳话。殊不知,在这佳话的背后隐藏着多少的酸楚,多少的难堪?这其中的滋味,或许只有身在故事中的他们才能体会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