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北庆劫
天河坠入最后一抹月光，缕缕橘红渐渐铺开。杨温情看着城墙外的惨败景象，有些茫然。
从大幽覆灭，天下四分以来，如此规模的战争屈指可数，却从未有现如今凄凉的局面。
——
北庆，弘历七年。
南商殷帝殷长歌倾四洲之地与八大附属国的军事储备撕毁商庆休养生息的合约，携七十万锋寒骑，席卷山河，有入无人之境，兵锋直指北庆。
这是继妖界举二十四桥兵力南下，意图吞并北庆，称霸整座天下之后的第一场，两国之间屯兵百万的大战！
战事之规模前所未有，摧枯拉朽，绵延战线数千里，令世人惊叹。
其未央城城主佩弦，更是不惜亲率前锋——牧军，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千里奔袭，先下一城，玉门关战事突起，双方白刃相接，血染旌旗，边十三城烽火台狼烟四起，点燃了天际，宣告危机。
一时边关告急，但西疆各军区迫于朝廷的压力，无一人敢率先发兵，驰援玉门关。
与此同时，千里以外的将军关已尸骸遍野，断壁残垣间死气沉沉，八千军民均无一生还。
镇守关外的北庆四军之一东御军统领东御史顶着朝廷的压力，连夜奔袭，终于在潼关之战前赶到。
边陲三镇，只剩孤零零的一座潼关。
双方偃旗息鼓，僵持至今。
杨温情看着地平线升起的光芒，在寒风中呼出一口白烟，轻吐惆怅。
当沐浴朝阳成了奢望，西疆寒风凛冽成了常态，他单薄的衣衫，显得格格不入。
“前，前线急报。玉门关沦陷，关隘大开，关内军民皆以身殉国，无一人投降!”
斥候慌张的跑上城墙，脚下一个踉跄，差些滚下城墙，丢掉性命。
晃过神来的他，未敢多作歇息，顶着干涩的喉咙，将前线玉门关战事的结果说了清楚。
此去斥候八十余人，途中折损数匹战马，这才由最后一位斥候千里加急送了回来。
杨温情暗自替东御史惋惜。
八十位斥候，东御史养了数十年的家底，军中精锐，一朝折损七十九位。
今日若被东御史听到这讯息，怕是一口老血喷出来，都要昏厥过去。
杨温情并未用军中礼仪，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却仍将目光投向荒野里的那边。
然而，让他失望了。
东御史似乎早有预料，看见归来的斥候，投来欣慰的笑容。
此去玉门关，九死一生，能回来已是不易。
东御史步上城墙，朝着杨温情道，“牧北骑已横渡漓江，兵指玉栏珊，我们恐怕要放弃潼关。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如何？”
杨温情看向南王郡州的方向，道：“好了。”
边关数州，杨温情已用飞剑传音，命令数州外的游民速速入关。
如今只差南王郡州外的游民。
南王郡州的光线仿佛一层纱轻抚着大地，极其温暖。
南王郡州与南商天堑崖接壤，野蛮如南商七十万锋寒骑，也对此州避之不及。
南王郡州外只有一座关隘。
仅仅一座！
一座让锋寒骑都惧怕的关隘!
若是贸然对南王郡州进攻，换来的只有无休止的伤亡。
因此，南王郡州如今还是一片宁静之地。
一道流光自云阙间来，仿佛九天银瀑直泄而下，落入游民的视野中。
“南商压境，速速入关，可保平安。”
音落，那把剑再次穿透天际，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化为星光。
——
朝天子山脉隐于云间，终日雾气弥漫。
青山宗遥仙山。
自从杨温情下山以后，国教朝天子寂静了许多。
作为杨温情师尊暮寻欢，也只能闲时独自下棋赏景。
但是今日有故人来了。
石桌上那盘棋不知何时停下，楚河汉界上已布满密密匝匝的棋子，之前的二人负手而立在山巅，遥望西方关外边陲之地，亦是此时的潼关。
其中一人佩刀悬于腰间，久经沙场的双手上满是伤痕，他僵笑着开口道:“鸿帝他老人家贼得很，这天下何尝不是鸿帝他老人家的一盘棋。你我又何必瞎掺和，扰了老头的雅兴。”
说完，他又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当真舍得把你弟子送入军中?”
另一人看着西方，没有回答。迟迟问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怎么做?宫词兄。”
被唤作宫词的男子，略微迟疑道:“我又能活多久呢？以后的事情就让风尘说与我这山鬼听吧。而今，外夷来犯，朝局动荡，鸿帝力不从心实在难免，我此次来京都的目的你恐怕也能猜到。”
另一人面含春风，笑问道:“刚还说过这天下是庄惊鸿的一盘棋，怎么突然改口了？”
宫词道:“
云间城的佳酿你我还没有同去吃过。”
暮寻欢转身唤剑，随着剑光渐渐融进阴云里。宫词站在群山玉林中，默声道，“切记，切记。”
——
此刻的杨温情看向关外萧条的景色，摇了摇头。
荒野里的那边一直未有行动。
就连昨日前来叫阵的锋寒骑将军被杨温情一剑封喉后，无人为这位将军收敛尸体，甚至，一个人都没来过，风吹草动，一片安详。
南商锋寒骑静的可怕，可能随时都会回咬一口，杨温情不敢放松警惕，一直注视着荒凉的那边，神经紧绷。
东御史随他目光，也习惯的望向荒野里的那边，思绪一转，恍然道：“该走了。”
杨温情沉吟不语。
您的意思是，锋寒骑早已前往玉栏珊？
先前疑惑这位将军的赴死行为的杨温情此刻恍然大悟。——那这位将军，便也不是白死了。
东御史一哂，解释道：“潼关早已不攻自破。”
杨温情这次不再看荒野里，目光收回关内早已空无一人的街道，唤回了刚刚穿越星川而归的轻霜剑，呢喃道:“这就是战争么？”
东御史闻言叹道:“真正的战争还没有开始。”而后他看向军队休整的地方，对杨温情感慨道:“若非此次突袭是南商佩弦的计划，兴许西疆三镇不会在一个月内就接连失守。唉，收拾收拾，准备撤离潼关。”
杨温情应了一声。东御史又拍了拍他的肩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据司天监探查，此次先锋乃是旧南商的精锐牧军，率先横跨漓江安营扎寨的便是牧军神机营。据斥候来报，那位佩弦也在营中。只怕玉栏珊之战无可避免，你要准备好迎接这场风雨的洗礼。你们这一代承载着朝天子的希望，也承载着我泱泱大庆的未来。”
杨温情默然。
南商佩弦。
这个名字在一个月内无数次没入杨温情耳中，他倒是想看一看这位风华绝代的南商国师有多不凡。
东御军在民众撤离后不久，离开了边陲重镇的潼关，放弃了这道天堑。
随军而行的杨温情，看着身后这座城池，眼里流露出怅惘，却又无可奈何。
四座天下间。
除大楚武力兴国，太平盛世。
南商，北庆，大天三座天下间征伐不断，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群满嘴仁义道德的文人，张口就是天下苍生，人间黎明。
为何却对将军关军民殉国闭口不提，不屑一顾？
病殃文人是如此。
就连朝堂之上的白家相臣亦是如此。
美人误国便罢了，文臣难道也要如此？
入军已是两年。
作为北庆剑宗，暮寻欢关门弟子。
他杨温情无愧。
但作为一国虎狼之师的将军。
他有愧。
愧疚之余只得快马加鞭，逃离这座荒城。他沿途看这秋意渐浓的苍茫大地上，有还未入霜的青山，满地荒芜的田地，杂草横陈的小道，枯枝与鸟禽共处的残树，早已空无一人的村庄映入眼帘，他努力避开这些事物。
想起师父的劝诫，他自嘲的说道:“我何时如此懦弱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阴云连绵，隐约雷鸣，被吞噬的光线在他的身上消失。
借着雷光，只见他合上双眼。
忽的他好似看见当年大明湖畔前师父孤身一人的影子，他想伸手抓住，却扑了个空。
一阵雷声，他看见了当年在梅园时曲封忆决绝的眼神。
又是一阵雷声，他看见了当年在大夭皇宫中，西楚三仙之一临江仙苏世卿祭剑起杀机，只为扶风城红桑下那位倾国倾城的女子慷慨赴死。
忽有风声入耳，惊了他的眼眸。
“今天，我也要为这座天下，尽力一回！”
——
从大幽覆灭，天下四分以来，如此规模的战争屈指可数，却从未有现如今凄凉的局面。
——
北庆，弘历七年。
南商殷帝殷长歌倾四洲之地与八大附属国的军事储备撕毁商庆休养生息的合约，携七十万锋寒骑，席卷山河，有入无人之境，兵锋直指北庆。
这是继妖界举二十四桥兵力南下，意图吞并北庆，称霸整座天下之后的第一场，两国之间屯兵百万的大战！
战事之规模前所未有，摧枯拉朽，绵延战线数千里，令世人惊叹。
其未央城城主佩弦，更是不惜亲率前锋——牧军，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千里奔袭，先下一城，玉门关战事突起，双方白刃相接，血染旌旗，边十三城烽火台狼烟四起，点燃了天际，宣告危机。
一时边关告急，但西疆各军区迫于朝廷的压力，无一人敢率先发兵，驰援玉门关。
与此同时，千里以外的将军关已尸骸遍野，断壁残垣间死气沉沉，八千军民均无一生还。
镇守关外的北庆四军之一东御军统领东御史顶着朝廷的压力，连夜奔袭，终于在潼关之战前赶到。
边陲三镇，只剩孤零零的一座潼关。
双方偃旗息鼓，僵持至今。
杨温情看着地平线升起的光芒，在寒风中呼出一口白烟，轻吐惆怅。
当沐浴朝阳成了奢望，西疆寒风凛冽成了常态，他单薄的衣衫，显得格格不入。
“前，前线急报。玉门关沦陷，关隘大开，关内军民皆以身殉国，无一人投降!”
斥候慌张的跑上城墙，脚下一个踉跄，差些滚下城墙，丢掉性命。
晃过神来的他，未敢多作歇息，顶着干涩的喉咙，将前线玉门关战事的结果说了清楚。
此去斥候八十余人，途中折损数匹战马，这才由最后一位斥候千里加急送了回来。
杨温情暗自替东御史惋惜。
八十位斥候，东御史养了数十年的家底，军中精锐，一朝折损七十九位。
今日若被东御史听到这讯息，怕是一口老血喷出来，都要昏厥过去。
杨温情并未用军中礼仪，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自己却仍将目光投向荒野里的那边。
然而，让他失望了。
东御史似乎早有预料，看见归来的斥候，投来欣慰的笑容。
此去玉门关，九死一生，能回来已是不易。
东御史步上城墙，朝着杨温情道，“牧北骑已横渡漓江，兵指玉栏珊，我们恐怕要放弃潼关。交给你的任务完成的如何？”
杨温情看向南王郡州的方向，道：“好了。”
边关数州，杨温情已用飞剑传音，命令数州外的游民速速入关。
如今只差南王郡州外的游民。
南王郡州的光线仿佛一层纱轻抚着大地，极其温暖。
南王郡州与南商天堑崖接壤，野蛮如南商七十万锋寒骑，也对此州避之不及。
南王郡州外只有一座关隘。
仅仅一座！
一座让锋寒骑都惧怕的关隘!
若是贸然对南王郡州进攻，换来的只有无休止的伤亡。
因此，南王郡州如今还是一片宁静之地。
一道流光自云阙间来，仿佛九天银瀑直泄而下，落入游民的视野中。
“南商压境，速速入关，可保平安。”
音落，那把剑再次穿透天际，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化为星光。
——
朝天子山脉隐于云间，终日雾气弥漫。
青山宗遥仙山。
自从杨温情下山以后，国教朝天子寂静了许多。
作为杨温情师尊暮寻欢，也只能闲时独自下棋赏景。
但是今日有故人来了。
石桌上那盘棋不知何时停下，楚河汉界上已布满密密匝匝的棋子，之前的二人负手而立在山巅，遥望西方关外边陲之地，亦是此时的潼关。
其中一人佩刀悬于腰间，久经沙场的双手上满是伤痕，他僵笑着开口道:“鸿帝他老人家贼得很，这天下何尝不是鸿帝他老人家的一盘棋。你我又何必瞎掺和，扰了老头的雅兴。”
说完，他又似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当真舍得把你弟子送入军中?”
另一人看着西方，没有回答。迟迟问道:“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会怎么做?宫词兄。”
被唤作宫词的男子，略微迟疑道:“我又能活多久呢？以后的事情就让风尘说与我这山鬼听吧。而今，外夷来犯，朝局动荡，鸿帝力不从心实在难免，我此次来京都的目的你恐怕也能猜到。”
另一人面含春风，笑问道:“刚还说过这天下是庄惊鸿的一盘棋，怎么突然改口了？”
宫词道:“
云间城的佳酿你我还没有同去吃过。”
暮寻欢转身唤剑，随着剑光渐渐融进阴云里。宫词站在群山玉林中，默声道，“切记，切记。”
——
此刻的杨温情看向关外萧条的景色，摇了摇头。
荒野里的那边一直未有行动。
就连昨日前来叫阵的锋寒骑将军被杨温情一剑封喉后，无人为这位将军收敛尸体，甚至，一个人都没来过，风吹草动，一片安详。
南商锋寒骑静的可怕，可能随时都会回咬一口，杨温情不敢放松警惕，一直注视着荒凉的那边，神经紧绷。
东御史随他目光，也习惯的望向荒野里的那边，思绪一转，恍然道：“该走了。”
杨温情沉吟不语。
您的意思是，锋寒骑早已前往玉栏珊？
先前疑惑这位将军的赴死行为的杨温情此刻恍然大悟。——那这位将军，便也不是白死了。
东御史一哂，解释道：“潼关早已不攻自破。”
杨温情这次不再看荒野里，目光收回关内早已空无一人的街道，唤回了刚刚穿越星川而归的轻霜剑，呢喃道:“这就是战争么？”
东御史闻言叹道:“真正的战争还没有开始。”而后他看向军队休整的地方，对杨温情感慨道:“若非此次突袭是南商佩弦的计划，兴许西疆三镇不会在一个月内就接连失守。唉，收拾收拾，准备撤离潼关。”
杨温情应了一声。东御史又拍了拍他的肩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据司天监探查，此次先锋乃是旧南商的精锐牧军，率先横跨漓江安营扎寨的便是牧军神机营。据斥候来报，那位佩弦也在营中。只怕玉栏珊之战无可避免，你要准备好迎接这场风雨的洗礼。你们这一代承载着朝天子的希望，也承载着我泱泱大庆的未来。”
杨温情默然。
南商佩弦。
这个名字在一个月内无数次没入杨温情耳中，他倒是想看一看这位风华绝代的南商国师有多不凡。
东御军在民众撤离后不久，离开了边陲重镇的潼关，放弃了这道天堑。
随军而行的杨温情，看着身后这座城池，眼里流露出怅惘，却又无可奈何。
四座天下间。
除大楚武力兴国，太平盛世。
南商，北庆，大天三座天下间征伐不断，究竟是为了什么？
一群满嘴仁义道德的文人，张口就是天下苍生，人间黎明。
为何却对将军关军民殉国闭口不提，不屑一顾？
病殃文人是如此。
就连朝堂之上的白家相臣亦是如此。
美人误国便罢了，文臣难道也要如此？
入军已是两年。
作为北庆剑宗，暮寻欢关门弟子。
他杨温情无愧。
但作为一国虎狼之师的将军。
他有愧。
愧疚之余只得快马加鞭，逃离这座荒城。他沿途看这秋意渐浓的苍茫大地上，有还未入霜的青山，满地荒芜的田地，杂草横陈的小道，枯枝与鸟禽共处的残树，早已空无一人的村庄映入眼帘，他努力避开这些事物。
想起师父的劝诫，他自嘲的说道:“我何时如此懦弱了。”
他抬头看向天空，只见阴云连绵，隐约雷鸣，被吞噬的光线在他的身上消失。
借着雷光，只见他合上双眼。
忽的他好似看见当年大明湖畔前师父孤身一人的影子，他想伸手抓住，却扑了个空。
一阵雷声，他看见了当年在梅园时曲封忆决绝的眼神。
又是一阵雷声，他看见了当年在大夭皇宫中，西楚三仙之一临江仙苏世卿祭剑起杀机，只为扶风城红桑下那位倾国倾城的女子慷慨赴死。
忽有风声入耳，惊了他的眼眸。
“今天，我也要为这座天下，尽力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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