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烛影摇红
——
北庆。
京都帝汶。
秋雨骤断，绵绵潮意扑灭了京都帝汶的月光，也似洗去了宫词满身酒气。
宫词湿透的衣衫凌乱不堪，他跌跌撞撞的翻身下马，眼神迷离，不待谢公公再次劝说。
宫词目光便转向跪在湿漉漉的青砖地上一众御前侍卫，正要扶这些后生起来，忽的似乎看到幽州东北的疆场上，当年那支意气风发的玉龙军似近在眼前。刹那间，老泪纵横，一股难言的气势涌上心头。
一众侍卫见宫词宫将军正要扶他们起身，心潮起伏齐声道:“宫将军!”
北庆历年来，文人素以敬前人曹文轩，张笑庸为荣，武将则素以拜宫词宫将军为一生之荣耀。
宫词轻声应着，一个接一个的将侍卫们扶起来，就像是当年妖皇亲征时，他宫词在玉龙城郊点兵的场景，与其说道是点兵，倒不如说是送行。——那一场战役昏天地暗，血红色的腥味弥漫在处处废墟之上，刚刚消散的剑影和哀鸣又在空中绽开，堆积的尸骸遍野，五十万玉龙军血流成河，以一介凡人之躯誓死不渝的阻击着妖族的无数潮进攻。等到南方四军支援剑气长城，五十万玉龙军，五十万北庆男儿早已随他们的英烈之魂西去。
据后世记载，那场战役，除去南方四军与诸多仙师之外，玉龙军孤身守剑气长城半年有余，除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宫词宫将军无一生还。
剑气长城外，血气滔天，哀魂似海，悲鸣万千，似在向妖界示威——
我北庆男儿三尺之躯既已许国，自当与尔等妖孽死战!——《北庆志·幽州剑气长城篇》
宫词喟然长叹，抹了抹泪花，对着一众侍卫豪迈仿佛自云间而来，道:“北庆男儿自当如何?”
夜籁无声。一句“北庆男儿自当如何”如神音绕耳，触动着一众侍卫，他们豪情万丈道:“死战!死战!死战!”
静默在一旁的谢公公眼睛像是一条缝，贼贼的跑到宫词身畔，道:“宫大人，纵然侍卫放您进去，老身也不敢放行呐!”
宫词似未闻，谢公公见宫词不为所动，将烈马暂交与一众侍卫，便要走进宫内，又急忙道：“龙颜震怒，我这小命可就没了，宫大人看在我朽木将枯的份上，就明早再来见陛下罢!”
宫词微微一哂:“白天京都太吵闹，朝堂里那些心怀鬼胎的狗官太烦，倒不如图个清静。”
趁着烛光，谢公公看着丑时夜色，脸一耷拉，抱怨道:“宫大人，这也不是个时候啊。”
宫词未闻他的抱怨，径直向御前书房的方向快步而去，乐呵呵地说道:“公公不必担忧，哪次不是如此时候觐见。”
谢公公面色铁青，你宫词还好意思说吗。
宫词步履生风，正要掠过这长廊，谢公公轻功更盛，拦住他的去路，劝阻道:“您就依奴婢一回吧，今日皇上正因雍州刺史郭大人之死大怒，如此时候觐见，陛下到时问罪下来，您不是要了奴婢的老命吗。”
宫词轻诧，“公公，且说来听听郭南山是如何死的。”
——
江州。
沈静舟并未第一时间离开江州，正如韩愈所言，他有自己的打算。沈静舟打开信笺，目光在笔墨里游走，沉默许久。
林深，零落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沈静舟身上，他将赋满笔劲的纸笺揉成一团，眉间亦有怒意，“好一个韩愈。”
沈静舟手掌上不知何时散出一股寒意，林间尽染一层寒霜。
倏地，杀意散去，他一颓，喃喃道:“若不是当年有那人在，岂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沈静舟蕴满风雪的眼睛，此刻显得出奇黯然。
忽有野隼惊起，沈静舟目光忽动，只见一人一马似从天河而来，渐渐向他走来。
马蹄声突停，一人一马隔着山林，游荡在沈静舟数丈前。
沈静舟哑然，好似隔着千秋万古，难以启齿，“你也来了。”
那个人在漆黑的夜里，双眸注视着沈静舟，哂道:“好久不见，顾之川。”又似想起了什么，“哦不，沈静舟。”
两人如故人相见，互相颔首，在风中静默。
无涯城外。
沈承欢踏月色而至。
他站在无涯城外的树枝上，停下了前行的步伐。
“是谁？”
沈承欢身后的树林，枝叶窜动，簌簌作响。
一道身影瞬至沈承欢身畔。
“小子。宋锦瑟便不用你来救了。”
……
宋锦瑟擦拭干净嘴角血迹，后背靠在剑柄，目光直视“夜煞”。
“夜煞”一愣，显然有些诧异，宋锦瑟不按常理出牌。
“那就有些可惜了。”
……
——
“陛下，宫词宫大人求见。”御前书房的烛光还未曾歇，照出谢公公惨白的面容。
正批阅奏折的鸿帝一怔，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看向门外的身形，“宫词啊宫词，你可是真会挑时候呐。”
宫词呵呵一笑，在门外作揖道:“陛下，可莫冤枉了微臣，微臣哪敢挑。”见屋内没有动静，宫词又掐媚道，“陛下龙体欠安，需早些时辰歇息，宫中御医都是猪脑子，一个个都不好使，耽误了龙体，他们可担待得起?陛下若是想歇息，那微臣便先告退了。”
“罢了，你宫词可不像是会阿谀奉承的人。”庄惊鸿一哂，不知是否在夸宫词为人，还是在说他掐媚的话语如此难听。
宫词知鸿帝未曾动怒，便悻悻的推开了御前书房的门，一阵地龙的温暖扑面而来，谢公公却是一身冷汗。
鸿帝瞥了一眼，倒也没责怪，示意谢公公退下。谢公公才如释重负，轻轻合上御前书房的门，守在门外。
见谢公公退下，鸿帝似有斥责，道:“仔细想来，自二弟辞京，你宫词便再也没来过京都。”
淮王庄雍辞京已有数十年。数十年来这位玉龙军将领便再也未曾来过京都。
宫词一愣，随即笑道:“陛下勿怪，您也知剑气长城当年一战后，妖界虽元气大伤，但冲突仍是不断……”
鸿帝重重咳了数声，打断了宫词振振有词的说辞，似有轻讽道:“你宫词曾说过京都并非什么善地，如今来京都又有何打算?”
宫词沉吟道:“自然是来京看看思念已久的陛下。”
鸿帝面色一沉，“朕还死不了。如今看也看过了，朕倒是有些问题想要听听宫大人的意见。”
宫词作揖，鸿帝道:“你说，朝中，山野江湖里，有多少人巴不得朕早点西去?”
宫词把头沉了下去，半晌无言语。
见宫词不答，鸿帝庄惊鸿又道:“如果朕随了他们的愿，你又当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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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庆。
京都帝汶。
秋雨骤断，绵绵潮意扑灭了京都帝汶的月光，也似洗去了宫词满身酒气。
宫词湿透的衣衫凌乱不堪，他跌跌撞撞的翻身下马，眼神迷离，不待谢公公再次劝说。
宫词目光便转向跪在湿漉漉的青砖地上一众御前侍卫，正要扶这些后生起来，忽的似乎看到幽州东北的疆场上，当年那支意气风发的玉龙军似近在眼前。刹那间，老泪纵横，一股难言的气势涌上心头。
一众侍卫见宫词宫将军正要扶他们起身，心潮起伏齐声道:“宫将军!”
北庆历年来，文人素以敬前人曹文轩，张笑庸为荣，武将则素以拜宫词宫将军为一生之荣耀。
宫词轻声应着，一个接一个的将侍卫们扶起来，就像是当年妖皇亲征时，他宫词在玉龙城郊点兵的场景，与其说道是点兵，倒不如说是送行。——那一场战役昏天地暗，血红色的腥味弥漫在处处废墟之上，刚刚消散的剑影和哀鸣又在空中绽开，堆积的尸骸遍野，五十万玉龙军血流成河，以一介凡人之躯誓死不渝的阻击着妖族的无数潮进攻。等到南方四军支援剑气长城，五十万玉龙军，五十万北庆男儿早已随他们的英烈之魂西去。
据后世记载，那场战役，除去南方四军与诸多仙师之外，玉龙军孤身守剑气长城半年有余，除天下十大高手之一的宫词宫将军无一生还。
剑气长城外，血气滔天，哀魂似海，悲鸣万千，似在向妖界示威——
我北庆男儿三尺之躯既已许国，自当与尔等妖孽死战!——《北庆志·幽州剑气长城篇》
宫词喟然长叹，抹了抹泪花，对着一众侍卫豪迈仿佛自云间而来，道:“北庆男儿自当如何?”
夜籁无声。一句“北庆男儿自当如何”如神音绕耳，触动着一众侍卫，他们豪情万丈道:“死战!死战!死战!”
静默在一旁的谢公公眼睛像是一条缝，贼贼的跑到宫词身畔，道:“宫大人，纵然侍卫放您进去，老身也不敢放行呐!”
宫词似未闻，谢公公见宫词不为所动，将烈马暂交与一众侍卫，便要走进宫内，又急忙道：“龙颜震怒，我这小命可就没了，宫大人看在我朽木将枯的份上，就明早再来见陛下罢!”
宫词微微一哂:“白天京都太吵闹，朝堂里那些心怀鬼胎的狗官太烦，倒不如图个清静。”
趁着烛光，谢公公看着丑时夜色，脸一耷拉，抱怨道:“宫大人，这也不是个时候啊。”
宫词未闻他的抱怨，径直向御前书房的方向快步而去，乐呵呵地说道:“公公不必担忧，哪次不是如此时候觐见。”
谢公公面色铁青，你宫词还好意思说吗。
宫词步履生风，正要掠过这长廊，谢公公轻功更盛，拦住他的去路，劝阻道:“您就依奴婢一回吧，今日皇上正因雍州刺史郭大人之死大怒，如此时候觐见，陛下到时问罪下来，您不是要了奴婢的老命吗。”
宫词轻诧，“公公，且说来听听郭南山是如何死的。”
——
江州。
沈静舟并未第一时间离开江州，正如韩愈所言，他有自己的打算。沈静舟打开信笺，目光在笔墨里游走，沉默许久。
林深，零落的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沈静舟身上，他将赋满笔劲的纸笺揉成一团，眉间亦有怒意，“好一个韩愈。”
沈静舟手掌上不知何时散出一股寒意，林间尽染一层寒霜。
倏地，杀意散去，他一颓，喃喃道:“若不是当年有那人在，岂会沦落到这般地步……”沈静舟蕴满风雪的眼睛，此刻显得出奇黯然。
忽有野隼惊起，沈静舟目光忽动，只见一人一马似从天河而来，渐渐向他走来。
马蹄声突停，一人一马隔着山林，游荡在沈静舟数丈前。
沈静舟哑然，好似隔着千秋万古，难以启齿，“你也来了。”
那个人在漆黑的夜里，双眸注视着沈静舟，哂道:“好久不见，顾之川。”又似想起了什么，“哦不，沈静舟。”
两人如故人相见，互相颔首，在风中静默。
无涯城外。
沈承欢踏月色而至。
他站在无涯城外的树枝上，停下了前行的步伐。
“是谁？”
沈承欢身后的树林，枝叶窜动，簌簌作响。
一道身影瞬至沈承欢身畔。
“小子。宋锦瑟便不用你来救了。”
……
宋锦瑟擦拭干净嘴角血迹，后背靠在剑柄，目光直视“夜煞”。
“夜煞”一愣，显然有些诧异，宋锦瑟不按常理出牌。
“那就有些可惜了。”
……
——
“陛下，宫词宫大人求见。”御前书房的烛光还未曾歇，照出谢公公惨白的面容。
正批阅奏折的鸿帝一怔，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看向门外的身形，“宫词啊宫词，你可是真会挑时候呐。”
宫词呵呵一笑，在门外作揖道:“陛下，可莫冤枉了微臣，微臣哪敢挑。”见屋内没有动静，宫词又掐媚道，“陛下龙体欠安，需早些时辰歇息，宫中御医都是猪脑子，一个个都不好使，耽误了龙体，他们可担待得起?陛下若是想歇息，那微臣便先告退了。”
“罢了，你宫词可不像是会阿谀奉承的人。”庄惊鸿一哂，不知是否在夸宫词为人，还是在说他掐媚的话语如此难听。
宫词知鸿帝未曾动怒，便悻悻的推开了御前书房的门，一阵地龙的温暖扑面而来，谢公公却是一身冷汗。
鸿帝瞥了一眼，倒也没责怪，示意谢公公退下。谢公公才如释重负，轻轻合上御前书房的门，守在门外。
见谢公公退下，鸿帝似有斥责，道:“仔细想来，自二弟辞京，你宫词便再也没来过京都。”
淮王庄雍辞京已有数十年。数十年来这位玉龙军将领便再也未曾来过京都。
宫词一愣，随即笑道:“陛下勿怪，您也知剑气长城当年一战后，妖界虽元气大伤，但冲突仍是不断……”
鸿帝重重咳了数声，打断了宫词振振有词的说辞，似有轻讽道:“你宫词曾说过京都并非什么善地，如今来京都又有何打算?”
宫词沉吟道:“自然是来京看看思念已久的陛下。”
鸿帝面色一沉，“朕还死不了。如今看也看过了，朕倒是有些问题想要听听宫大人的意见。”
宫词作揖，鸿帝道:“你说，朝中，山野江湖里，有多少人巴不得朕早点西去?”
宫词把头沉了下去，半晌无言语。
见宫词不答，鸿帝庄惊鸿又道:“如果朕随了他们的愿，你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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