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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义庄

    当晚,月明星稀,万里无云。

    在卧房的柴草堆上,祝鸿远辗转反侧,睡不着。

    明月在屋顶窥人,瓦片中稀稀疏疏的透过光来,照着他的心乱如麻。

    曾玉瑶住进了柴房,他只能在半漏风的卧房里将就一晚。

    祝鸿远清晰的听见了曾玉瑶关门反锁的声音。

    我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吗?祝鸿远摸摸鼻子,心里还真拿不准。

    来到这个世界三天了,其中两天半都在天牢里度过,此时他才有心思好好想一想以后的路,迷茫又兴奋。

    不同的世界,有不同的玩法,但归根结底,还是要看个人自身情况,外部条件只是无数个零,自己才是前面的一。

    在现代社会混不好的人,很可能只是缺少一个机会,毕竟每个人的起点都不一样,有人出生在罗马,有人出生是骡马。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时势造英雄。

    既来之,则安之,活了两辈子的经验,加上高级的九年全科教育,我一定行!

    如今虽只是跪族,但是手脚齐全,身体健康,未来尚未可知。

    因为他知道天朝有修士的存在,其中潜藏着无限可能。

    天朝以天生教为国教,全民信奉大往生佛陀,亦全民修行,只是九成九的人终其一生也摸不到修仙的门槛。

    这其中有天资的因素,更重要的原因却是外部条件。

    平民们要衣食无忧,已经需要莫大努力,哪有条件去追求修行和成就。而自小被天材地宝包围的世家公子们,无需努力,自然而然的可以亲近佛陀,凭亿近人。

    钞能力,在哪里都好用。

    在记忆中,天生教的修为分为七个阶段,分别是比丘、罗汉、珈蓝、金刚、菩萨、揭谛、诸天。

    至比丘境,身轻体健,耳聪目明;至罗汉境,力能扛鼎,拳可碎石。

    再往后的,他就不知道了,乞丐无法猜测皇帝的早餐。

    只是听说,超越诸天境后,可以破碎虚空而去,从此逍遥自由。

    但从来没有人见到过有人成功,就如同那诸多传说一般。

    不过上天还是有公平的地方,越往后的修行越难,天材地宝带来的帮助也越小,反而对心性的要求更高。

    因此在比丘境的人,以公子哥居多,到了珈蓝境往后,反倒经历过生活毒打的普通人还有不小机会。

    而祝鸿远或许是因为从小的凄惨遭遇,心智颇为坚定,居然迈入了比丘境,也因此才能在京城活下来。

    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这也是绝大部分人的终点。

    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借着修行向上爬,第二次生命尤为可贵,不可浪费。

    只是封建社会毫无人权可言,身似浮萍,命不由己,可不要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胡思乱想中,睡意渐浓,祝鸿远阖上了双眼。

    ------

    等到祝鸿远赶到义庄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他第一天上班就迟到。

    也不怪他,他根本没想到从郊区的小院到另一个郊区的义庄,需要一个时辰,把他腿也快走废了。

    能乘坐马车或者骑马的人,比现代社会能开车的人少的多,有一驾牛车已然是大户人家。

    还是地铁舒服。

    出门前,他换上了青色大褂,布带缠腰,长发后束,用院子里的水缸当镜子,简单梳洗一番。

    别说,这张脸还挺好看,鼻梁高挺,双目炯炯,阳刚之气由内而外的散发。

    只是义庄的青色大褂穿起来并不合身,他总感觉有点发痒。

    当裁缝,有没有可能变成一个副业?

    可他不会。

    义庄,顾名思义,最初是地方或同乡聚资修建,用以人们暂时停放棺木的所在,后来随着时代发展,渐渐地收归官府,用以收敛尸体。

    通常义庄有三个作用,停放尸体,防止随意丢弃尸体产生传染病;等着死者家属前来认尸;供仵作干活,配合官府验尸。

    这种地方自然不会在市中心,让人恐惧不说,还拖累周围房产价值。

    让老爷们睡觉不踏实可是重罪。

    义庄坐南朝北,为防尸体腐烂,终日不见阳光。在深秋的暖阳下,看起来依然阴森森的,让人驻足不敢向前。

    这个人就是祝鸿远,他已经纠结了一刻钟,咬牙几次,依然不敢进去。

    对于死亡本能的恐惧,让他迈不开腿。

    莫说停尸房,以前就是看见棺材,他也要绕路走,唯恐避之不及。

    而眼前的义庄大门洞开,如张牙舞爪的怪兽,张着黑洞洞的深渊巨口,他实在没有走进去的念头。

    突然背后被人重重一拍,祝鸿远吓得跳了起来,回头看见是伍和裕。

    “你吓死我了!”祝鸿远咬牙切齿,心砰砰跳个不停。

    “站这里干嘛,我忙的要死,你却在这里摸鱼,快来帮忙。”

    说罢拉着祝鸿远便走,不由分说,连拖带拽的将人拉进了义庄。

    一进门,祝鸿远便感觉换了天地,外边还是暖洋洋的秋日阳光,义庄内却冰冷刺骨,一瞬间似乎进入冬天。

    站在门口四下张望,腐朽的气息充斥他的鼻腔,他看见了义庄内的布局。

    四四方方的围墙,将整个义庄包围了起来,大概两亩地大小。整个义庄分为三个部分,左右两边各停放着几十具棺木,中间则是伍和裕的操作台,上面摆放了一堆工具,剪刀、锯子、凿子一应俱全。

    虽然是正午时分,操作台旁依然烛光摇曳,需要辅助照明,否则看不清楚。

    左右两边,摆放着清一色的黑棺,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让人窒息。黑棺仿佛吸收了光线,让本就阴暗的房间更显恐怖,似乎其中随时有东西会破棺而出。

    “你不是受伤了吗?”祝鸿远没话找话,这里太过安静,让他后背发毛。

    整个义庄本来一共就三个人,曾刚已死,偌大的义庄只剩下了他和伍和裕。

    他从未如此想要找个人聊天,尬聊也行。

    伍和裕正在将一具尸体搬到操作台上,随口回答道:“圣心医馆帮我治好了,他们的医疗水平真不错。”

    圣心医馆,是京城里唯一能和天生教齐名的组织,一个负责救人命,一个擅长渡人心。

    而伍和裕因为出色的尸体查验技术,被破格选入了圣心医馆。钻研死亡,也是在研究生存,生与死,一线之隔。

    招呼祝鸿远过去帮忙,伍和裕从工作台下摸出一套白麻布衣服:“来,把这个人翻过来,我给他把衣服换上。”

    祝鸿远傻眼了,一来就上王炸?不让他先适应一下?

    脚下仿佛生了钉子,他不动。

    伍和裕催促道:“别磨磨蹭蹭的,还有其他活,不抓紧,晚上也搞不完。”

    一听做不完要加班到晚上,祝鸿远腿脚顿时轻快起来,忙不迭跑到操作台边,伸手扶住了尸体。

    白天干活已经这么吓人,晚上还挑灯继续,要人命。

    没想到,在哪里都逃不掉996的命运。

    这才叫操着卖白粉的心,赚着卖白菜的钱。

    穿衣、合眼、化妆,是仵作的日常几大工作,日复一日,平日没有那么多的尸体需要检验。

    这是一张老人的脸,枯如树皮,充满了岁月的痕迹,静悄悄的躺在操作台上,冰冷僵硬。

    强忍恶心和恐惧,祝鸿远抓住尸体的两肋,用力的将尸体翻转过来。

    他更认为他现在是尸体的搬运工,果然生活的尽头是搬砖。

    将尸体卧位放置于操作台上,伍和裕站在尸体脚方向的左边,面向尸体。这是为了以表敬意,对活人要有礼貌,对死人更要讲理。

    先穿袜子,接下来穿裤子。

    伍和裕伸出左手,将整理好的裤子从裤脚口开始往他的前臂上套。

    将整理好的裤子裤腰拉至腕关节上方,然后用套着裤子的左手握住尸体的左脚。

    祝鸿远学着伍和裕的动作,握住了尸体的右脚。

    尸体僵硬又干燥,没有一点弹性,就像握着柴火,浑不似人体。

    两人另外一只手同时用力,将裤腰拉至死者腰部,并用力将死者臀部拉起,一边裤子的后背部分穿到位。

    将裤子整理好,系好边裤和裤袋。

    接下来是衣服,如法炮制,祝鸿远凭着本能和印象操作,这几乎是身体的下意识动作。

    等到把衣服穿完,凉风拂过,祝鸿远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紧张和寒冷让他不自觉颤抖起来。

    这阵感觉来的快,去得也快,经过这一阵搬运,祝鸿远逐渐习惯了义庄里的光线和氛围,又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人体的适应能力当真了得。

    祝鸿远长出一口气,总算搞定了一件事情,如果在义庄的工作内容都是这样,那还可以接受。

    感受着手上残留的冰凉,祝鸿远后背一阵发麻,难怪之前在公堂上,他用手抱着那个端庄大姐姐腿的时候,对方反应那么大。

    除去本身对异性的防备,仵作身份带来的厌恶恐怕也占了相当大的原因。

    不行,他也忍不了,胸口翻涌,呕吐的冲动抵挡不住,转身向后堂跑去,他要洗手。

    此时身后传来了奔跑之声,似乎有人正向他冲来。义庄里只有他和伍和裕,会是谁在跑?祝鸿远心下大惊。

    刚一转过来,不等他动作,迎面便是一个脑袋撞上了他的肚子,他痛得蹲了下来。

    那个脑袋也应声下落,连带着身体摔在地上。祝鸿远蹲下时,刚好和对方来了个亲密接触,亲上了脸颊。

    抬头看去,眼前是一张肥胖的大脸,双眼紧闭,嘴角淤青,皮肤冰凉,赫然是一具浑身湿漉漉的尸体。

    尸体旁边,几个衙役东倒西歪的摔了一地,方才他们急匆匆的抬着尸体冲进义庄,刚好撞上了回身的祝鸿远。

    感觉到唇边传来的冰凉,那是尸体肿胀的脸。

    祝鸿远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顿时义庄里充满了丰富的气息。

    ------

    等到祝鸿远清理完,回到前厅,衙役们已经散去,只有张捕头还在义庄,等待着出结果。

    张捕头就是当初抓两人进天牢的人,当时结结实实的给了祝鸿远两拳,他现在都恨得牙痒痒。

    伍和裕已经将尸体放在了操作台上,正在翻动尸体,关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很好,没有任何问题。”

    祝鸿远不想回忆起酸爽的感觉,他有点绷不住,不确定会不会再吐。

    不知道这个吻是不是这具身体的初吻,太可惜了。

    目光集中在尸体上,祝鸿远想要上前帮忙,又害怕冰凉的触感,犹豫之后,帮伍和裕递上工具。

    操作台一旁,放着几张纸,祝鸿远瞄了一眼,上面简单记录着尸体的一些情况。

    尸体被渔民打渔的时候发现,已经浑身肿胀,腹部全是水。

    地点在朝阳府城外五里的李家湾,护城河离开城墙厚便一路狂奔,一路向南。李家湾地形平坦,河水到了这里变得平缓,尸体方才被发现,否则可能被冲到下游去了。

    翻到下一页,祝鸿远眼前一亮,那是一张简陋的图画,标注出了尸体被发现时的样子,还有大概的地理位置。

    没想到还有这种黑科技。

    “如何?看出是怎么死的没。”张捕头看起来很急躁,“吃了这么多水进去,肯定是落水溺亡。”

    看来最近接连爆发的命案,给了他很大压力,挨了县太爷不少的骂。

    “溺亡和溺亡也不一样,有意外落水;有因为病患溺死;还有被人殴打杀死,推在水内;更有投河自杀。”

    伍和裕一如往常的沉稳,并不因为张捕头的催促而慌乱。

    尸体身上的衣服颇为奢华,长袍是蓝色的上好丝绸,绣着金黄元宝花纹的雪边,搭配死者肥硕的身材,看来此人是一名富商。

    这个世界很多人饭也吃不饱,能长得肥头大耳的人,非富即贵。

    但官员一般自命清高,不会穿这么俗气的衣服。

    脱下丝质长袍,伍和裕从尸体怀中取出一张路引,已经被水打湿,上面的内容已经看不真切,模模糊糊可以看到“蜀郡”两个字,看来此人是从蜀郡而来。

    伍和裕将路引放在一旁晾干,又从怀中掏出几锭银子,颇有分量。

    张捕头盯着尸体看了半晌,自信的说道:“这应该是个来京城采买的商人,还没到京城,半路意外落水而亡。”

    “怎么看出来的?”伍和裕问道。

    “他随身带着这么大的银锭,肯定是来京城买东西。而在尸体现场没有看到货物,定然是还没有到京城,就意外身亡了。”

    张捕头摇头晃脑,为自己的聪明而得意。

    祝鸿远突然说道:“不对,他是商人,但肯定不是刚到京城,而是在采买完,回去的路上溺亡。”

    张捕头嗤笑一声,斜眼看着祝鸿远:“你个仵作懂什么,看尸体的还学人断案?别以为从天牢里出来靠的是你的本事,那是县太爷明察秋毫。”

    不提还好,提起被抓金天牢的这几天,祝鸿远火气蹭的上来了,今天要让张捕头知道什么叫做推理。

    祝鸿远指着丝质长袍:“银锭虽大,但并不能买多少东西,几十两的生意不至于让穿这身衣服的人跑一趟,这件衣服恐怕就值二十两。”

    伍和裕点点头,言之有理。

    祝鸿远又说道:“此人远道而来,必然身负重金,定是用银票进行采买。但银锭尚在,银票不见,会是什么情况?”

    张捕头和伍和裕面面相觑,不知道祝鸿远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发现尸体的人偷了?

    “没有人会放着现成的银子不拿,反而只拿走银票,银票兑换的时候反而容易被抓住。”祝鸿远说的云淡风轻,“可见银票不是被人偷走,而是此人采买之后,剩下这些银锭。”

    张捕头听得一愣,问道:“那货物呢?事故现场没有货物,总不能全都沉入水里。”

    “货物会不会沉水,要先知道货物是什么才行。何况,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案发现场?”

    张捕头眼睛一下子就睁大了,如果出现了第二现场,就不是意外身亡那么简单。

    之前的曾刚溺死的案子还没破,新案子又来,他一口气差点没提起来,惊诧的盯着祝鸿远。

    看什么看,怕你不成,祝鸿远冷眼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