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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魂还义庄

    医院里,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套,白色的床单,到处都是白色。现年七十三岁的老太太躺在床上,眼皮无力地抬着,空洞的眼神朝向天花板,不知是否还能思考。

    这是她的弥留之际,她已经看不到身边的人,也听不见他们轻声的啜泣。该交代家人的后事早已交代完。这最后的时刻,她只想留给自己,好好回忆一下这七十三年的人生。她不算一个成功人士,养育一双儿女,未经历过大的坎坷,还算一生平顺。儿子事业有成,女儿家庭幸福,孙子外孙女也都正常上学。

    这一生,她学过很多东西,算是有点学问。心理学,哲学,通读历史,甚至老年之后,研习中医。也因此,她近几年越来越清楚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已经不是靠普通的医疗就可以医治。可是她不想接受过度医疗,浑身插满管子,像植物人一样地活着。她不想要这样的生命。今日的结果,也是她对家人请求来的,她只想走得体面一点。

    凌晨一点整,子时和丑时交接,她合上眼皮。随着面部肌肉轻微一沉,床头的心跳测速仪器发出‘哔——’一长声,护士宣布了她的死亡。家人轻声的啜泣像是泄了闸,一下子就大声起来,哭喊得撕心裂肺。

    她觉得自己好像飘了起来,飘到半空中。虽然闭着眼睛,她却能感知到周围仍是一片刺眼的白,亮得她无法去看哭泣的到底都有谁。

    这片刺眼的亮白,是此时透过窗口射进来的一道闪电。紧跟闪电而来的,是天空里的一声霹雳。像山体被炸开一样的巨响,吓得病房里原本哭泣的声音骤然停下,正在哭泣的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震得心里一颤,忽觉毛骨悚然。好一会儿才又回到失去亲人的痛苦情绪中去,哭声已经比原先轻了很多。

    她看不到这一切,只是觉得一声巨响过后,周围哭泣的声音似乎小了很多。随着意识逐渐消失,她觉得,她这算是正式离开了人世。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睡着刚刚醒来。

    一个女孩躺在土床上,满脸暗红色血迹。像是额头受过极重的外伤,流到惨白脸皮上的血已经有些结痂,变成暗红色。忽然,她的食指动了一下。接着,她慢慢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屋梁。

    她又试了一下,手可以动。奇怪!之前躺在医院那种浑身无力,身体渐渐僵硬的感觉没有了。全身好像---很轻松?她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好像真的可以!这是怎么回事?我是被医生又救活了吗?

    她撑着胳膊,竟坐了起来。觉得一阵头晕,脑袋好像被重物敲击过一样的疼。她刚伸手想去摸额头,抬起的手却又放下了。她的眼神瞥到了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昏暗的光线中,她模模糊糊好像看到好多土床,每个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浑身带血的人。那些人一动也不动,一看就是已经死了。

    她其实是怕见死人的,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怕了。她想着,呵!我竟变成你们的同类了!这就是阴间了吧?还真的有阴间这个地方啊!她一边看着那些尸体,一边从土床上下来。她感觉脚底下轻飘飘的,有些站不稳。头也晕乎乎的,这是失血过多因贫血导致的眩晕。不过她这个时候并不知道,她以为自己是个鬼魂。

    她就这样晕着走到门口。经过那些尸体时,她想,可能我比他们先死,所以也比他们先在阴间醒过来吧!只是看那些尸体穿的衣服有些奇怪,全都是古装啊!她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换上了古装!想来这就是自己死后,子女们为自己换上的寿衣了!

    她站在门口,茫然地看着外面黑漆漆一片。可是这些尸体没有一个醒过来的,我在阴间要干什么呢?连个可问的人都没有!她觉得额头还是有些疼,脑子还是晕。她将头稍微歪一些,这样感觉好像要好一点。她扶着门,把头歪向一侧,再次看向那一片茫茫黑夜。

    这是晚上,除了屋里一点昏暗的光亮,外面什么也看不见。忽然,好像有一个影子在离她约四五米远的地方站着。她仔细去看,那影子站得笔直。还没等她来得及看清,就听见“啊”的一声怪叫,那影子‘嗖’就跑掉了。她赶紧要追过去,追到这个影子,就起码可以问出点什么来。

    她当然不知道,她醒过来的地方是一个用于存放尸体的义庄。刚才那个影子正是负责看守这个义庄的老汉。其实他不算老,五十岁左右。头发白了,背也驼了,看起来像个老人。据说早年因为赌博输红了眼,把儿子都卖掉了。媳妇气跑了,只剩他一个人孤苦无依。因为胆子大,就替官府看守这个义庄,偶尔得点银钱勉强填饱肚子。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偶尔听过以前一起赌钱的人喊他老初,经常来送尸体的年轻衙役就都管他老初头。

    一般百姓家里有人去世,尸体肯定是放自己家里等入葬。只有那些因罪被官府抄家灭门的,或者横死无人认领的尸体,就会暂时放到义庄去。等官府派人来附近挖坑了,就集体埋掉。这种事情都是吃力不讨好,也没有额外的报酬,所以官府的衙役并不勤快。拖拖拉拉,经常等到尸体发臭甚至腐烂了才会过来挖坑。

    义庄朝南的正堂比较大,用于停放尸体。老初头就住在旁边一个朝东向的小屋里。砌上一圈泥巴矮墙,勉强围城一个破落院子。老初平时不大会去正堂,里面都是死人,他嫌晦气。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偷尸体,院子连大门都没有。实际也不需要大门,因为普通百姓根本没人敢到义庄里来。

    这天下午他多喝了点酒,睡得很早。今晚似乎有些闷热,好像要下雨。还不到夜里,老初头就觉得口渴想喝水。起来喝完水又想解手。平日这里也没人来,他就懒洋洋走到自己门口不远处,刚要解开裤带,惺忪睡眼中恍惚看到一个小鬼影子摇头晃脑从放尸体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就站在他斜对面不远处停下了。他吓得身体猛抽一下,浑身忽然变得僵硬,动弹不得。酒意尿意早跑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感觉使尽浑身力气,才好不容易把脚挪开步子,等到他身体肌肉反应过来,他“啊”一声大叫,疯了一样掉头就朝义庄外跑。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该跑去哪里。该死的野草长到比人还高,不是缠住他胳膊就是绊住脚脖子,不知道一路摔倒多少次。每次都像是被人抓住,总感觉身后有一双手不停在靠近他。他后脊梁子早已湿透,冰冷的汗水沾在后背上,汗毛全数立起,冻得他牙齿不停打颤。跑着跑着,老初头终于能够思考,该跑去哪里呢?看着这茫茫无际的荒野,他朝城门方向使劲跑去。是他们送来的尸体闹鬼,只能找他们了!

    义庄是在城外的,其实离城门不远,也就二三里路。但是老初头慌乱中到处乱窜,都不知道跑哪去了。等他来到城门口,已经是半夜,城门早已关闭。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趴在城门上又拍又叫,“开门哪!快开门哪!”

    好半天,终于传来一个烦躁的声音:“谁啊?大半夜叫鬼啊!赶紧滚蛋!”老初头平时白天闲来无事经常在城门口转悠,喜欢打听些新鲜事,跟城门口几名守卫倒也相熟。

    “是三娃吗?我老初头。我有特别紧急的事情要报官,快帮我通报一声。”老初头仰着头朝城门上喊。

    城门上叫三娃的兵卒见是熟人,态度缓和了一些,“这大半夜你来干什么?赶快回去!”

    老初头定了定神,转了转眼珠子,脑子里快速搜寻着能撑得住场面的大人物。禁卫军!前几天这些尸体就是禁卫军送来的。还是禁卫军里的大官亲自押送,叫,叫万显道万统领!

    万显道是禁卫军统领的本名,年轻时是皇帝身边一名护卫。因其武艺高强,聪明谨慎,深得皇帝喜欢。他虽在皇帝身边,却从不攀附任何大臣或后宫,且一直注意与后宫划清界限,这也让皇帝感到特别安心。后来晋升为羽林卫总管。羽林卫只负责皇帝陛下一人安危,主要守护在皇帝经常出入的宫殿。前几日又因为帮皇帝办了一件大事,深得圣心,皇帝借机将他擢升为禁卫军统领。

    禁卫军主要负责整个皇宫的守卫,实际上也包括紧贴皇宫边上的一些大臣府邸。擢升后大家都叫他万统领。此人年纪看上去约四十光景,细长的眼睛里总是透出像老鼠眼睛一般的光亮。此人有个特点,特别爱工作。用现代话来说,这万显道就是个工作狂。平日基本都是呆在皇宫门口的轮值班房里,保证皇帝随时找他都能找到。一直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多年恩宠不减。

    老初头这会忽然想到了这个人,“我要向万显道万统领报告,他前几日亲自押送去义庄的尸体出事了!”

    一听说是万统领,还和这几日整个京城在谈论的那件大事相关,叫‘三娃’的兵卒犹豫了。老初头见他犹豫,赶紧催道:“真的很急,你耽搁不起,快帮我开门!”

    没有上头的命令,半夜冒然开门肯定是不行的!但是看老初头神色紧张,又是关乎那件事,三娃也感觉到状况有些棘手。最近京城街头巷尾到处在谈论的那件事,谁人不知?何况老初头直接就报出万统领名号,一定是出了大事。

    那件事,听说可是万统领亲自督办的。万一出什么岔子,在这被延误,他一个小城门守卫可担待不起。光想到‘万统领’这三个字,都够他发颤的。还是回去禀报吧!顶多被骂一顿,还是保命要紧。三娃见老初头一屁股坐在城门下,决心不走的样子。一溜烟跑回去,硬着头皮把城门吏从被窝拖起来,仔细说明情况。城门吏一听说是万统领的事,也不敢耽搁,穿好衣服就出门准备向上禀报。

    说来也巧,今晚万显道总感觉有些心烦意乱,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大概是天气原因,像是要下雷雨,气压低得让人感觉闷热烦躁。傍晚时分,忽然一个晴空惊雷,之后雨却一直没有下下来。

    反正睡不着,不如就起身了。起来翻了翻案子上的一些卷宗,又觉得胸口憋闷得慌,索性出门巡查。他大步走出去,后面立马就有四五个随从跟上。一行人骑着马,在皇宫外围漫无目的地走着。万统领沉着脸不说话,谁也不敢问要去哪里。就这样溜达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没人说话,继续向前慢慢走着,只听得马蹄声哒哒哒地踏着坚硬的地面。

    这位统领大人平日不苟言笑,脸上很少出现明显的表情变化,办起事来心狠手辣。京城传言,这万统领是一个心肠极尽歹毒狠辣之人。即便是跟随他很久的下属,也不敢随便开口跟他说话。

    这一行人走着走着就来到东城门附近。本来准备回头的,一抬头,看到城门值班的小屋里灯火通明。奇怪,这个时辰怎会点灯?万显道心犯嘀咕。他踏马上前,刚好迎面碰上城门吏慌忙往外跑。

    “站住!没见到万统领吗?不长眼的东西!”从万统领身后的随从里忽然喝出这么一句,吓得守城吏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紧站好躬身行礼,“小的见过万统领!”

    “大半夜慌慌张张的,什么事?”寂静的夜里飘出来几个有些透着寒意的字,似乎比这个夜还要冷得让人害怕。城门吏吓得开始结巴,“回,回统领大人,外,外面有个守义庄的老初头,跑,跑,跑来报告说义庄有尸体跑了,小,小的,正,正,正,”他话还没说完,万显道眉头一皱,“义庄?”

    “回,回大人,是,是义庄。”城门吏吓得一动不敢动,躬身等着接大人的下一句问话。

    “开门!”还是简单干脆又冰冷的字。

    “是!”守城吏这一声回答倒是干脆利索,他赶紧挥手示意城门内几名守卫打开城门。

    听到城门‘吱嘎’一声响,坐在外面的老初头立刻从地上爬起来。看清来人正是前几日刚认识的万显道万统领,老初头谄媚道,“万统领辛苦,小人不敢无故打搅大人,实在是义庄前几日刚送来的尸体出了怪事。”

    “带路!”两个犹如空中飘出来的字,在老初头心里却像吃了千斤秤砣一般让他踏实。老初头深深呼出一口气,赶紧小跑在前头带路。

    去义庄的路,禁卫军是前几日刚走过的。但是这漆黑的半夜里,一点方向都没有,确实是需要有个人带路。一路上,老初头一边小跑,一边喘着粗气还不忘跟禁卫军详细描述晚上他看到的情形。等他们到达义庄,那个鬼影已经不在了。

    万统领高高坐在马上,右侧嘴角微微上提,轻轻“哼”了一声。只轻轻一声,却让人感觉阴森恐怖。老初头怕他不相信自己刚才说的话,哆哆嗦嗦辩解:“打,打死小人也不敢这大半夜欺骗大人您啊!”

    “进去看看!”万显道向来是个谨慎的人。只听到“义庄”“前几日”“尸体”这几个字眼就已经足够引起他的警觉。那件事,可万万不能出半点差错!是否有异,还是眼见为实。

    一行人下马走进义庄正堂,由于平时只点一盏灯,硕大的正堂里昏暗得很。老初头赶紧跑进旁边自己住的小屋又拿出两盏灯。在正堂点着,屋里一下子亮起来。

    五排只有一人宽的土床,每排十张。这床其实就是泥土做成的长方块,约一人长。每张够躺一人上去,比地面高出五十公分的样子,看起来像床而已。这样的床总共约五十张,每张上都僵直躺着一具尸体。墙角处一些没有‘床位’的尸体,就并排一顺头摆在地上,也摆了五排。总共加起来得有百十来具尸体。万显道目光向那些土床一瞥,仔细看去,忽然眼睛睁大。瞪着正门斜对面一张空着的土床,伸手指向那里,“那里怎么是空的?”众人被他一指,都看向那个方向,果然那张床上什么都没有。都看向老初头,等着他回答。

    “就,就,就是今天晚上变成鬼的那个......”老初头的声音都开始颤抖,整个人也浑身颤抖起来。他刚开口就彷佛又看到那个鬼影子站在自己面前。

    “胡说什么!”随着万统领的一声怒吼,老初头差点吓得跪了下去。“这个世上哪里来的什么鬼,都是别人编来骗人的!”

    一个随从小心贴着万统领耳朵说道,“会不会是之前没有死透?今天又活......”

    “不会!”万显道皱着眉头,回想起前几日的情形。他转头对着几个随从,“那天不是让你们一个一个确认过吗?怎么会有遗漏?”

    “小的也以为没有这种可能性,那天明明都是一个一个确认的。况且到今日为止已经五日了,就是活人这么不吃不喝也早死了,何况每一个身上都是致命伤。”见统大人领要问责,另一个随从赶紧解释。

    众人说着话,跟着万统领走到这个土床前。

    万统领左右看了看,问老初头:“你可记得这个位置之前躺的是什么人?”

    老初头翻起白眼仔细回想,忽而抬头说道:“噢,我想起来了!是个孩子!个子小小的,我还觉得这土床给她用浪费了......”说着说着,他似乎又看见那个小鬼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吓得赶紧低头再不敢往下说。

    “孩子?”万显道心里一惊,老初头后面说的话一字都没听进去。糟了!如果那个孩子没死,麻烦可就大了!

    “这附近可有什么能藏身的地方?”老初头听到是问自己,赶紧慌慌张张回答,“出,出门往前,稍微偏左一点,二,二,二,二里左右,有,有,有个庙,就,就.....”

    “跟我去搜!”万显道顾不得听完,已经大步踏出,上马飞奔而去。留下老初头一个人还楞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