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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佛渡众生,众生不渡

    百叶城的日子虽苦,但李岁从来沒有绝望过,他好像天生就沒有绝望二字。

    无论是那一场大火,那次雷雨生病,来百叶城路上的艰苦,被人打骂的日子,还是工作的劳累,李岁都从来沒有生出过绝望。

    可是面对老人留下的古书,他是真正感觉到什么叫绝望。

    绝望是因为,那本古书在年幼的孩子心里,是所有的动力,所有的希望,是他最需要的东西。

    古书沒有任何问题,绝对是一本莫娜扎口中的长生之法,这一点李岁可以肯定。

    老人离去前就曾说过书中內容正是山上的长生法,只要修练成功,移山填海不好说,但必然能成为山上之人,轻易便可取人性命。

    古书不厚,薄得只有十二页,除了前两页和最后一页都是文字,中间九页有一幅人像图,人像图下各有一到三行小字。

    最先看懂的人是李岁,亦是他最先开始依图练习,花了一个月感受到莫娜扎说过的气息,又要花了一个月自我感觉沒有问题,才让温柔跟着练习。

    对修道毫无经验,又是小孩子来说,李岁的感觉自然不能作准,幸好事实证明他沒错,温柔练习起来也是毫无问题,比他还要顺利。

    一步快,步步快,对李岁和温柔是不成立的。

    更古怪的是,同样的修练方法,不知为何竟有极大差异。

    温柔依图行椿,往往全身暖意,能感受到一道暖流如水般在身周游走,随着练习日子递进,暖流亦逐渐加快。

    李岁则完全相反,练习了半年,他身体内的暖流便逐渐冰冷起来,速度则是越来越慢,往往依照九幅人像图走椿,最后不出一个时辰便忍受不住,浑身冰冷倒在地上。

    这一天,李岁像往常般回到小木屋,匆匆吃下温柔做好的稀饭,带着温柔在屋内开始走椿。

    这一次,李岁刻意地将左右姿势倒换,原先左手成拳直击,右手下摆的姿势,被他换成右手成拳,左手下摆。

    从第一幅到第九幅,所有姿势在他刻意放缓的情况下,全都左右巅倒。

    沒有人可以问,看不明白书中文字,李岁便只能自己琢磨,温柔沒有问题,但他却不行。

    于是某一天在花楼中,听着那些姑娘的荤话,他突然有了一个奇妙猜想,自己的妹妹能够走椿顺利,会不会是她是女子?自己走不了,会不会是男子的关系?

    那本书上的长生法,是李岁的希望,所以当起了这个念头,他便再压抑不住念头,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终于熟练地将左右巅倒。

    “果然如此!”

    随着一遍又一遍的走椿,李岁竟真的感到体内出现一股暖流,不由得握紧拳头低语了一句,但因为过于激动,那股暖流随即被另一股寒流掩盖,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温柔看到李岁的样子,停下椿步,弱声问道:“哥哥,怎么了,感觉到寒冷吗?”

    当年柔弱的小女孩一步一步走来,学会了许多事,懂得担心相依为命的哥哥,懂得去问去说,不再像以前般,总是不太敢开口。

    李岁摇头道:“沒事,哥哥感觉到暖流又出现了。”

    温柔喜道:“真的?那太好了,哥哥。”

    从一开始走椿到现在,温柔从来沒出过任何问题,体内那股日渐壮大的暖流,最近更是可以随心而动。

    被迫着想出左右巅倒的李岁则不同,早在两个月前开始,他的走椿就已经连三次都完成不了,两次已是极限。

    体内的寒气日益壮大,大得每完成一次走椿便已遍佈全身,即使咬牙坚持,第二遍过后,便会冷得手脚麻木,最后只能痛苦倒在地上。

    可是这一次暖流再度出现,让他看到了希望。

    重新收拾好心情,李岁同样将动作左右巅倒后再次走起椿步,当走到第二遍时,暖流和寒气果然又再同时出现。

    有暖流与寒气对抗,第三遍,第四遍也终于走完,直到走起第五遍,李岁才感到有些艰难。

    新生的暖流太小了,小得无法撼动寒意。

    如果说李岁体内新生的暖流是一条小溪,早已走遍全身的寒意就是一潭湖水,小溪无论如何努力,最终都只能化作湖水。

    但能够再次走完五次椿步,李岁便很满意了。

    随后的日子也沒有太多变化,日升日落,李岁和温柔两人都一如以往,一个白天去花楼清倒粪桶,再做些杂事。一个在城北为其他妇人做点手巧之事,然后赶在日落前回到木屋做饭,等待另一人回来吃过晚饭,再花两个时辰练习古书上的九步连椿,最后在各自的小小木床上沉沉睡去。

    只是苍天彷彿仍不愿放过他们,练习巅倒九步槽的半个月后,李岁忽然变得神智不清,整晚都在低声呢喃,任凭温柔如何呼唤都毫无反应,将她急得满脸都是泪水,却又不知该找何人。

    幸好到了天明时分,李岁便从那种奇怪的状态清醒过来,听到温柔说的话,他又沉默了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的神智不清很快又出现,但每一次清醒后,李岁都沒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睡去,或者离开木屋前往花楼工作。

    接二连三的发作,温柔也猜到了大概原因,她其实一点都不笨,甚至可以说极为聪明。但正因如此,她才不敢开口劝说李岁。

    她知道哥哥一直都想让她过得更好,而不是活在小木屋内,每天都要跑来跑去,被人骂,被人笑。

    “娘...”

    “我答应过你,我答应过你...”

    “小柔一定会过得很好,我也一定会过得很好...”

    “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呵呵,哈哈。”

    不知道多少次的神智不清中,温柔静静地守在李岁身前,听着重复又重复的话,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

    “哥哥...”抱膝坐在地上,温柔伸出的双手悬在半空,想触碰李岁却又不敢,独自低声呢喃道:“哥哥,小柔过得很好了。”

    “哥哥,我们不再练了,不再练了,好不好,好不好...小柔很怕,真的很怕。哥哥...”

    只有两个人的木屋,双方都在低喃,一个听得太多,一个从来不曾听到过。

    温柔的年纪虽然小,但从不断的出事中,她已经知道是左右巅倒的九步椿,造成李岁如今的状况。

    她很想对他说,哥哥,小柔不要练功了,不要成为神仙了。

    可她不敢。

    相依为命这么久,温柔知道李岁在想什么,更知道如果自己说出口,他定会大怒。

    她不想惹他生气,她想成为懂事的妹妹,但又怕这样下去会失去唯一的哥哥。

    他已经是她最后的依靠,最后的稻草。

    但这一次彷彿就像害怕什么,发生什么一样。以往最迟到天才亮便会醒来的李岁,并沒有醒来,依旧处于那种奇异的状态,时而低声自语,时而沉默不语。

    温柔等到了外面传来行人脚步声,说话声时,顿时惊慌起来,彷彿又再回到了那一夜,甚至比起那一夜更无助。

    “哥哥。”

    “哥哥。”

    “哥哥,我是小柔啊,哥哥你快醒过来啊,哥哥你快醒过来啊,哥哥...”

    慌乱之中,温柔再顾不得那么多,抓住李岁的肩膀疯狂摇了起来。也许是她的摇动,也许是他本就该醒来,李岁失神的双眼渐渐有了神彩。

    “妹妹...?”

    李岁望向满脸泪水的温柔,摸了摸她的脑袋,呆呆道:“沒事,別怕。”

    温柔看着开口说话的人,双手紧紧抱住道:“哥哥,我们不要再练了好不好。只要哥哥在,小柔就很幸福了,不要练了好不好。”

    近乎哀求的语气中,李岁慢慢挣扎开温柔的双手,摇头道:“相信哥哥,沒事的。”

    说这话的时候,李岁双眼坚定而明亮,显然是不会放弃。

    温柔哀求道:“哥哥...”

    李岁不等温柔说完,仍然摇了摇头,道:“別说了,听哥哥的话,一定要练下去,我们一定要成为老和尚那样的人,只有那样...只有那样...”

    “我先出门了。”

    本想说些什么的男孩,最后咬了咬牙便转过身子出门,他已经晚了很久,花楼那里管事恐怕又要打骂他了。但再怎么样,他还是需要那份工作,那些钱来维持生活。

    温柔眼见李岁已经离开,只能抹干眼泪,开始做起早饭,打算送到花楼去。

    哥哥还沒有吃早饭,这是她的念头。

    她不知道这一次的送餐食,是一件错事。

    如果她沒有去,未来的未来不一定是未来。

    但如果李岁愿意放弃,愿意休息一天,温柔也不会前去送饭。

    犹如一件衣服终有綫头一样,所有的事都有起始之端,然后千丝万缕的交织,再化作名为命运的巨网。

    这不是温柔和李岁的错,错的是世道,是人心。

    又或者说,世上本来就沒有对与错,有的只是不同个体的不同选择。

    老和尚曾问莫娜扎的话,世道可变好了?随后又自答道,难,难啊。

    佛愿渡众生去往彼岸,但众生不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