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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再饮奇药酒,一剑断痴情

    熟悉的仙酒气息扑面而来,江鲫的眼睛已瞪得不能再大。

    这名唤“醉翁意”的仙酒难道不是仅有醉翁仙人所酿的区区十坛真品么,就算这张掌教再神通广大,又怎的能从建木上凭空生出?

    张井眠抓起仙酒葫芦,一边交给目瞪口呆的江鲫。一边出声朝几丈外围观的众道人呐喊道。

    “诸位,各忙各事,都先请回吧。贫道有些话要借一步说。”

    见到众人识趣地离开后,张井眠便捻起雪白的长须,开口解释。

    “你知道建木是沟通人仙二界的终南捷径吧。”此言毕,江鲫霎时如遭雷击,又惊又喜,心中已是了然。

    原来,区区凡人真的可以沟通仙人,每座仙所也并非止有虚名,而是无有深厚底蕴者不起院观浮屠。

    “诸仙所每一任大掌教,一般都有亲自沟通仙所供奉仙人的权力。而沟通的桥梁就是当年昆仑山折散下来的仙树建木。

    它不仅可传意念,通神会,还可以物易物。”张井眠说罢,沙哑地咳嗽了一阵。

    “不过,要发动真气沟通仙界一方,消耗甚巨,也是对掌教内力的考验。”江鲫迅速下跪称谢,张大掌教早已经眯起藏于褶皱中的笑眼。

    “不过。”张井眠话锋再转,口吐浊气说道:“贫道为了从醉翁仙人他老人家那求来这壶佳酿,可是足足耗用了琅琊山一派五十年的气数生机。”

    原来,仙人的帮助也不是无偿的么,江鲫虽然心中苦恼,但还是问道该如何偿还这五十年的气机。

    “你只需在得当的时机饮下即可,这壶仙酒内含玄机,若不能完成其中考验,便无法吸收酒液中蕴含的仙酒之气。但若能功德圆满地通过,琅琊山五十载气数,仙人自会悉数奉还。”张井眠掸净衣衫尘土,缓缓起身。

    “多谢掌教指点。”江鲫再次躬身拜谢,回到仙所。

    此番过后,他已是打心底里对这大掌教有万分感激之情。

    这天入夜,江鲫趁着精神尚且振奋,一口喝干了暗金色葫芦内的仙酒。然后立刻施展琅琊一派的混元卧姿假寐入定。

    仙酒的肉金色仙气包裹着江鲫的身体。

    梦中。

    江鲫化作一道真雷,排空驭气,神游千里。上穷碧落,下达黄泉。忽然隐隐约约见到一处仙山,这仙山之峰雾气缥缈。上面有一处粉墙黛瓦的院落。

    江鲫的魂魄飘然落在这仙山院落前,只见一个髯须青白,头裹道巾的古稀老人正柱杖而立。

    江鲫魂魄便上前攀谈,老人自称欧阳六一,是这座琅琊仙山的主人。

    江鲫当然明白了,眼前的老人,就是被滁州平民百姓广为信奉的醉翁仙人本尊!

    在真仙强大迫真的形象面前,江鲫平凡的魂魄也变得纯粹、凝实了起来。

    江鲫魂魄恭敬说明来意后,欧阳六一便领着他来到这古朴院落内。

    只见这院顶有一处六边形的天井,在明媚的阳光下,六条银绢似的水瀑从六边乌黑发亮的房檐边倾泄而出。六道瀑布下砸的湿雾水花在院子中央形成道道霁虹。

    “老朽曾自号六一居士,只要你能获得我的认可,六道水瀑便会消失,届时你渴求的东西自然会出现。”不等江鲫问起何事,欧阳六一便娓娓道来一段往事。

    “一百多年前,被当时的圣上——靖文皇帝视作掌上明珠的二女儿。因下嫁给滁州淮左侯而得名的淮左公主。她自幼骄惯任性,乖张偏执。”

    “这二公主曾因其父皇的一句戏言,就赌气地向大内乐府司梨园武戏之魁首——公孙大娘拜师学艺,几年后还真的实打实学成了公孙氏《剑气》、《浑脱》二舞。后来,这自恃宠而骄的二公主不顾靖文皇帝阻挠,坚持下嫁给一见钟情的如意郎君淮左侯,而这淮左侯也是摇身一变,成为了万岁爷的亲驸马,一时风光无两。”

    “然而,这淮左侯私下最嗜酗酒,每每大醉,竟能狗胆包天到对当今圣上的金贵小棉袄儿拳脚相加,一顿臭骂。真是一物降一物,那向来骄奢跋扈的二公主竟然从没有反抗过。”

    “可是造化弄人,这以酒作水,整日放荡潇洒的驸马爷,一天夜里竟是喝醉到一醉不醒,溘然长逝。从此以后,琅琊仙所可是遭了无妄之灾,只因这淮左侯曾在酒席上狂言,若是有朝一日能喝到仙酿‘醉翁意’,便从此断绝买醉之陋习,浪子回头,九死不悔。”说到这,欧阳六一不禁仰天叹息。

    “沦为寡妇的淮左公主,为情所困,几近疯癫。数次血书圣上,强硬地要求琅琊仙所无论用何种方式,即刻进贡仙酒‘醉翁意’。好在靖文皇帝并非一介昏君,为全大局,他严词拒绝了小女儿的无理要求,并且要将她强行遣返回大内禁地,羁押治疗癫疾。”听到这儿,江鲫魂魄亦是发出了一阵颤抖。

    “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淮左侯家府被淮左公主付之一炬,这金枝玉叶的二公主,身穿与淮左侯喜结连理时的鲜红嫁衣。作为一介女子,竟独自一人,闯入琅琊仙所。她手持一对幽寒煞人的舞剑,一路血洗,直上琅琊山翼然峰!索要这无人见过的仙酒。”

    “当时的琅琊大掌教刘黄鹄,亲自出手,打断了这痴情二公主的经脉,将其秘密幽禁。世人都以为这疯女人已经被那场火烧成灰烬了。”

    “她死后,为保其安息,道士们将所烧骨灰封存在开暝宫饕餮炉中。但其魂魄化作怨念仍久久不肯散去,始终徘徊在琅琊山翼然峰之上。此刻,也正好投射在我这座仙山的山脚下。江鲫,老朽只能请求同样作为魂魄的你将她彻底湮灭。”欧阳六一不再梳理须发,只是正色恳求江鲫。

    听罢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江鲫魂魄原地木然的表现,正是在告诉欧阳六一:自己下不去手。

    “这一切或许早该结束,老朽只怪当年刘黄鹄一时妇人之仁。五十年了,淮左公主的怨魂无时不刻不在压迫着琅琊的气运与生灵。江鲫,就算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偿还琅琊五十载气数的债,这事你也非做不可!”

    江鲫魂魄告诉自己,狠下心来。正所谓人不为已,天诛地灭。更何况事关琅琊山百年气运,情义之上,不可不试。一番挣扎后,终是一道电射,直奔仙山山脚。

    碎石磷峋的仙山山脚,一股冲人的煞气弥漫而来。江鲫灵魂遥遥望去,一个身猩红色嫁衣的女人伛偻站立,虽是花容月貌,但面目狰狞。双手青筋暴突,紧紧地擎着一双舞剑,时刻警惕着妄图从她这里抢夺走任何东西的敌人。剑刃上溅血已干,呈一片煞人的乌黑。

    江鲫灵魂回想起自身肉体丹田不足三成的剩余仙酒之气,形态愈加地紧实。鼓足了士气,幻化出一剑一匕两柄邪刃,冲上前去。

    “我既然已经在饕餮炉里将你的骨灰余念击碎的荡然无存,今日亦能让你的怨魂彻底解脱。”江鲫灵魂咬牙切齿,和这淮左公主同时双双舞起。

    “昔有佳人公孙氏。”

    江鲫开始鬼使神差地背诵起了这首《观公孙大娘舞剑器行》。

    “一舞剑器动四方。”

    那淮左公主以近乎诡异的身姿扭动开来,两道逼人的寒芒向江鲫灵魂刺来。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江鲫灵魂的喋喋不休,似乎激怒了淮左公主的怨念,剑舞的攻击性越来越强。剑身的激荡交锋,引发出一串串仿佛地狱中恶鬼哀嚎般的魔音。

    “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淮左公主已是近乎重现当年那作为梨园武戏之魁首的公孙大娘舞剑的英姿。每一击的速度同力量皆已到达极致。江鲫灵魂顿处下风,只得横刃抵挡。

    “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帝都美人在淮左,妙舞此曲神扬扬。”

    诗念及此,这淮左公主竟是神色一怔,然而仍不能打断她誓死不休的怨恨追击。

    “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亡夫酒客八千人,靖文明珠初第一。五十年间似反掌,绿蚊杜康昏家室。膏粱纨绔散如烟,仙酒之誓映日寒。”

    淮左公主充满血丝的双眼竟然泛起了泪光。

    “金粟堆南木已焚,瞿唐石城草萧瑟。玳筵急管曲复终,乐极哀来月东出。”

    公主狰狞可怖的面色再也保持不住,被一整个哀哭之相代替。

    “老仙不知其所往,足茧仙山转愁疾。”

    淮左公主显然被这“量身定制”的诗作搅扰得越发茫然,攻势稍显沉滞。江鲫灵魂抓住时机,一记仙人指路般的重劈,锵然剑鸣声起,淮左公主两手血剑双双震落,浑身疯狂颤抖扭曲,重重地跪倒在地。

    江鲫从身后无中生有地摸出一只酒葫芦,将里面似有似无的酒浆尽数倾洒在淮左公主面前的黑血双剑上,渗透进深深龟裂的土地中。

    沐浴在她舍命追求的“醉翁意”仙酒香气中,淮左公主怨魂,终是缓缓烟销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