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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

    四人漫步在通往横断众川的官道上,再不有改道绕路,抑或是隐蔽夜行的想法。

    强敌皆已环伺列侯,若不正面迎接,只是一再躲避。其间的损失,度长絜大,论谁都心中明了。

    时节已近仲夏,一轮毒辣的日头当空高照,四人中,除了一直顶盔的江鲫,都各自取出青竹所编斗笠戴在头上,用以遮阳。

    师叔祖涤尘挽起袍袖,背起双手领路在前,时不时掏出一卷地图察看,或是捧出一角黄铜罗经仪,来观测风水方位。

    刘秭翥正同杨玄元一起悄悄打量那深不可测的师叔祖,看他究竟是从何处掏出各种各样随身物品的。

    从写有禁忌词令,用以证明夺魁之会与会身份的夺魁青轴,再到宽大的竹蔑斗笠,一长卷的滁州地理志,一角分量十足的黄铜制罗经仪,更不说购物所用荷包,贮水葫芦,随行干粮。

    怪了,这么多杂件什物,师祖叔是藏在了哪方天地里?

    涤尘似乎是感觉到了来自身侧门中后辈的研究与打量。扬起嘴角,扭头说明。

    “我之所以不带包袱,是因为人一朝平步五等入木境界,体内丹田内外坚壁皆被真气打通,进而可产生出一可供储物的奇异空间。”

    “自古炼气士称之为“窍穴天地”。

    “这方天地,藏在人体内不能直接为外力所探察的罅隙之中,玄之又玄。它会随着炼气人自身的丹田内力的精进而扩大、浑厚。”

    “以我现在的修为,这方窍穴天地仅有一顶草棚鸡舍大小见方。而那些《小楼夜雨评》中,能平步化已境甚至更高境界的炼气人,体内窍穴天地都有至少一座酒楼宅院那般大。”

    “窍穴天地中所储之物,非是自己动手方能取出。外界若要杀鸡取卵,其中物品大多会彻底消失。”

    两个后辈连连称奇,如此方便的一方天地,要求相应的入木高境界也是合情合理。更加激起了江、杨二人冲击更高境界的劲头。

    刘秭翥则是恍惚地发怔,随即又微微露笑。

    “只属于自己的天地么。。。”

    天色渐暗,一行四人终于来到了横断众川的入口山坳处,决定在此休整过夜。

    风吹竹萧萧,虫鸣鸟归巢。横断众川的这处山坳,修竹繁茂,竹叶簌簌轻响衬托之下,空气安静地不同寻常。

    “江鲫,刘秭翥,你们俩清出块儿可以躺卧休息的地方,再生出堆篝火来。”师祖叔吩咐道。

    “杨玄元,我们在方圆一里范围内做些布置,以免贼人夜袭。”

    交代完,涤尘抽出雪白的拂尘,同杨玄元向昏暗的竹林中深入。

    江鲫在外流浪过很长一段时间,荒野过夜的经验丰富,很快就生好了火堆。

    一旁的刘秭翥,一身皂色直裰,此时正握着一条刚刚折下来的竹枝,心不在焉地慢慢地清扫火堆周围的地面。

    “秭翥兄,琢磨什么呢?”江鲫忍不住发问。

    刘秭翥停下动作一怔,反问江鲫。

    “你说,以我的资质,什么时候能到达入木境呢。”

    江鲫又被他问住了,不禁是回想起当年,自己在接受张井眠一年之约后,也曾在翼然峰顶茫然地问过杨玄元类似的问题,现在觉得,也真是莫名其妙。

    资质、天分。是囚禁过多少人的东西啊。说到底,它们不过是来自外界的评头论足。是别人强加于自身,所谓三六九等的划分。

    这世间有多少人,因为外界的一语评判,沉郁一生而不得其志;又或是因为天赋的眷顾、外界的一昧追捧,养成狂妄自负的心性,反倒是最终害了自己。

    旁人的声音,听取可以。但如有乱我心者,无论何时皆不可留。

    “资质,并不重要,若要证道,惟问已心。”

    “昔日初登仙人,天资平平。却能肉身成圣,显化无边。还不是靠的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的大爱与毅力。”

    江鲫还是借了杨玄元的东风,旧词复用。缓缓地开导着这位因外界声音而胸中郁结的同门师兄。

    “可我没有初登老仙那般大爱,迄今为止,支持我活下去的动机,只有不断地保护已有之物,追求将有之物罢了。”

    “我不过是个愈得愈失的无名小卒罢了。”

    刘秭翥说着,结束洒扫的动作,席地而坐,抬头望天。

    月明星稀,月色铺地如水,水中藻荇交横,盖竹影也。

    江鲫亦已无言。

    一团“藻荇”的影子在如水月色中缓缓飘来,它的阴翳遮住了二人,二人双双抬头。

    晚风浩荡之中,一个青衫飘动的男子,站立在二人面向处的极修长竹竿的顶端。

    轻风徐来,青竹飒飒声起。

    江鲫辨认出了那人,他正是自己在滁州城门公榜下见到的,修为讳莫如深的负剑匣男子。

    “来都来了,这位仙友,何不报上姓名?”江鲫毫不露怯,朗声发问。

    不用他向刘秭翥交流什么,刘已是吹起了嘹亮的口哨,以警示不知有敌来犯的师祖叔、杨玄元二人。

    “姓名就不用相报了,我会很快地解决你们两个。”

    青衫来客纵身从竹顶跃下,他并不从背后剑匣状的包裹中掏出任何兵刃,只是轻功快步,携腾腾杀意奔来。

    江鲫方要拔刀迎敌,怎料青衫客已是闪身近前,抬手刀急急劈向江鲫侧颈。

    手刀砸在江鲫的匕首上,只震得江鲫虎口生疼,难以持握武器,那青衫客便要再施辣手。

    浑厚内力打出,刘秭翥趁着青衫客买弄破绽,竟背对着自己,便要向他发难。

    青衫客身形如若鬼魅,飘忽闪动。撇开刘秭翥离火内力灌输后,一个箭步再次猛刺向江鲫胸膛!

    也是内力雄浑的一记手刀,江鲫被击飞出数丈,拦腰砸在几根青竹上,口鼻流血。

    此人内力非但不俗,轻功更是出类拔萃。

    青衫客步步紧逼负伤倒地的江鲫,方要下死手,此时一颗巨石飞来。

    青衫客只一侧身便要躲开,怎知巨石在近前倏地炸开。

    土石散落,青衫飘飘后退。

    师祖叔涤尘已是瞬间出现在江鲫身前,杨玄元也匆匆赶到。

    “现在可以自报家门了吧?”师祖叔一身玄白双色琅琊师门道衣,怀捧麈尾拂尘,掬起笑容,对上那不知礼节的狠辣青衫客。

    “呵,四人到齐了这是。”青衫客略略拍打衣上浮尘,眼神中尽是阴鸷孤傲。

    “滁州剑川仙所夺魁之会带队人,廿府首部大弟子,箓号——心中贼。”

    青衫客自负地报上名号,涤尘听罢,心中明了,他的确有这自负的本钱。

    在剑川仙所中,修得剑道大成,且平步化已境者,称作“府教头”。他们可以在宗中独立门户,称作“府”。一宗中,能达成上述条件的,如今止有二十人。

    门中二十人,得立二十府。立府之人性格各异,尽为人杰。均可依自己喜好及所长,各自收徒,进行教化。

    至于《小楼夜雨评》上那七位可使剑罡的剑川门人,在门中都是被奉做长老辈分儿的,半仙半魔的高人。

    廿府,即为第二十府,其掌府教头乃是当今剑川仙所,绰号“戾剑仙”的新晋之才。

    “戾剑仙”所收弟子,心性必要和他一样阴戾坚忍,他的教化方式亦是严苛毒辣,仿佛教的并非弟子,而是仇人。

    眼前的阴鸷暴戾的青衫客,不就是他师父“戾剑仙”教化所得的,活生生写照吗?

    “早闻‘戾剑仙’教化风格独特,今日看到他老人家府下大弟子,算是真真得见了。”无畏如师祖叔涤尘,他抱起双手,不慌不忙地对峙道。

    “幸亏是宗中长老们选的好,令我师父‘戾剑仙’出人领队,参战夺魁会。要是换成别个心性平和的门人,不知要拖沓多久,还迟迟拿不下你们这群琅琊死道士的项上人头。”

    青衫客放完狠话,将背后包裹严实的剑匣取下,埋头解封。

    “你该不会是要拿剑?来取我们这些贫道的脑瓜儿瓢吧。”涤尘调笑出声。

    “调笑就不必了,我们剑川自然懂不越雷池半步的道理。”青衫客头也不抬,出言回敬。

    青衫客叩开剑匣,取出一柄赤黑色的长剑。

    “不越雷池?那你掏出这剑是作何道理!你们剑川,难不成要视词令禁忌于不顾么。”

    一旁的杨玄元看不下去了,义正严辞地指摘起青衫客。

    可下一秒,众人便再也占不住理了。

    青衫客高高擎起赤黑色长剑,飞也似地拔出剑身上古朴厚重的剑鞘。

    这把“剑”,竟只有一侧的刃。

    须知天下众般兵器,单刃短兵为刀,双刃短兵为剑。

    常言道:“双刃剑,双刃剑。”非是双刃不成剑!

    青衫客手中的“剑”,明显曾经是一把华贵的名剑。而如今,他为了钻“单刃不成剑”的空子,竟然狠心将此剑的一侧之刃全部削平磨秃,只留另外一侧!

    四人心头皆是一震。

    他们都知:剑川一门,入门时不箓人名而箓剑名,人贱,剑贵。人要舍弃自己的世俗名分,以剑名,代已名,一心练剑。

    此子一心杀人夺魁,竟能忤逆百年门规,损剑而作人用!日后,他势必能成为改变整个剑川习剑风气的奇才。

    这下,“勿用剑”的词令禁忌,已然失效。

    “宗门规矩,剑名唤作心中贼,我也名叫心中贼。”

    “琅琊的诸位,此剑,是我为了斩杀你们而毁其一刃的。”

    “如今,我唯有用你们的血来祭剑,才可平此器之不平!亦是平我心中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