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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中)

    当萤火成海,流淌过整片森林时,静坐许久的少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仿佛早已知觉一切,他平静起身,跟着那在半空中流动的“海水”前行。

    抬眼,如见星河。

    火焰在他身后跃动,带着枯枝烧着的噼啪声,映照在他的背上,在坑洼的地面上投下不规整的奇长阴影。

    不知何时,林中百兽出现在了他行进道路的两侧,不论强大还是弱小,这一刻俱低头俯首,静默无声。

    宛若称臣。

    天上星河与地上萤火交相呼应,而他缓步前行,不急不躁,一如这些年的追索,带着一种与世界疏离的淡漠。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最后一团萤火指引的尽头,少年缓缓停步。

    他的眼中倒映着的满天蓝光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朝日初升的第一缕微光,以及一连串晶莹的泪珠。

    ——

    萤火流光的尽头,几条手腕粗细的藤蔓紧紧攀附着一座不算太高大的雕像。

    清晨凝结的水珠在初阳的照射下透着熹微的光芒,给有些歪斜的雕像镀上了一层光圈,平添了几分圣洁的味道。

    少年席地而坐,抬头望去,泪流满面。

    它历经四百年的风雨,面容早已模糊,但那凹凸的身段和微微上扬的裙摆却依旧彰显着“她”的存在。

    望着它伸出右手遥指前方的姿势,舒想不难想像四百多年前的她是何等的神采飞扬。

    恍惚间,泪眼朦胧的他仿佛看见了那熟悉的面容,逐渐重叠在了那模糊不清的脸上。

    微风拂过,少女眉头微挑,嘴角带笑,长发飘摇,裙裾飞扬。她伸出右手,食指遥遥指向远方,自信得仿佛世间没有什么事能够难倒她一样。

    一如当年。

    ——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舒想亲手清理了雕像上的藤蔓,没有借用任何特殊的力量。

    不是不能,而是不愿。

    长久的思念让他现在已经有了些病态的思维习惯,本能的想要接触一切与她有关的事物。或者说,叫做触摸,更为贴切。

    于是在摆正了底座之后,他轻轻伸出双手,从那模糊不清的脸颊开始,拂过了整座雕像。

    没有避讳也不曾收敛,从头至尾,哪怕是绕行一圈到她身后扬起的裙摆,甚至是那遥指的指尖,他都一一拂过。

    铜制品的冷硬感与时光留下的粗糙感,配着凝洁其上的细细水珠,让这个本就没有亵渎之意的男人愈发冷静。

    是的,不是出于无法克制的情欲才导致他变得如此病态,而是思念。

    数百上千次的神入过程中,他一直都在承受着“下一次可能就会重逢”的绝望。不是时间线不对,就是她没留下过痕迹,又或者她根本就没去过那个世界。

    一直一直,无数次的错过让他终于有了这样的怪癖,渴望着再度接触与她有关的一切,出于某种纯粹的聊以慰藉的心理。

    不过哪怕再怎么思念,他也不会将雕像中蕴含着的代表“她的存在”的那一缕象征性神意收入手中,一如之前的每个世界一样。

    倒不是什么涉及到存在或者生死的根本性问题,只是他知道她不会喜欢罢了。

    做完一切之后,舒想面向“她”缓缓后退。最终,少年毅然决然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有些短暂的告别,是为了未来长久的厮守。

    ——

    “你在尘世中辗转了千百年/却只让我看你最后一眼/火光描摹容颜燃尽了时间/别留我一人/孑然一身/凋零在梦境里面……”

    舒想嘴里轻哼着自己在某个世界中听过的名为《锦鲤抄》的歌,觉得自己像歌中唱的那人一样有些惆怅。

    他很喜欢这首歌,不单单是因为这首歌符合他的审美,也不仅仅是因为歌中人的境遇与他相似,更多的,还是那个世界很像很像他和她的那个世界。

    可惜的是,温柔乡终究只是温柔乡,她不在,那一切便没了色彩。

    截止目前为止,舒想还是不清楚神入的机制到底是怎样的。说是随机,但他曾接连神入过六个有所关联的世界;说是有关联,但他神入过的大部分的世界却又是毫无瓜葛的。

    而且这些世界千奇百怪:

    有的世界有无数宇宙与位面,他们自己称之为“诸天万界”,甚至“穿越”的行为在那些世界里十分盛行;有的世界却仅有一片孤独的大陆,在一片混沌中漂浮,向来没有星空宇宙之说;当然,也有世界已经灭亡,连一点点证明曾经存在的余烬都没能留下。

    在刚开始的时候,舒想和那些穿越者的想法差不多,无非是到了平行宇宙或者其他位面罢了,但数百上千次的神入过程使得他不得不改变了这样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他已经不止一次看过拥有无尽宇宙和虚空位面的“世界”了,而且亲身用某种手段验证过了那几个世界绝对不是同一个。

    于是他愈发对于“神入”这件事本身感到好奇和敬畏,心里面也做过一些后来被他自己推翻的推断,但多想一些好歹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

    “入”字很好理解,无非是进入的意思。关键还是在于——“神”。

    既然物质层面的宇宙、空间的边界都不能算作各个世界的划分线的话,那是否说明精神层面上的认知,或者说是精神里的世界,才算得上是“神入”划分世界的标准?

    虽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在精神层面的穿梭会导致她、他们在自己的世界中物质层面上“存在”的消失,但他的直觉还是告诉他,这个猜测,至少是真相的一部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现在讲来,不过是少年在等待萤火重新出现的闲暇里,不切实际的瞎想罢了。

    好在并未让他等待太久。

    在自身气机的牵引下,已经基本掌握了萤火本质的舒想很快就再度见到了那林中高低错落的蓝色光焰,以及天上与之遥相呼应的朗朗星河。

    他遥遥望去,从容起身。

    ——

    “萤火虫愿将夏夜遗忘/如果终究要挥别这段时光/裙袂不经意沾了荷香/从此,坠入尘网/屐齿轻踩着烛焰摇晃/所有喧嚣沉默都描在画上/从惊蛰一路走到霜降/泪水,凝成诗行……”

    天地间有歌声,在空空荡荡的老朽之城里,悠悠回响。

    有一少年身影,借着脚底蓝滟萤火,缓缓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