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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

    所有人都被那袭白衣的风流写意所震撼,哪怕是已经赶至山脚的赤红马车当中坐着的两人,那个被誉为当代文坛魁首的老人和组织此次诗会的吏部侍郎宁玄,也不得不承认那个男人真的是太过耀眼了,耀眼得让他们这类自诩清高的文人有些嫉妒。

    他们这些人,除去那些专心治学和决意归隐的,所思所想所求的是什么?不正是那立言、立身、立事、立命,再到最后的立学说么?

    但说实在的,诸多文人最后能达到第一步“立言”,让自己的文字章句流传至后世的,又有几个?

    当代武周文坛的魁首,坐在宁府马车里的老人——王傅之,自认自己这一生至多也不过就是做到“立身”,能够在那后世诗集、史书中留下自己的些许印记,好让后世人大致知道他是个什么人罢了。

    而那登山而上的白衣,在此刻却已轻轻松松的做到了他耗费一生光阴才能达到的境地。

    不管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如何,不管山上那个男人未来去向何方,那一袭白衣与天地合道高呼快哉的模样,已经深深印在山脚的每个人心里了。

    自今日始,武周的史书上必定会留有浓墨重彩的一笔,教后人看到那一手指天的高大身影。

    天高地远,白衣缥缈,道不尽风流。

    ——

    杨梓在山脚马车旁有些呆滞的看着已经在山高处身形渐小衣带飘摇的先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书童知道先生这次出了个大风头,一个很帅很帅很大很大的风头,而从周遭刚刚的议论声中他也不难听出先生一并惹了个大麻烦,一个得不偿失的天大麻烦。

    于是他不禁有些后悔刚刚被那些漂亮姐姐们迷了眼,而忘了自家先生的存在,以至一个疏忽就让他干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

    正当小书童躲在马车旁努力削弱自己的存在感,期望不会被兴师问罪的时候,一辆玄黑色的马车在他有些绝望的眼神中缓缓停在了他身边,然后一个容貌清丽脱俗、身材极好的女人下了车,径直走向他……

    杨梓作闭眼等死状。

    ——

    那白衣男子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不见。

    于是有些意兴阑珊的宁玄在看到那位他爹说要“以礼相待”的广陵国武昭仪也到场后,便出言道:

    “此次诗会前,宁某不幸偶感风寒,恐不能与诸位一同登高望远,还望海涵。诸公且随意,任是游山玩水之后至我宁家别馆歇脚,亦或直接随宁某一同前往别馆,相互交流印证,全凭心意。”

    说完之后,也不顾其他人如何反应,他便回到了马车厢内,与同样索然无味的自家先生告罪一声,便吩咐了自家车夫载着二人直接去往距此地不远的宁府别馆,也是本次踏春采景之后举行诗会和宴席的正式场地。

    随着车夫扬鞭,赤红色的马车缓缓调转车头,然后离去。

    疾驰而来,匆匆而去,只留下扬起的烟尘和人们的面面相觑。

    不久后,已经被那白衣男子以一己之力打乱的小团体再度自发组结在一起,其中大部分人理智的选择了追随吏部侍郎宁玄的步伐,准备结伴前去那座宁府别馆,只有极少数的人,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尚且准备留在此地再观望观望。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人做那第一个出风头打脸的就够了,若再有那么第二第三个前去学习模仿……只能说是自己找死。

    何况,他们这些浸淫为官做人之道多年的人,又哪里能学得来那位白衣先生舍我其谁的风流呢?

    然而人心的巧妙之处就在于永远有那么一种不可预测的可能性。

    本已经准备散去的人群再度骚乱起来,文人们又开始议论纷纷,眼前的景象让在场的许多官场中人苦笑不已。

    今天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有人要想要打打武周左丞相府的脸?

    那一线直道上,有一女子正缓缓登高。

    虽不见正脸,但那莹莹透白的玉肌雪肤和那婀娜有情的体态就已经引人无限遐想,莲步轻移间竟有山雾蒸腾,半遮半掩更显身姿朦胧,如登云中。

    恍惚间,凡是身负武周文气的读书人心中都忽有惊雷乍起,竟觉得清乐山有些晃荡了起来,隐约似有一条五爪金龙自下而上腾飞于云雾之间,盘绕在那道姣美背影的身旁。

    待到他们再仔细看去,却只见大日在天,流光溢散云雾间,铺就彩色练华,缀上点点金光,衬得那女子如九天神女下凡,不似身在人间。

    至于那疑似小结脉龙气显现的景色,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山脚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杨梓有些呆呆的望着那个漂亮姐姐的背影。

    与其他人不同,他是真的看见了。

    他看见了一条匍匐于地的金龙突兀的睁眼,然后绕着那个姐姐翻飞了一圈,消失不见,如同百官朝见帝王而后无事退去一般,霸气无双。

    再想想刚刚她在车旁对他说话时神情温和的模样。

    “你应该就是杨梓吧?不用怕,我是来找你先生的,我和他是旧识。”

    小书童觉得自己大概是那天晚上陪先生喝的酒还没醒。

    ——

    武昭仪自然知道自己的拾阶而上引起了小福地龙脉的共鸣,严格来说,造成这样的景象其实也有一些故意的心思。

    在她心里,若想堂堂正正的站在那个男人身边,就要有不输于他的气度,既然他刚刚带给人们的是一幅与天合道的景色,那她也需要非同一般的声势。

    她想的,不是作为他的命中过客或者某个如同绿叶一般衬托着他的风流写意的女人,而是彻彻底底地征服他,让他这辈子都独属她一人。

    再再再不济,也要成为他这一辈子中,最难以忘怀的风景。

    身为帝王,哪怕演得再怎么娇媚软弱温柔,所习惯的事,还是征服,然后拥有,至于双方的再度错过,她想都不会去想。

    出于这样的心态,带着要征服自己心中最高处的纯粹气势,再加上本就身负武周国运,自然而然的就引得此地的龙脉小结余与之呼应,造就了这番如同神女直登九天的景象。

    于是在山脚众文人的眼中,一前一后登山,把宁侍郎的脸打得啪啪响的这对男女……竟有些天打雷劈的般配。

    一样的目中无人,一样的惊艳众生。

    ——

    江沉此时正站在那颇有名气的清乐泉的源头,微微出神的看着那崖壁出泉、泉击青石的景色,耳中叮咚有声。

    他自然早就知道身后站着一人,他也知道这人就是化名武昭仪的当朝女帝,他更知道十六年前那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看着他出宫时的眼神代表了什么,他都知道。

    但他有些不敢回头。

    武昭仪望着身前不远处面对着崖壁的男人,也有些微微的出神。

    十六年前,这个名叫江沉的男人说要出宫去游历两年,父皇准许了。然后两年又两年,那座武帝宫中遭逢大变,十六岁的她在一片浑浑噩噩中坐上了皇位,开始了与老狐狸们勾心斗角的较量。

    那个时候,她总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个白衣小夫子曾经承诺过的,会站在她身后一直看着。

    但年复一年,他依旧没有回来。

    于是当时有些绝望的少女不断安慰自己“我一定要治理好这个国家,不然会给他丢脸的……”,“我一定要当个好皇帝,不然他回来又该摆先生架子了……”。

    转眼间,十二年过去了,二十八岁的她,早已习惯了白天威严的坐在龙椅上,然后在早朝结束后批阅臣子的奏折,偶尔叫那么一两个人到那座偏殿商议大事,或是自己一个人静静看书,思索国泰民安。

    那个人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有六年?还是八年?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孤身一人的时候,她会感到心中一阵莫名的萧索,然后对着当年的那只酒杯发呆。

    有时也会想,如果世间真有那么种“杯酒窥天下”的神通,可以用来找人,多好。

    只是回过神来,身前无人,身后——也无人。

    一时之间,各自想着心事的双方静默无声。

    ……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武空明几乎以为这一刻就要成为永恒的时候,想通了什么的江沉缓缓转过了身,正视着她,然后开口道:

    “这些年来……这些年来,你过得还好吗?”

    似是要让这个不再年轻的男人愧疚一般,她微笑着答道:

    “不太好。”

    然后未等对面那人露出招牌式的苦笑,她那易容过后的清丽脸颊上,就先带上了略有些妩媚的笑容,走近了一步,认认真真的看着他,再度开口道:

    “但你回来了,就很好。”

    沉默许久,不知又想了些什么的教书先生仰头望向远方,微微叹息了一声,轻声说道:

    “何必如此?何苦来哉?……我可能,依旧是要走的。”

    于是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又上前了几步,整个人扑入了他的怀中,用一种温柔的口吻霸道的回道:

    “那我到时候会叫侍卫打断你的腿,尽可能的让你走不了。”

    感受着那具温软娇躯,江沉又叹息了一声,伸出双手轻轻拥住了这个算是被自己辜负了的女孩,低头轻嗅她发梢的清香,很长的时间,再无言语。

    软玉温香满怀,早已不再是少年的白衣先生,有些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