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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浮屠(二)

    屋外风疾雨骤,窗台上水滴溅落,噼啪作响,铮铮然若金铁交击之声,一派肃杀之意,扑面而来。

    春芽在屋内静静地坐着,眼中映着摇晃的烛焰,全然没有在意耳边传来的嘈杂声响。

    穿林打叶声,雨落石阶声,锵锵震鸣声,在少女面前,如石子投渊,全部消失不见,没有激起半点回应。

    临水城春季常有大雨,住在城里城外的,几乎人人都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就要被淋透的生活。

    不过今日的这场暴雨,与往常相比,果然还是有些古怪的。

    似乎极其适合掩埋逃亡之人的痕迹。

    ——

    春芽回过神来的时候,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固然和颈部长久以来因季节而产生的刺痛有些许关系,但此刻最主要的,大概还是因为站在她身后,不知何时潜入房间内的黑影。

    没有惊呼,亦不敢有所动作,她只是保持着一手托腮,兀自发着呆的样子,连呼吸都刻意控制着,不去产生太大变化。

    虽然不知道身后之人会不会注意到她刚刚紧张时气息些微的紊乱,但她知道自己现在只要暂时假装一个爱做白日梦的怀春少女就好了。

    然而任凭春芽如何耐心等待,身后的黑影似乎都比她要更加耐心,就算她嘴角挂上了看似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自然笑容,身后的黑影也没有丝毫动作,只是静静站着。

    屋外的雨声依旧,看来今晚是不会止歇了,其间似乎隐隐还夹杂着一些官兵的怒号和刀剑交击之音,不过隔着太远,春芽倒也听不太真切,只是直觉临水城今晚这一系列的不太寻常,恐怕都与自己身后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春芽……不,此刻还是叫她叶芙更为合适……叶芙不知道身后之人到底有何打算,但两人已经僵持近半个时辰了,若是她再不做点什么,不仅对方要怀疑,就连与她同室的秋水,估摸着也快来问她为何还不去睡了。

    就在她一边自然地伸手入怀去摸索那早已藏好的半边剪刀,一边思忖着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之时,背后突然传来了“砰”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吓得她顾不得握住怀中的剪刀就立马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蒙面女子衣衫破损的倒在血泊里,背后有一道深可见骨的长条状伤口,似是被刀剑之类的利器划伤,血肉模糊。

    烛光映照下,一身黑衣幽幽迷离,狰狞可怖的伤口竟引得一些回忆涌上叶芙的心头……

    “小芙蓉快走!从这条地道下去!一直往前跑!千万千万别回头!跑!”

    十岁的叶芙抹了抹脸上的眼泪,想要学着书上说的坚强模样,争气些忍住不让它再流出来,可它却不听话的一刻不停的从她的眼眶里跑了出来。

    她只好一边摸黑向前跑去一边使劲擦着眼泪,一路磕磕绊绊的跑到了地道的出口。

    只有十岁的她,不明白。

    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坏人可以明目张胆地闯进她的家里,不明白为什么娘亲和姐姐会哭喊着被那些坏蛋们拖入卧房,不明白为什么书上说的那些圣贤道理没能保住爹的头颅,甚至他临死前还跪着祈求他们放过自己的妻儿。

    她也不明白,不明白读书人明明可以挺直的脊梁为什么会弯?不明白书上写着的救人于水火的大侠是不是真的不存在?

    同样,她也不明白,抱着她找到地道的老门房,为什么要拿着刀对准他自己的脖子?

    叶芙,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好好的一个家,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

    在那之后不久,很多人都知道武安城里少了个不大不小的叶家,却鲜少有人正眼瞧过贫民窟里多了的,那个绰号“疯狗”的小乞丐。

    “他”叫叶浮屠,那年也是十岁。

    ——

    叶芙咬了咬牙,结束了堪称血海深仇的回忆,看着地上趴着的女子,叹了口气,起身回到里屋,装模作样的与秋水笑语了几句,顺手偷偷拿走了自己的针线以及几个小小的瓶罐,重新出现在了不知名女子的跟前。

    不知道失血过多的女子是否还有意识,但叶芙还是轻声在她的耳边说道:

    “我帮你处理伤口,你忍着点,不要出声。”

    说罢,她先把银针用烛火炙烤了一番,然后径自穿线,有些粗暴地将伤口两侧的皮肉聚合在一起,直接下针。

    也不知是拼命强忍还是真的失去了意识,反正除了微微的颤抖,女子在叶芙极其粗糙的手法下竟真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最难的一关过了之后,叶芙松了口气,将那些小瓶小罐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全部倒在了女子背上刚刚缝合的伤口上,然后再在桌前寻了把完整的剪刀,就地取材,将女子破损的衣物剪去小半裁成布条,仔细的包扎了起来。

    虽然手法好些年不用,略有生疏了,但单看成果还是不赖的。

    里屋的秋水早已吹了灯进入梦乡,窗外的噼啪雨声也渐渐减小,万籁俱寂,家家灯火已灭。

    只剩个少女,在蜡烛微微的光亮下,看着趴在地上脸色苍白的女子,一脸愁容。

    该怎么安置她呢?难不成要她到我床上去?万一明日她还没醒了被秋水发现了怎么解释?要不就让她在这趴着……

    少女思考着思考着,一直紧绷的心弦悄悄松开了,渐渐的意识一片混沌,逐渐陷入了梦乡,口中轻声细语的呢喃,也慢慢变成了意义不明的梦呓。

    夜已寂,只有一盏未被人吹去的烛火,在窗前轻微摇晃。

    ——

    “唉,南街那边本来就是乞丐窝,现在更不好混了。”

    “哦?为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南街那边又来了个疯子,比之前那个老家伙还要狠,据说已经咬伤了十来个人了,还有一个差点给他咬断脖子!现在大家都叫他‘疯狗’,抢食都让着他,都怕被他咬死。”

    “你是说那个叶浮屠?”

    “对对,就是他!你是不知道那个吓人啊,十几个人围殴,他差点就要咬死那个领头的!直到现在那伙人还没缓过来,不敢再去找他麻烦了。”

    “要我看,他是真的已经疯了……诶?你说,同是姓叶,他是不是和前阵子差点闹得满城风雨的叶家有点联系?”

    “啧!这你就不懂了,人家叶家失踪的二小姐怎么也是个女孩子,细皮嫩肉的,多少还是有点矜持的,还能像他叶浮屠一样发疯不成?也不怕被这些没见过娘们的老乞儿给剥光了去?”

    “如此说来,确实如此。”

    ……

    西街,叶浮屠寻了个破碗,蹲坐在官道上,眼光无神的看着来去的行人,时不时举起破碗,示意行人给钱。

    每每有心善之人,以为他是哑巴,扔几枚铜板给他,他也就微微点头示意,再无过多动作。

    往来人流,影影绰绰,来去无踪,诸般人行诸般事,诸般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