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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孤烟 下

    半炷香的时间后,易牧被六爷再一次捡了回来。他甚至没有走下客栈门口的那三阶石阶,便被风儿无情地按在地上。片刻后,骂骂咧咧的众人急忙去关上大门,顺便把易牧拖回屋内。六爷见状,又是聚精会神的一掌,从易牧的天灵拍下。

    “六爷”,闻讯而来的老板娘见到这一幕,小心的提醒道:“这是您今天第二次动真气了,为了这种素不相识的人,犯不上吧?”

    这件事众人也明白。大漠里行走的人,谁的身上都受过内伤外伤,谁都有吃过毒果喝过沼泉的经历。这些毒素无法被吸收,也无法派出体外,只能经年累月在骨骼、五脏、经络中集聚,随时都可能危及生命。而这些侠客们之所以还能有说有笑的站在这里,全凭自身的真气,真气可以压制身体的毒素、可以帮助经络疗伤。总之,只要真气不散,这些侠客便敢置身武林的刀山火海中。

    真气与身体的毒素与损伤相同,都随着自身的经历慢慢积累;但不同的一点是,毒素并不会随着时间而减弱,但真气却可以。

    真气消失的原因有两个,一来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真气会缓慢的减少;二来就是直接将真气传给别人,但与前者相比,后者会造成短时间真气的空缺,对侠客的影响更大。

    六爷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早已不负当年,这些年行走大漠靠的都是这几十年积累的真气。也正因如此,近年来,他几乎不再参与江湖的争端,纵然是做完面对刺客,也仅仅靠着拳脚的硬功夫比划了几下。可见六爷自己也清楚自己的身体境况。

    可就是今天,他竟然会为了医治一个陌生人,直接将保命的真气送出去,还送了两次,这无疑是用自己的命在救另一个人的命。人们不禁好奇这个身装怪异的年轻人到底是何许人也。六爷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将自己的真气集中在手心。随着真气的传送,房间内的众人全都惊坐在原地,汗水一滴一滴留了下来。一种恐惧的气味开始浮现,不单侠客们是对六爷生命的担忧,更在于门外世界的某种改变。土地开始震动,空气中弥漫着沙哑的撕裂声,无数灰尘沿着房梁飘下。

    “大地动!”,众人立刻意识到这点,但现在除了等待别无办法。幸运的是,这次的地动并没有持续多久,强度也不大,仅仅是摇晃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六爷也治疗的差不多了,收了真气,不停擦着头上的汗珠。看起来易牧没什么大碍。六爷也不多言语,缓了口气后,径直回房间修养。众人帮忙把刚醒来的易牧搀扶到凳子上,也纷纷回房间去,这些事情对他们而言本来就是身外事,当做饭后闲谈的作料即可,没必要太过上心。

    只有两个人心事重重。

    一人是老板娘,就在刚刚地动的时候,她胸口的那块血玉首饰也跟着吼叫起来,虽然声音微弱,但那若隐若现的震动还是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就在她诧异的时候,那块玉突然发出一道红光,化为一道蒸汽,消失的无影无踪。看着眼前六爷不顾一切的样子以及门外的地动,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老板娘的心头。

    另一人是易牧。他刚刚之所以要出去,不单单是源于冲动或是无知,而是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门外有人在呼喊自己,那声音不是萨沙的通讯信号,而是某个似曾相识的熟人。但就在他推门走出屋子的那一刻,他的眼睛中却看见了这一生中最为震撼、最为诡异、最不可能看见的一幕:

    屋外的的世界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颜色,只留下无尽的灰白;狂风中的也不是黄沙,而是无数细小的雪花——墨色的主体与绚烂的电路纹理篆刻在每一片小雪花上,无一不是表明这些雪花的本质——硅晶。云与风依然静止,所谓的狂风声更像是天空撕裂前的怒吼。在天空的正中间,赫然出现一道裂痕,从东方的天边一直蔓延到西方的地平线上,仿佛是巨大的玻璃罩子被击碎一般。几片雪花打到易牧脸上,瞬间带来钻心的伤痛。在远方,无数的雪花汇集成一处,化作一道光锥自上刺下,好像一把利剑贯穿大地。

    黑白的世界、无数的雪花、静止的时空,这一幕易牧曾经见过,那本故事的结尾,那个一切的开始。

    易牧站起身,没有回应店小二的关心,径直走进右手边第一件客房,那是六爷休息的地方。小伙计本想阻扰一下,但被老板娘一个眼色打住。也就没再执着。

    “解释一下吧”,易牧推门而入,面色沉重、直奔主题,“你到底是谁?这里是那里?你到底做了什么?外面的世界怎么了……”

    “哈哈哈”,面对一连串的提问,六爷倒是十分平静,“对一个舍命救了你两次的人,你这个小娃娃不懂感恩就算了,稍微尊敬我一下总是需要的吧!怎么还这么大脾气?”见易牧没有说话,六爷话风一转,问道:

    “你知道什么是真气吗?”

    “……”易牧有些糊涂,对这个问题他始料未及,他想了想,不耐烦的说道“反正是你们侠客修仙的那一套理念吧,这种虚拟的东西我哪里知道怎么解释”

    “哦?”六爷眉脚上扬,饶有兴趣地继续说道:“这个解释可说不过去了,你应该知道,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按照真实世界的逻辑映射的,这里存在的逻辑就是真实世界的逻辑,如果现实世界不存在的因素,这是可是不会存在的哦!”

    这番话着实出乎易牧预料。但六爷仿佛并不想多说什么,他捋了下自己雪白的胡子,若有所思的盯着窗户上的莎草纸,大漠的红光此刻在这粗糙的莎草纸上留下淡淡的痕迹,他不再理会易牧的提问,只是呆呆的坐在窗前。

    “请您至少回答我一个问题,好吗”,易牧的深深的弯下了腰,他知道现在的情况远远要比自己料想到的还要紧张,但他有一种感觉,有些事情必须由自己去做,“请您告诉我,现在要怎么出去!”

    “出去?”六爷重复了一遍,眼神里充满了哀伤,“以我的能力,只能保住这件客栈内的人不受影响,可想要出去,依靠我们的力量还远远不够,除非……”

    “除非什么?”易牧好像抓到了希望。

    “我这里有一本武林秘籍,是盘古开天辟地时候传下来的,你要是需要,可以拿去看看”,六爷不慌不忙的从口袋中拿出一本一寸见方的小帛布,又望了易牧一眼,笑道“大漠里的人,一辈子都走不出大漠,功夫再高都不可以!可你不同,你是大漠外面来的,大漠的规矩奈何不了你”,六爷顿了顿,眼睛略带通红地呢喃了最后一句话:

    “去吧,别被大漠欺骗了双眼!”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六爷的眼神彻底空洞起来,身体也变得僵硬,笔直的站在原地。曾为智脑系统调试了几十个月程序思维的易牧知道,这是系统在重置映射的进程。看来这最后的一块黑域也终于被系统发现了。一震电击的麻木感划过,无数的雪花出现在视野中,周围一切的颜色都在暗淡,无数的晶体缠绕住躯体,系统开始争夺易牧对自身的控制权。

    易牧不敢怠慢,急忙解开这一小块帛布,上面只写了一句话——

    真气修炼法则:捏着鼻子,全身发力(注意不要放屁)

    “靠!搞我呢!!”

    ……

    ……

    ……

    此刻,实验室内的萨沙则陷入绝望之中。就在刚刚,没有任何征兆,系统突然再次崩溃。望着数据输出界面这一整页的“0”,萨沙知道这代表了所有的程序已经全部停止。她尝试重新启动,但系统却没有任何反馈,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屏幕与偶尔闪动的几个指示元件。惊慌之余,萨沙突然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情,她走向房间中央的实验设备,此时易牧正躺在那里,面无表情。

    映射本身是一种双向的模拟,系统启动后会捕捉参与者的脑电波,并在系统中以相似的频率模拟出新的程序进行;同时,模拟的信号也会以相同的方式转化为试验者的真实感官。虽然得益于量子链技术,可以实现投射与现实的无缝衔接,但本质上实验者与映射的世界依旧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系统崩溃后,参与映射者自然会直接醒来。萨沙颤抖着摇了摇易牧的额头,没有任何的回应。此刻,那张冰冷的试验台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棺椁,无数的幽魂旋绕于此,汇聚成死亡的阴影。这一刻正如曾经的那一刻,死亡再一次踏进了这个人类最先进的科学圣地。

    ……

    ……

    ……

    几万公里之外的废墟之下,几百个黑影小心翼翼的凝望着面前的屏幕。几段简短的讯息传来,身后的几名随从面露喜悦。只是一旁的白衣人在欣喜之余略带疑惑

    “先生,这样做就能消灭‘神使’吗?”

    “神使是杀不死的”,黑衣老者依旧面色沉重,“但足够困住他一段时间,继续行动!”

    “收到!”,众人异口同声的呼应。这些人看上去绝大多数是些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他们大多面黄肌瘦、体型佝偻,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坚毅的目光。

    望着这些布满灰尘但又目光坚定的脸庞,老者振臂一挥,掷地有声的说道:

    “正义与希望是无法战胜的。今天,我们身后依旧有数十亿被压迫的人民作为坚实的后盾,我们依旧拥有战斗的理由。我坚信,只要我们还在向前,新的世界就一定会到来!”

    老者顿了顿,脸上平添了一丝厚重:“神既然违背了诺言,我们就推翻他们创造的这个世界。”

    “新世界万岁!自由万岁!”呐喊声排山倒海般翻滚着。对于这些废土城中的年轻人而言,这是人与神的战争,是被压迫者与统治阶级的战争,也是新世界与旧世界的战争。为了那个明天,他们已经策划了太久太久,无数的先驱牺牲在前进的路上,但依然有更多人愿意冲上前去。最初的革命者仅剩下寥寥数十人,但那份信仰仍在传承。

    二十年前,荀子瑜博士——革命军“解放者”的成员——在偶然间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恐怖真相。为了对抗神灵,高傲的文明选择如同地鼠一般潜入地下,用人类仅存的骄傲与勇气构建了最后的堡垒。

    那堡垒,也是困住神灵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