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弘献计东夷伏威 京军奔袭西戎称服]冬月廿六日至仁宣三十年正月廿七日
北狄既败，兵戈方息。然青云山烽烟才平，皇甫崇在京中，又闻卢羽说北狄天君不甘此败，勾连西戎东夷二处，以金银贿之，邀二国起兵，共谋天朝江山。于是腾风山，金甘山鼙鼓动地，急有快马驰入京师传报。
皇甫崇回报刘夕筠，二人只道又要准备，然而武殿司及兵部迟迟无有音讯，正在纳闷，沈得发回栈，唤二人用饭。皇甫崇与刘夕筠正大动碗筷间，沈得发忽然感叹：“你就说，好生奇怪！”二人问为何，沈得发似有机密相告，倾身向二人道：“圣尹大元帅自告奋勇，上书称要亲提一旅之师，踏平二国，而仁宣帝并未准奏，反是京军统帅刘弘奉旨出征。”皇甫崇与刘夕筠面面相觑，齐问：“那，京军出征，我等可要去募役？”
“闻是可以不必。”沈得发一气说下去，“京军嘛，常年驻于禁城，也是该上阵操练操练。可是圣尹大元帅久经沙场，理应让他前去。刘弘得恩荫授位，向来未有甚么奇功……”
“那倒未必。”刘夕筠边吃边说，“刘弘元帅嘛……吾听家父说过，也是我刘姓同宗，自创一路‘破天剑法'，举世无双……”
未几，皇甫崇例行游街，某处人声鼎沸。皇甫崇不爱凑热闹，想找个空当躲开，却被拥挤着不得离开。一队官兵喝令：“此路封禁，诸人回避！”为首的插一支小旗，有“天朝京军先锋官孙翔峰……”字样。皇甫崇心中顿明：刘弘出征，先派孙翔峰等开路。
“来了，来了！”人人引颈而望，刘弘着兽皮甲，骑圣赐踢雪黄膘骏驹，快步从兵道穿过，后边京军跟随，个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孙翔峰待刘弘军过后，让路引军去会合。两旁人群海聚，传说京军威严。
皇甫崇走回客栈，路遇刘夕筠与孤平矣，凌致。三人问：“你方才从哪来？见到京军了？”
“恰巧碰上。”
孤平矣急问：“京军怎么样？”
皇甫崇略略描述，凌致失望道：“似与外军无二……本以为大内军马，定有些奇异之处……”
“所以你们三人来看？”
孤平矣点头：“路上碰着的。”
刘夕筠追问：“刘弘元帅的腰上是不是系了一条黄龙带？听说他用的兵刃似羽扇，名为‘扇剑'，此情可真？”
皇甫崇不耐烦道：“日头热，人又多，谁理会这个！等他班师还朝时，你自己去看。”
四人即散，刘夕筠还于路叨叨：“要不是你去购一应诸物（主要是栈内日用），将碗筷遗与我……”
“既如此，以后咱俩互迁本位。”皇甫崇道。
刘夕筠疑惑：“皇甫崇，你在说笑，还是真着恼了？”
“……谬哉。”皇甫崇勉强一笑，“我的度量可是远胜于汝！”
刘夕筠阴阳怪气道：“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日后尔不许反悔。”
此后数日，刘夕筠从街上回来时，手舞足蹈，讲述战报：“听说刘弘元帅献了一策，教东夷不敢正视天朝。你知如何？刘弘元帅道：‘以利相结者，其盟不固。'让任天问陈兵边界，遣一舌辩之士乐芬携重礼去陈说利害。东夷惧怕任天问铁骑无敌，又得乐芬启发，受了天朝礼物便退去。现刘弘元帅往西去了。”
又一日，因沈得发要购年货①，教皇甫崇与刘夕筠同去帮忙。皇甫崇在草市外等候。无聊四顾，东有三五幼童嬉戏，西有二泼妇骂街争执，南面为集市，喧嚣吵闹。遥见北面城墙下，一老汉赤着上身，蹲在墙根处用力揩脸。面有伤疤，狰狞可怕。老汉长吁一口气，扶膝立直，慢慢挪脚，皇甫崇心道：看来他腿上有疾，难道是年轻时受了伤？老汉磨着地蹭过来，其胸骨根根毕露。咳嗽时，脖颈老筋牵动两旁枯肉，一扯一扯。皇甫崇不禁心下酸楚。
“走罢，发什么呆呢？拿着。”刘夕筠塞来一袋糕点，“哪家的千金小姐把你迷住了？”
“……走罢。”皇甫崇帮忙提起，临行不忘回顾。
转眼到灯节②，皇甫崇与刘夕筠，孤平矣，具罗生去城楼看皇灯。“啊，初雪！”孤平矣叫，只见屋宇上纷纷扬扬已飘下雪来，未及落地，又被热气上蒸托起，晃晃悠悠只在头上舞动。具罗生左手搭刘夕筠肩，借力一跃，凌空翻转，右手捞了几片雪花下来。“我看着了，是六出③！”孤平矣叫。
“我猜是五瓣④！”具罗生开掌，众人视之，冰花早化为雪水，俱大笑。于是尽欢而散。
灯节后，京师烟火气日重。坊市交错，杂相贴起对联，挂起年灯，甚是好看。刘夕筠一有空便去数街路石⑤。某日，皇甫崇正忙于爬梯撕去旧符，忽有人叫。视之，乃凌致也。凌致挥手：“好家伙，皇甫崇登高学耍猴戏？”
“你来耍耍。”皇甫崇下梯让之。凌致三下五除二，登梯扯掉残纸，又代皇甫崇贴好春联。皇甫崇谢道：“有劳贤弟。是来拜望我和刘夕筠吗？怎么找到这儿的？”
凌致滑下梯子：“卢羽邀我来的。这几日在京师闲逛，顺便来看看二位。”
须臾卢羽至，刘夕筠亦回。刘夕筠请卢羽讲西戎战事，卢羽道：“前日雪夜已大破西军十万，现西戎伏罪，刘弘元帅等得胜班师。”
刘夕筠大叫：“不够，不够！就没有刺激点的事？”
卢羽笑：“刘兄弟你想听什么？我来捏造。战报上的文字一向简短，你就不应该问某。”
“照啊，要听故事，还不如去茶馆跟老头们唠叨。”皇甫崇嘲讽。
刘夕筠拉凌致：“凌弟你来评评理，这两人有道是一唱一和来窘困刘某。”凌致未及答复，卢羽双手一拍：“有了！说某在兵部所闻者如何？”刘夕筠点头：“这才像样。”正襟危坐以听之。
以下是卢羽的描述：
“刘弘元帅计服东夷后，京军往西弹压西戎。敌将披铠来战，手下精兵皆以玄铁为甲，号为‘铁甲军'。刘弘派手下将领安士信先去掠阵，安士信败归请罪，刘弘只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并不责罚。西戎益骄，越界来打龙飞城。刘弘诈败，算定西戎必将东进，伏于七陵山⑥，并布陷坑，预先备下巨石数堆与投石车。西将乘雪夜突进，刘弘亲诱敌到七陵山口，弃马而走，军队亦丢弃财物，敌人哄抢。西将催促追之，刘弘等却乘敌军混乱，爬上山坡，铁甲军到时，坠入陷坑，情知中计。刘弘一声令下，两旁巨石齐落，铁甲笨重，敌人多不及逃脱。西将等残敌弃甲逃奔来路，正遇安士信。战数合，西将胆寒，被安士信一棍扫落，乱军中身亡。刘弘等论功行赏，首功推安士信。有道是先败后胜，不辱上国。”
刘夕筠听了这一段，方称：“痛快！兵家若无著书立说者，则英雄何为？”
刘弘得胜，仁宣帝亲从禁中出迎，同乘一车，威福莫比。战后数日，西戎出让所占边界，上表称臣，仁宣派使臣斥其反复无常，西臣跪称死罪，将原先国内主战者绑缚送与天朝处置。仁宣宽厚，唯幽囚而已。因此两国罢兵。
正月时皇甫崇回炽火见父，其恰有公干不在，惘然。
①年货：天朝亦有“年”之谓也。
②灯节：天朝节日，亦在正月。各户挂灯以迎喜庆，天子此日亲扎灯笼悬于京中最高楼以示与民同乐。
③六出：雪花形状，天朝有“赌雪”游戏，孩童捉雪以猜形状。下文“五瓣”亦是游戏术语。
④五瓣：雪花形状。
⑤数街路石：天朝俗语，意为“闲不住的人总是四处乱走，把街道上的石头都数尽了”。
⑥七陵山：天朝地名。在北华，近西戎之地与龙飞。
皇甫崇回报刘夕筠，二人只道又要准备，然而武殿司及兵部迟迟无有音讯，正在纳闷，沈得发回栈，唤二人用饭。皇甫崇与刘夕筠正大动碗筷间，沈得发忽然感叹：“你就说，好生奇怪！”二人问为何，沈得发似有机密相告，倾身向二人道：“圣尹大元帅自告奋勇，上书称要亲提一旅之师，踏平二国，而仁宣帝并未准奏，反是京军统帅刘弘奉旨出征。”皇甫崇与刘夕筠面面相觑，齐问：“那，京军出征，我等可要去募役？”
“闻是可以不必。”沈得发一气说下去，“京军嘛，常年驻于禁城，也是该上阵操练操练。可是圣尹大元帅久经沙场，理应让他前去。刘弘得恩荫授位，向来未有甚么奇功……”
“那倒未必。”刘夕筠边吃边说，“刘弘元帅嘛……吾听家父说过，也是我刘姓同宗，自创一路‘破天剑法'，举世无双……”
未几，皇甫崇例行游街，某处人声鼎沸。皇甫崇不爱凑热闹，想找个空当躲开，却被拥挤着不得离开。一队官兵喝令：“此路封禁，诸人回避！”为首的插一支小旗，有“天朝京军先锋官孙翔峰……”字样。皇甫崇心中顿明：刘弘出征，先派孙翔峰等开路。
“来了，来了！”人人引颈而望，刘弘着兽皮甲，骑圣赐踢雪黄膘骏驹，快步从兵道穿过，后边京军跟随，个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孙翔峰待刘弘军过后，让路引军去会合。两旁人群海聚，传说京军威严。
皇甫崇走回客栈，路遇刘夕筠与孤平矣，凌致。三人问：“你方才从哪来？见到京军了？”
“恰巧碰上。”
孤平矣急问：“京军怎么样？”
皇甫崇略略描述，凌致失望道：“似与外军无二……本以为大内军马，定有些奇异之处……”
“所以你们三人来看？”
孤平矣点头：“路上碰着的。”
刘夕筠追问：“刘弘元帅的腰上是不是系了一条黄龙带？听说他用的兵刃似羽扇，名为‘扇剑'，此情可真？”
皇甫崇不耐烦道：“日头热，人又多，谁理会这个！等他班师还朝时，你自己去看。”
四人即散，刘夕筠还于路叨叨：“要不是你去购一应诸物（主要是栈内日用），将碗筷遗与我……”
“既如此，以后咱俩互迁本位。”皇甫崇道。
刘夕筠疑惑：“皇甫崇，你在说笑，还是真着恼了？”
“……谬哉。”皇甫崇勉强一笑，“我的度量可是远胜于汝！”
刘夕筠阴阳怪气道：“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日后尔不许反悔。”
此后数日，刘夕筠从街上回来时，手舞足蹈，讲述战报：“听说刘弘元帅献了一策，教东夷不敢正视天朝。你知如何？刘弘元帅道：‘以利相结者，其盟不固。'让任天问陈兵边界，遣一舌辩之士乐芬携重礼去陈说利害。东夷惧怕任天问铁骑无敌，又得乐芬启发，受了天朝礼物便退去。现刘弘元帅往西去了。”
又一日，因沈得发要购年货①，教皇甫崇与刘夕筠同去帮忙。皇甫崇在草市外等候。无聊四顾，东有三五幼童嬉戏，西有二泼妇骂街争执，南面为集市，喧嚣吵闹。遥见北面城墙下，一老汉赤着上身，蹲在墙根处用力揩脸。面有伤疤，狰狞可怕。老汉长吁一口气，扶膝立直，慢慢挪脚，皇甫崇心道：看来他腿上有疾，难道是年轻时受了伤？老汉磨着地蹭过来，其胸骨根根毕露。咳嗽时，脖颈老筋牵动两旁枯肉，一扯一扯。皇甫崇不禁心下酸楚。
“走罢，发什么呆呢？拿着。”刘夕筠塞来一袋糕点，“哪家的千金小姐把你迷住了？”
“……走罢。”皇甫崇帮忙提起，临行不忘回顾。
转眼到灯节②，皇甫崇与刘夕筠，孤平矣，具罗生去城楼看皇灯。“啊，初雪！”孤平矣叫，只见屋宇上纷纷扬扬已飘下雪来，未及落地，又被热气上蒸托起，晃晃悠悠只在头上舞动。具罗生左手搭刘夕筠肩，借力一跃，凌空翻转，右手捞了几片雪花下来。“我看着了，是六出③！”孤平矣叫。
“我猜是五瓣④！”具罗生开掌，众人视之，冰花早化为雪水，俱大笑。于是尽欢而散。
灯节后，京师烟火气日重。坊市交错，杂相贴起对联，挂起年灯，甚是好看。刘夕筠一有空便去数街路石⑤。某日，皇甫崇正忙于爬梯撕去旧符，忽有人叫。视之，乃凌致也。凌致挥手：“好家伙，皇甫崇登高学耍猴戏？”
“你来耍耍。”皇甫崇下梯让之。凌致三下五除二，登梯扯掉残纸，又代皇甫崇贴好春联。皇甫崇谢道：“有劳贤弟。是来拜望我和刘夕筠吗？怎么找到这儿的？”
凌致滑下梯子：“卢羽邀我来的。这几日在京师闲逛，顺便来看看二位。”
须臾卢羽至，刘夕筠亦回。刘夕筠请卢羽讲西戎战事，卢羽道：“前日雪夜已大破西军十万，现西戎伏罪，刘弘元帅等得胜班师。”
刘夕筠大叫：“不够，不够！就没有刺激点的事？”
卢羽笑：“刘兄弟你想听什么？我来捏造。战报上的文字一向简短，你就不应该问某。”
“照啊，要听故事，还不如去茶馆跟老头们唠叨。”皇甫崇嘲讽。
刘夕筠拉凌致：“凌弟你来评评理，这两人有道是一唱一和来窘困刘某。”凌致未及答复，卢羽双手一拍：“有了！说某在兵部所闻者如何？”刘夕筠点头：“这才像样。”正襟危坐以听之。
以下是卢羽的描述：
“刘弘元帅计服东夷后，京军往西弹压西戎。敌将披铠来战，手下精兵皆以玄铁为甲，号为‘铁甲军'。刘弘派手下将领安士信先去掠阵，安士信败归请罪，刘弘只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并不责罚。西戎益骄，越界来打龙飞城。刘弘诈败，算定西戎必将东进，伏于七陵山⑥，并布陷坑，预先备下巨石数堆与投石车。西将乘雪夜突进，刘弘亲诱敌到七陵山口，弃马而走，军队亦丢弃财物，敌人哄抢。西将催促追之，刘弘等却乘敌军混乱，爬上山坡，铁甲军到时，坠入陷坑，情知中计。刘弘一声令下，两旁巨石齐落，铁甲笨重，敌人多不及逃脱。西将等残敌弃甲逃奔来路，正遇安士信。战数合，西将胆寒，被安士信一棍扫落，乱军中身亡。刘弘等论功行赏，首功推安士信。有道是先败后胜，不辱上国。”
刘夕筠听了这一段，方称：“痛快！兵家若无著书立说者，则英雄何为？”
刘弘得胜，仁宣帝亲从禁中出迎，同乘一车，威福莫比。战后数日，西戎出让所占边界，上表称臣，仁宣派使臣斥其反复无常，西臣跪称死罪，将原先国内主战者绑缚送与天朝处置。仁宣宽厚，唯幽囚而已。因此两国罢兵。
正月时皇甫崇回炽火见父，其恰有公干不在，惘然。
①年货：天朝亦有“年”之谓也。
②灯节：天朝节日，亦在正月。各户挂灯以迎喜庆，天子此日亲扎灯笼悬于京中最高楼以示与民同乐。
③六出：雪花形状，天朝有“赌雪”游戏，孩童捉雪以猜形状。下文“五瓣”亦是游戏术语。
④五瓣：雪花形状。
⑤数街路石：天朝俗语，意为“闲不住的人总是四处乱走，把街道上的石头都数尽了”。
⑥七陵山：天朝地名。在北华，近西戎之地与龙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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