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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孝孙有庆

    虽说经历了猎虎风波,北巡大军却未有太多休整,次日破晓,陆璋便催动剩余人马通过河阳浮桥渡河。河阳往北便出了河南之地,进入河东之地。

    北巡大军渡河后折向东北又行了两日,进入黍川郡境,再向北行进。黍川郡城濒临大河支流黍水,河流两岸均是大山,城邑正卡在山间隘口上。黍水发源于岭北诸山之一的单孤山南麓,流向由北至南,流经黍川后折向西南汇入大河。大军自郡城向北沿黍水东岸行进,地势渐耸,沿途山峦丘陵愈发崎岖,行军速度慢了下来。

    “姑父,今日走了多远?”

    大军正在黍水岸边扎营,重揆在御帐内休息,陆璋陪他闲聊。

    “大概三十里。”

    “比昨日又慢了些?”

    “大河以南多是平地,当然快些,现在鹤驾走山路,肯定慢些,一日能行三十里已是勉强,再快点,人还能跟上,牛马可熬不住,过些时日还需慢一些。”

    几员禁军将官陪坐在御帐中,皆是陆璋亲信,众人有一句无一句地搭话。重揆遇险时率兵护卫的万骑卫左郎将也在其中,几番欲言又止,让陆璋看穿心思。

    “殿下,要不要召见几日前杀虎的那员骑将?”

    陆璋所问着实提醒了重揆,那日重揆忙着诊伤,陆璋忙着惩处护卫不力的东宫卫士,一时竟无人想起那位救下太孙殿下的杀虎勇士。

    “嗯?孤岂能忘了他,速召他前来。”

    片刻后,一位年少郎君走进御帐,年纪二十上下,唇上缀有细髯,腰细膀阔。

    “臣!万骑卫前厢统军麾下队正嬴由基,参见大都督!”少年一入御帐便冲着陆璋下拜。

    “壮士,先拜殿下。”

    “臣叩见皇太孙殿下!初见天颜,喜不自胜!”

    “当日多亏你舍命相救,孤当重谢你。”重揆见到此人,生出几丝喜色,道谢完又赐下—双白玉云纹臂鞲。

    “殿下不必谢我,伯父教我习武、教我尽忠,当谢我伯父!”

    重揆连同陆璋及几位将官皆是哑然失笑,那员左郎将却面色铁青。

    陆璋收住笑声道:“本都督替殿下记下你的功,退下等封赏去吧。”

    赢由基闻言既未拜谢也未起身,向后飞快跪行,一直退至帐门外。

    陆璋说道:“嬴郎将,嬴队正与你同姓,又是你属下,不妨同殿下讲讲你二人关系。”

    左郎将拱手称是,向重揆禀奏:“禀殿下,说来忏愧,他是臣侄儿。臣弟常年在边境经商,与一名瀚海女子私通生下此儿,他原本一直随母亲生活,几年前那名女子病故,臣弟惧内,不敢将他带回家中,便托付给臣照料。”

    “如此说,他生长在草原。”

    重揆顿时来了兴趣,陆璋顺势举荐道:“殿下,嬴郎将之侄勇武有余,养修欠缺,可否让他到东宫侍奉,也好学习礼数?”

    “此议甚佳!”

    “臣替小侄叩谢殿下!谢过元帅!臣是粗人,诗书礼乐一窍不通,只教会侄儿舞刀挥矛,臣怕他有负殿下垂爱。”

    “无碍,东宫多有修文之士,孤会着人教导他。”

    重揆作为储君有权任免东宫六品以下文武官员,亲自执笔写下太孙令,将嬴无基改任武侍府备身,即刻起编入东宫亲随护卫。

    东宫新擢一员备身在北巡大军中并未激起什么涟漪,每天日月照常升落,鹤驾也照常北行,不得半刻耽搁。

    重揆乘坐去了华盖、方镜的革辂,循着黍水涛声行进。黍水自黍川向北,东岸有灌题山,西岸有浑夕山,皆属于岭北诸山余脉,山势高大雄壮,黍水绕行山间,峡谷夹岸相连,河道迂迥曲折。重揆乘辂在山间进行,满目浓荫蔽日、怪石嶙峋,耳闻飞瀑泻银、鸟兽争鸣。每当行至崎岖处,革辂轮辙暂止,重揆就会下辂眺望远方,隐约可见云海苍茫、奇峰变幻,令人称奇于山间风景的鬼斧神工、雄奇险幽。

    黍水两侧河岸时阔时狭,在其宽阔处形成有若干山间盆地,将蒲原、新田、平阳三郡囊括其中,连同黍川合称为黍上四郡,是河东腹地与外界相连的交通要道。

    七月中旬,黍水沿岸接连下几场细雨,仿佛是特意为不久后的秋收而降。黍水两岸有大片黍田,阡陌相接、一望无际,这也是黍水名称来源。黍秆粗壮挺拔,普遍高二三尺,秆上枝叶细长如矛刃,远远望去如同一排排持矛卫士。四月种黍,八月收割,此时的黍穗长势极好,色泽浅黄,颗粒丰腴饱满,如同节仗上的节旄般倒垂而下,压弯了黍秆。

    是日清晨,雄鸡刚刚报晓,远近田舍陆续冒出炊烟,北巡大营也开始准备造饭拔寨。田野静谧安详,惟有山林深处不时传来几阵鸟鸣,重揆在洗漱后踏出御帐,透过薄雾观察四周动静。革辂迎着旭日朝阳辚辚上路,田中劳作的农人们看到天家车驾,纷纷丢下手中耒耜,或于垄上,或于路旁,俯身跪拜。陆璋传令全军不得扰民,所以探路的侦骑并未驱离百姓,只是命他们切勿阻塞道路。重揆观瞧沿途男妇老幼,虽是粗陋布衣,拾掇得却也干净,众人神色怡然,与洛京中的官署匠人迥然不同。

    午间时分,幼禾为重揆呈上两个黍米团充饥。黍米是沿途百姓进献,先将黍米蒸熟再趁余热捣成泥状,掺上少许盐酒搓揉成团。黍米团原本寡淡无味,重揆却吃得满口香甜,吃完后还让幼禾再取些来。

    “殿下,多食黍米有伤肠胃,晚些奴婢再准备。”

    幼禾劝止了主君欲逞口腹之欲,重揆只能独自回味起适才的软糯口感。

    顶着仲夏燥热,北巡大军沿黍水一连行进了十多日,地势渐逐平阔,一座庞大城邑兀然耸立在众人眼前,城垣周回四十余里,开有城门九座,黍水穿城而过,城池西连灌题山东麓,枕山际水,气势极为雄伟,此城便是河东第一重镇——黍阳。在黍阳郡城南门外,一众文武官员早已恭候鹤驾多时,一位中年武将顶盔掼甲,率先下拜,连带身后乌泱泱一大片冠带起伏耸动。

    “臣!黍阳五郡都督、黍阳尹、北宸宫监、镇北将军李敞率黍阳文武叩见太孙殿下!”

    国朝在缘边及襟要地带专设都督府统管军政,辖地少则二三郡,多则十余郡,长官为都督,通常还兼任都督府驻地郡太守。黍阳是军是重镇,都督府下辖黍阳、安氏、隰皋、霍丘、邬川五郡。

    重揆待黍阳官员起身后照例寒暄了几句,又将黍阳都督李敞召至革辂上,一同乘辂入城。根据北巡惯例,无论是天子亲出还是储君摄行,北巡队伍皆不得入居城廓,惟有三处例外,即黍阳、平朔、千泉三地。平朔是神武帝发迹之地,千泉是瀚海诸部圣地,以上两地自不必多说,而黍阳则是神武帝扬名之地。

    长河之战十年后,成赵分裂,一位成赵宗室割据河东自立为帝,故秦太武帝遂派神武帝带兵征讨。神武帝率领步骑三万取道山间小路夙夜兼程直扑黍阳,出其不意包围城池。黍阳被成赵经营多年,城高池深,粮谷充裕,守军兵力雄厚,坚守一年半载绝无问题。部将劝谏神武帝不要贸然攻城,分兵一部佯攻黍阳,主力剽掠周边郡县,以所掠赀财奏捷,但神武帝不为所动,激励众将道:“今掠四野,诸公或得万钱,而取大邑,诸公岁得万钱,孰丰也!”继而统率大军猛攻黍阳,筑土山、掘地道、断水源,击退多路援军,最终攻下黍阳,一举收取河东全境。此后神武帝受封征东将军,镇守河东三年,北征瀚海,东出河北,为故秦平定中州北方立下汗马功劳。

    大夏建国后,神武帝出镇河东时居住的征东将军官署被改建为北宸宫,专供皇帝出巡所居。北宸宫位于黍阳城中一处台地上,可俯眺全城。

    李敞引导重揆进入北宸宫,宫内正殿前有一座太祖记功碑,记述了神武帝攻取黍阳、镇抚河东的功绩。记功碑由青石制成,碑高五尺有余,顶座是一只石刻玄武,坐北向南,巍然屹立。李敞已命人在记功碑前铺设好神武帝神座及一应祭祀用具。当今至尊每年都会派遣大臣拜谒北宸宫内的太祖记功碑,今年便由重揆代劳。谒碑礼仪仿照时享太庙,流程上相对简化,礼部及太常寺官员在谒碑前专门为重揆讲授仪式流程。

    重揆步行至记功碑前,只见樽坫罍篚、笾豆簋簠倚叠如山,盛满五齐三酒、牛羊牺牲,周遭血肉腥气与酒香混杂,让重揆有些不适。

    在随侍的太常少卿引导下,重揆完成了一连串谒碑仪式。谒碑末声,重揆手捧酒爵向神武帝神座跪奠,并按照此前礼部官员教授的那样面向北方高呼:“维文昌九年七月二十日,孝曾孙皇太孙臣重揆,敢昭告于太祖神武孝文广德皇帝!”

    重揆今夜在北宸宫留宿,除了宫人、内官,另有二百来员东宫卫士随侍北宸宫充当宿卫。陆璋与韦贤等随行重臣入住都督府官署,其余护驾兵马仍在城外扎营。北宸宫比兴福宫要小上一些,宿卫兵马倒算充裕。

    是夜,依旧是幼禾侍奉重揆就寝。

    “此处简陋了些,殿下且将就一夜。”

    “无妨,孤倒觉得安心。”

    重揆自离宫起连日驰走,早已身心疲惫,倚榻闭目养神,不想轻轻睡去,幼禾为他盖上被褥,熄灭烛灯,蹑手蹑脚退出卧阁。重揆一夜乱梦杂沓,仍不得一刻安宁,忽闻金戈铁马大作,惊破浅梦,辗转起身,不见寝殿内有半分异样,静坐一会又胡乱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