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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失眠

    北边赤火满天,再北边黑气蒸腾,而西边夕光隐没,也已陷入黑暗,整个天空好似四分五裂一般,黑一块儿,亮一块儿。

    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歇息了,或许是白天太累了,天刚黑,坑内的鼾声便此起彼伏,没有床,没有枕头,也没有被褥,人们只能躺在发烫的地面歇息睡觉。

    “也不知今日自己挑日曜石的石会不会传出去,倘若引来苍松的人可就麻烦了。”

    “对了,自己帮的那汉子叫什么来着?好像是叫张青。”

    ……

    ……

    萧钧倚着石壁,思潮起伏,胡思乱想,一时担心自己行迹败露,一时忆起父亲,一时又担心幽幽,不觉间,夜色已深,扭头看到背对着睡得香甜的张青,暗道:“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谨慎行事,韬光养晦,可一见到有人被欺负,便忍不住要出头,这真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张青转过身来,夜色下,他虽然脸色发白,但相较白日,已经好转许多,萧钧瞧了,脸上不禁泛起一丝笑意。

    突然间,张青额头现出一团火焰,随即坑内燃起无数微弱火苗,萧钧望着无数微弱火苗,伸手摸了摸额头正中,忖道:“看来有人问起,自己只好说是蜉蝣山来的了。”

    陡听不远处响起一声惨叫,萧钧皱了皱眉,翻身坐起,见不远处一个莽汉正对着一人拳打脚踢,萧钧心生不忍,喝一声住手,便向那边走去,那莽汉听到声音扭头望来,待看清是萧钧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嘟囔道:“我睡到好好的,这废物踩我一脚,可不是我无缘无故要打他。”说完,便又躺下歇息。

    深夜寂静,惨叫怒骂,声音十分清晰但,但却无人关心,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萧钧打量被打那人,看他断臂眇目,脸上都是横七竖八的伤疤,心生怜悯,扶他起来,问道:“兄台,你没事吧?”

    断臂人转过身来,看了萧钧一眼,忽然噗通跪倒在萧钧身前,呜呜哭了起来。

    萧钧吃了一惊,忙要扶他起来,谁知独臂人不但不起,反而冲着萧钧磕起了头,萧钧心下愕然,急忙扶住,道:“兄台这是为何,有话请讲。”

    “这哑巴是月前来到此地,来时就没有胳膊,半月前冲撞了彭老六,彭老六一怒之下,又割掉他一只耳朵,此地酷热,他伤口全都化脓,大家都以为他活不了几日了,却没想到竟然撑到现在,不过这几日他一直躺着,半死不活,不知今晚怎么突然来了精神。”

    张青声音有气无力,说完咳嗽几声,想是被萧钧声音惊醒,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萧钧听完脸色微沉,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仅有的鹤涎止血散,想要给断臂人敷药,谁知此时断臂人突然神情激动,眼中流出泪来,萧钧忙道:“兄台,不要着急,我这就给你敷药。”

    断臂人兀自不休,对着萧钧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萧钧道:“兄台可是有话要……”说完想起断臂人是哑巴,登时怔住。

    这时断臂人却安静下来,低着头抽泣了几声,凑到萧钧身前,缓缓张开嘴巴。

    夜色漆黑,不过萧钧仍能看清断臂人口中舌头糜烂,仿佛被利刃绞过一样,登时一惊,抬眼见断臂人眼珠转动,好似有话要说,心中一动,将张青支走,看远处乱石旁没有人,低声道:“咱们去那边。”

    二人到乱石旁坐下,萧钧先给断臂人敷上鹤涎止血散,此药果然非同一般,断臂人敷上后,伤臂脓包全都消退,伤口愈合,而断臂人的脸色眨眼功夫也好转起来,他本就是因伤臂化脓,以致昏迷虚弱,此时外伤痊愈,病也好转。

    “你可是有什么怨屈?你说出来,只要我能帮的,我都会帮你。”

    萧钧收起鹤涎止血散,微微一笑。

    断臂人扭头看了萧钧一眼,忽然又噗通跪倒,俯身便拜,萧钧急忙拦住,断臂人力小,被他拦住,只好坐下,沉默片刻,脱掉鞋子,用脚趾夹着一个木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萧钧看第一个字是个叶字,心中便是一惊,待看清第二个字,霎时惊在当场,那个赫然是叶昂。

    “你……你是叶昂?”

    萧钧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依然充满震惊。

    断臂人听到这两个字,刹那间,眼泪夺眶而出,呜呜咽咽又哭了起来。

    萧钧仍不敢相信,凑近了打量,看他虽然容貌已毁,但观起轮廓,分明就是叶昂,登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迟疑半晌,问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模样的?”话刚出口,眼前就闪过一张阴沉的脸,人在暗影里,倚窗而立,脱口说道:“是……是齐莺儿?”

    叶昂点点头,又用脚在地上写了三个字,赫然是“韦学正。”

    萧钧看到这个名字,长叹一声,顿时想起韦学正当日曾说过的话:“砍断你的胳膊,弄瞎你的眼。”苦笑一声,问道:“你在镇野城小院住过。”

    叶昂又点了点头。

    萧钧看了叶昂一眼,不忍再问,他知道必是齐莺儿让何尘废了叶昂的修为,割了他的舌头,然后送到了镇野城,想借刀杀人,虽然叶昂侥幸没死,但依旧被韦学正打瞎了一只眼,还砍掉了一只胳膊,至于他为何来到野人谷,想必也另有曲折。

    赤红满天,星光寂寥,萧钧望着断臂少耳,还瞎了只眼,只会呜呜呀呀的叶昂,霎时间忘了与他的恩怨,拍了拍他肩膀,低声道:“放心,有我在一日,我就照顾你一日。”

    叶昂听完缓缓抬头,赤炎红光照耀下,只见他满脸泪痕,独目中都是惭愧与后悔,哽咽一声,头靠在萧钧肩头呜呜哭了起来,哭声凄凉,不忍听闻。

    蕴有百般滋味,既有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也有遭遇厄运的痛苦心酸,心里有了依靠,但也有愧疚,叶昂百感交集,一时唯有痛哭方能宣泄心中万千心绪。

    良久,叶昂哭声才止,萧钧此处颇不平坦,指着方才歇息之地,道:“夜深了,咱们去那边。”微微一笑,向那边走去,走了几步,没听到叶昂的声音,正有些奇怪,忽听噗通一声,急忙转身,只见叶昂双膝,对着他郑重地叩了一头。

    萧钧吃了一惊,急忙将叶昂扶起,夜色下,见他嘴唇蠕动,眼中充满愧疚与悔恨,笑道:“都过去了,不必放上心上,快去歇息吧。”

    ……

    ……

    夜深了,张青鼾声细细,叶昂鼾声如雷,唯独萧钧睁着眼,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一夜,萧钧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