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迷 » 女频频道 » 快活岭 » 第三章

第三章

    作者:陈茗

    “你今天起的比较晚啊!”邻居和金华聊天。

    “好不容易两个娃放假了,啥事,休息一天再说。”金华一边打理菜地一边聊天。

    “童谣还在家?”

    “还在睡觉没起呢!”

    “一年级今天不是要去中心学校参加期末考试吗?”

    “啥?”

    金华不要命地往屋里跑,跑回家,一把把童谣从床上拉起来,给她穿上衣服裤子,穿上鞋子。

    “你今天期末考试你都不知道吗?”金华气不打一处来,但是现在发火也无济于事。

    幸好早饭好了,她催着童谣赶紧扒拉两口,童谣一边吃饭她一边给童谣洗脸。

    以前要半个小时搞定的事,今天早上五分钟就做完了。

    金华把童年扔给童启明,拉着童谣就往学校跑。

    路上碰到童谣同学的妈妈,她很惊讶,童谣现在还在这里,他们家的孩子早就走了。

    金华越听心里越虚。

    两个人气喘吁吁地跑到快活岭村小,结果老师早就带着队伍往中心学校出发了。

    金华二话不说,背上童谣就去追。

    金华几乎没有停下来过,她一直在跑。

    童谣倒是一点不着急,一路上她还问金华:“妈妈,这是哪里?”

    “这里叫...”

    金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她还是在好好回答童谣的话,童谣很喜欢这样的妈妈。

    当金华背着童谣跑了一个小时,终于从村小跑到了中心小学,考试的铃声响了。

    苟老师他们看见了母女俩,老师从金华背上抱过童谣,直接把她放去考试。

    金华穿了好久的气,又是给老师道歉又是拜托老师照顾童谣,最后才放心地往回走。

    这是童谣第一次面对这个叫“试卷”的东西,她紧张的手发抖。

    考试的老师告诉同学们在侧面写上自己的名字,年级。

    童谣横过试卷开始写名字,惨了,她不会,于是,她在写名字的地方写了一团奇怪的东西“立讠”,不会的地方画成一团乱。

    那一天,童谣根本不记得自己怎么过完了的,她只感觉,一点不真实,时间飞快!

    批改试卷需要一段时间,所以,出成绩之前,所有学生过了一段真正自由的日子。

    最艰难的日子总是会到来的,领试卷的日子到了。

    “看你能考多少分!”童启明满怀期望地说。

    童谣真希望自己可以考第一名,那样多好!

    外面的天气很阴沉,屋子里非常暗,气氛很压抑。

    苟老师在讲台上一张一张地发试卷,他念一个名字,报一个分数。

    童谣紧张地等着。

    一开始,每张试卷的时间间隔都差不多,可是到了这一张,苟老师卡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童谣?”苟老师抬头看着童谣:“童谣你过来!”

    童谣差点尿裤子,她战战兢兢地上前。

    “这是你吧?”苟老师用手指着名字问。

    “是!”童谣很佩服,写成这样苟老师都能认出来。

    “一会你给我留下,今天不把名字写会不准回家!”

    苟老师找了一个崭新的大本子,在大本子的第一横格间隔着写了五个“童谣”。

    “照着给我写,写满这一张!”

    苟老师把本子和笔给童谣,童谣回到座位认认真真地写“童谣”。

    试卷终于发完了,苟老师又交代了一些放假事宜,就宣布放寒假了。

    所有学生都跑了,只有童谣还在暗黑的教室里拼命写自己的名字。

    天越来越黑,童谣非常着急,她害怕孤单,害怕黑。

    前面写的字还勉强有力,越到后面,那些字就像营养不良一样,弯弯扭扭的。

    终于写完了,童谣迫不及待地拿给苟老师看。

    苟老师看完看着童谣说:“队排斜了,字也歪歪扭扭的,你在急什么?”

    童谣无言以对。

    苟老师重新翻篇,又写了五个“童谣”,他把本子递给童谣说:“好好给我写,写不好不准回家!”

    童谣拿过本子和笔,重新坐回座位。

    苟老师去教室宿舍生火做晚餐,空荡荡的教室只有童谣一个人。

    童谣低着头,看着本子,眼泪在她眼睛里打转。

    这一次,她强迫自己静下来,慢慢写,反正都已经晚了,该走的人都走完了。

    天越来越黑,本子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童谣还没写完。

    苟老师走了出来。

    “写完没?”苟老师问。

    “没有!”童谣沮丧地说。

    “会写了没?”苟老师又问。

    “会了!”童谣点头。

    “把写好的拿给我看!”

    童谣把本子拿过去给苟老师看,苟老师看了看,把本子递归童谣。

    “回去吧!”苟老师说。

    童谣不敢相信地看着苟老师。

    “回去路上小心!”

    “嗯!”

    童谣跑回座位,收拾好书包走出教室,往家飞奔。

    刺骨的风吹的童谣的脸生疼,天已经黑了,路两边的住户已经亮起了灯。

    孤独和恐惧让童谣脚下生风,她一直跑到四合院院子里,狂跳的心,才终于被这熟悉的环境安抚住。

    让她惊讶的是,家里的人并没有很着急,只是淡淡地问她:“怎么这么晚?”

    童谣说了名字的事。金华把童启明一顿臭骂。

    “我是两眼一抹黑,你又不是不会,重来就没见你教过一次!”

    童启明抽着旱烟,什么都没说。

    童谣本来很害怕童启明和金华问自己考了多少分,因为她没及格。好在两人谁都没问。

    金华只是说:“擦桌子,拿碗拿筷子,准备吃饭!”

    童谣的心终于轻松了,她好喜欢这种熬过来后风平浪静的感觉,她对童年的态度都变得温柔了。

    金华对她也特别温柔。

    寒假写寒假作业,那是不可能的!

    童谣天天跟着金华和童启明,不是田地里种土豆,就是山里砍来年要烧的柴。

    最近刚杀完年猪,还没有买好替槽猪,难得的不用割猪草。

    已经下了第一场雪,田埂上的萝卜都被埋进雪里。

    同宗的一个媳妇来找金华纳鞋垫聊天,童启明在给童谣和童年烧土豆。

    “童歌没回来?”

    “她今年不回来过年。”

    “那她住哪里?”

    “她已经参加工作了,公司有宿舍。”

    ...

    童歌已经从学校毕业,她才工作半年,她说今年不回来过年。

    金华知道,童歌是心疼钱。

    自从毕业,童歌一次都没伸手找童启明和金华要过钱,虽然,她这时候过的非常艰苦。

    童歌也知道,只要自己开口,童启明砸锅卖铁都会保证她的用钱。而且,一起毕业出来的都找家里要钱了,数目还不小,所以,童歌要钱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但是,她没有那么做。

    她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养活自己。

    干木柴特别好烧,柴越多,火越旺。烧透的木柴变成大大小小的火石,火石慢慢变成烫烫的灰烬。

    童启明用手抹掉土豆的牙,在热灰里刨个坑,再盖上热灰,期间再给土豆翻个身,没过多久,生土豆就被烤的又热又软乎。

    “童谣,给姑婆拿些来!”金华一边缝衣服一边说。

    屋子里烟实在多,看不清,金华舍不得开灯,她和邻居媳妇在外边缝。

    童谣捧了好几个烤熟的土豆过来,她没见过给鞋垫绣花,童谣蹲在姑婆面前看她绣花。

    她的思绪都跑到针尖上去了,她要看它秀出什么形状什么颜色的花来,她再听不见旁的什么声音了。

    “你看!金华,你看!”

    姑婆停住了手,童谣才回过神来。

    “童谣以后指定有出息!”姑婆说。

    金华笑了笑:“难说呢!”

    童谣很开心听到姑婆说自己有出息的话,又害怕金华当场揭穿她考试没及格,在家写作业没写一会就趴在作业上睡的口水直流。

    童谣站起身,跑进屋,去吃烤土豆。童启明又在烧核桃和红薯。

    “这些吃完了都不用煮晚饭了!”金华屁股都坐痛,她早就想进屋了,怎奈那个媳妇一直不走,她只能硬着头皮陪着。

    “一直坐着不肯走!”金华抱怨说。

    “我喜欢姑婆!”童谣说。

    “说你两句好话就喜欢人家,有多喜欢?在这家说那家的闲话,在那家又说这家的闲话!喜欢,喜欢的狠!”金华把童谣轻轻地数落一通。

    现在童谣算是知道为什么村里的媳妇都不跟那个姑婆来往了。

    “妈,为啥都不和姑婆换工?”

    “帮个忙拈轻怕重,偷奸把滑,人家是傻的?给干活的吃红薯土豆,自己在家就天天肉,换做是你,你愿意不?”

    童谣笑了笑。

    “那会艰难的时候,把娃早早地赶去睡觉,自己偷偷闷一罐白米饭吃。饭香味把家里人弄醒了,问她在干啥,她说没干啥。揭开罐盖,原来是白米饭!”

    童启明都忍不住笑了,童谣和童年照的嘿嘿嘿地笑。

    这种事重来没在自己家里发生过,如有什么好东西,童谣和童年,永远是被排在最前面。即使他们吃不完,童启明和金华会给他们保存起来,等他们下次吃,绝不会自己吃掉,更不会偷偷地吃。

    所以,童谣觉得那个偷吃白米饭的故事特别搞笑。

    金华虽然偏爱童年一些,但是,在吃的方面和穿的方面,她是绝对公平,甚至,童年还经常穿童谣淘汰的衣服裤子。

    童谣虽然是自己生自己养的孩子,金华真的不懂这个孩子,有时候又倔又烈,有时候又温柔体贴,懂事的让人心疼。

    金华对童谣的评价是:“怪性格!”

    天气太冷了金华那天缝衣服在外面坐的太久,她有点着凉,开始咳嗽,头闷。

    但是她还是坚持着做豆腐,做米糕,做魔芋豆腐,炸酥肉,切蒸肉,炖肉,炒瓜子。

    每天都要在灶台站很久,每天都要碰冰凉刺骨的冷水,结果感冒越来越严重,到过年那一天,她浑身发软,闻到油的味道就难受。

    更难搞的是,童启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感冒的,反正他哪里不舒服,他都重来不说,一直硬抗,抗到扛不动的时候,才会被看出来。

    家里两个大人都病倒了,童谣带着童年搬凳子煮饭,热金华煮好的海带汤,四个人就那么将就的吃了一顿。

    午饭时间,来了两个男人。

    一个是在信用社工作的工作人员钟山,另一个是同院子的崔华,他们两个人是亲戚。

    钟山的父亲钟有约在农村信用社工作,一直都是他担保给童启明贷款,今年贷,明年还这样,两个人一直保持着非常友好的关系。

    现在钟有约退休了,他的大儿子钟山接替了他的位置,他今天是来要账的。

    这种事,以前从业发生过。

    崔华也在是因为,童启明去买种土豆的肥料,钱不够,崔华刚好也在,他帮童启明垫付一部分。

    童启明本来想年后想办法解决这两笔钱,他没想到,他们会年三十来家里。

    金华热情地招待着两位崔债人。

    “钟山,崔华,进来坐!”

    催债人一前一后进了童启明家,来到快要熄灭的火坑旁。

    “来,坐!”

    童启明也站起身打招呼,他有点眩晕,差点摔倒。

    钟山和崔华大方地坐下来。

    金华赶紧端开水,钟山接在手里,没喝,直接放一旁地上。

    有客人来,童启明去抱了许多大的柴块来放进火坑,不一会,火坑里燃起熊熊大火。

    “听你们俩个这声音,是弄感冒了?”崔华问。

    “啊!浑身发冷,不想吃饭,不想问油的味道!”金华说。

    “这段时间太冷了,好多人都在生病。”崔华说。

    钟山一开始一直没说话,等童启明坐下来他马上说:“启明哥,我今天来,你应该也知道是为啥,我就有话直说。”

    童谣看着钟山,那个人冷酷无情,迫不及待的样子,让童谣非常厌恶他。

    童谣跑开去。

    “嗯,对,有话就直说!”童启明连连点头。

    童谣出去转了一圈,透了口气,她不放心自己的父母,她又跑进屋,挨着童启明坐在灰尘和烟最多的那个角落。

    火坑四条边,童年和金华坐一边,钟山独坐一边,崔华独坐一边,如果他们两个人同坐任何一边,那童启明也就可以不用坐这个旮旯里了。

    童谣不知道为什么那两个人不体贴别人。不过她很了解父亲,即使有舒服的那一边空着,父亲童启明还是会坐这个旮旯。

    童谣搞不明白,一家人的时候,他不会这样,一有外人来家,他就会这样。

    他总是替别人考虑,总是让别人足够自在和宽敞。

    “真是固执的爸爸。”童谣心想,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他的身边。

    童启明要童谣去坐金华那一边,童谣没动,因为,她也和童启明一样固执。

    “实在是对不起...欠你们骑年账...”童启明说。

    “这个是我们不对...”金华说。

    “你今天不拿出来我就不走!”钟山说。

    “钱虽然没有,粮食启明哥多!”崔华笑着说:“这我是知道的!”

    “嗯,粮食是多!”童启明笑着说:“但是粮食又变不成钱,你要粮不,你要我现在都可以给你称。”

    ...

    童谣第一次觉得,笑容可以让人这么难受。

    金华和童启明一直在给那两个人道歉,那两个人一直坐到中午没走。

    “你们坐,我来给你们煮午饭。”金华简单和那两个人打声招呼就站起身去准备午饭。

    突然,崔华指着钟山下面大叫一声:“燃起来了!”

    钟山嗖地一下站起来,走开。

    钟山坐的位置是苕窖,苕窖上盖着一块活动木板,方便装苕和取苕。

    因为火坑里的火劲实在太大,苕窖盖板被烤的太热,结果直接着了。

    火燃的非常大,童启明害怕火掉进苕窖,里面有保暖用的枯草,要是火烧进苕窖,明年的苕种就要失种了。

    童启明不管三七二十一,那么重的苕窖盖板,他一下撬开,抱到一旁。金华已经端来一瓢水浇上去。

    就这么短短的一阵功夫,苕窖盖板的一头已经被烧掉半截筷子那么长,那一头黑黢黢的,为了防止复燃,童启明用火钳不断地敲烧着的地方。

    童谣心中的难过深深地印刻在她的生命里。

    不过这样一闹也有个好处,那两个人站了一会终于走掉了。

    童谣趴在桌子上默默地哭,金华似乎知道她为什么哭,金华说:“天塌不下来,哭什么?经历过这些,看看你们自己知道发愤图强,好好读书不!”

    但是,读书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新学期,苟老师来童谣家家访,刚好赶上童启明那一晚出发,他再也不会烧砖卖钱了,他开始了几十年的外出打工生涯。

    据说要坐三天两晚的火车,金华一共给童启明煮了三十个鸡蛋,这是童启明在路上的伙食。童启明还拿了一壶茶,他用麻绳背着一个蛇皮口袋,口袋里有一床被子,几套粗布旧衣裤,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童启明和童启胜两个人是天黑后才出发的,白天他还在家干了一天的活,吃过晚饭,两人趁着夜色,童启胜背了一个大大的牛仔包,童启明背着蛇皮口袋,出了门。

    所有人都来送他们。

    童启明给苟老师道歉:“对不起,苟老师!你第一次来我们家,我这就要出远门,不能在家陪你,希望你谅解!”

    苟老师摆摆手说:“别往心里去,出门注意安全,在外多多挣大钱!”

    童谣紧紧地跟着童启明。

    “你别跟着我,快回去!”童启明把童谣往回赶,童谣仍然跟着。

    金华上前拉住童谣,有苟老师在,她不敢造次。

    但是,当童启明转身的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哭出了声。

    “爸爸!”童谣大声哭着去追童启明。

    “别跟来,快回去!”童启明越走越快。

    “那么大还撵路!”白琪英责怪童谣:“一点不懂事!”

    金华悄悄地摸了摸眼泪,就笑着招呼苟老师进屋。

    “快回来,你呆在外面干啥?”金华拉着童年往屋里走,她转过头冲黑暗中哭着的童谣喊。

    童谣真想跟着童启明一起走。

    以前,金华揍自己,童启明会保护她,会哄自己开心。她困了,童年躲进金华怀里,她就躲进童启明怀里。

    虽然童启明经常沉着脸,不说话。童谣却从来不害怕他,反而,她总是和他在一起,他也从未把她推开过。

    现在,他消失在黑夜里,要去一个童谣从未听说更不了解的地方挣钱,童谣太舍不得,太心痛了。

    童谣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哭够了才回去。

    与外面的漆黑形成鲜明对比,屋里灯火通明,金华带着童年和苟老师有说有笑地聊天。比起自己,苟老师也更喜欢童年,他萌萌的,很安静。不像自己那般,又哭又闹,脾气大的很。

    “终于回来了!”苟老师和金华笑童谣。

    童谣没怎么理他们,自己呆在一边!现在她安静了。

    何玉洁最近总是缺课,她已经连续三天没来了。

    学校里有关于何玉洁不好的流言,童谣并不担心何玉洁,她们两个并不想好,不过,童谣还是想知道,何玉洁到底发生了什么。

    伏东、伏泉和何玉洁同村,这一天,何玉洁的爷爷来学校给何玉洁办理退学。

    “何玉洁要回家生娃娃了!”伏东大笑着边跑边叫,全部学生都知道何玉洁怀孕,要回家生小孩的事。

    何玉洁智力有问题,又是留守儿童,之前就有流言,说何玉洁遭人侵犯,也有说何玉洁是正当许了人家。不管怎样,何玉洁确实不会回来学校了,童谣身边的位置空了。

    童谣不知道什么是怀孕,但是她知道,那对于女孩来说是很不好的事。童谣很害怕,她害怕那种不好的事,她害怕何玉洁。

    童谣总是被留学,童年等了她几次再不想等她,放学后童年就和小伙伴们自己回家了。

    这一天,童谣又被留学,她背着书包,拿着空茶缸,优哉游哉地往回走。

    绕过一道大弯,又转过一道岭,第二道弯的时候,童谣远远地看见金华带着童年迎面走来。

    童谣以为他们是来接自己的,童谣跑起来,她一边跑一边笑一边叫:“妈妈!童年!”

    “二姐!”童年喊了一声童谣。

    “走!”金华拉着童谣往学校方向走。

    “去哪?”童谣问。

    “马甲和马义两兄弟欺负你弟弟,他们把你弟弟的书包扔进排水沟,我要去找他们家长算账!”金华气势汹汹地带着去了马甲他们家。

    虽然马甲的家就在路边,童谣每天都会经过,但是,童谣重来没有靠近过。

    现在竟然走进了他们家的土院子。

    这座房子非常破,外墙是泥做的,泥墙上只有一道简单的木门。房顶也是破破烂烂的。

    “有人在吗?”金华在院子里大声问。

    “有人!”从黑乎乎的屋里走出来一个又黑又瘦又小的女人,她看着金华母子三人。

    “这是马甲和马义家吗?”金华又问。

    “是!”女生说。

    “你是哪个呢?”

    “我是马甲和马义的妈妈,你是哪位,进来坐!”

    金华带着童谣和童年进了屋。

    马甲和马义看见童年就知道这是来算账的,两个男孩子躲在一旁,不说话。

    “我是童年妈妈,我之所以来你们家找你,我想,马甲和马义最清楚为啥!”

    “他们干啥了?我没听说!”

    “马甲,马义,你们两个自己给你们妈妈说,你们干了啥?”

    马甲和马义沉默不语。

    “你们那么大两弟兄,欺负童年这么小一个娃,推他,还把他的书包扔进排水沟,以大欺小,你们妈妈是这么教你们两兄弟的吗?”金华看着马甲和马义义正言辞,那两兄弟低着头,眼睛看着地面,不说话。

    “有这事啊!”马甲的妈妈看了看马甲和马义接着转向金华说:“姐姐,对不起!是我没把孩子教好,你也看到了,他们爸爸不在家,平日就我一个人,我又没空管他们。以后我会好生管教,这次还请你大人大量原谅他们两个!”

    “我今天就是来警告的!你养的是儿子,我养的也是儿子,儿子你有两个,我就这一个!要是敢再有下一次,别怪我不客气!我今天把丑话说在前头!”

    “好好!我们知道了!马甲,马义,记住没?以后再不准欺负弟弟了!”

    “我该说的话已经说了,那就不打扰了!”金华拉着童谣和童年要走。

    “姐吃了晚饭再走吧!”

    “不用了,你也一个人,赶紧忙你的,我也一个人,我也得回去忙我的了!”

    金华拉着童谣和童年满意地往家赶。

    童谣却一点不开心,当她走进土院子的时候,她就不想参与这一次的算账行动了。

    童谣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第二天到学校才发现自己的数学书没带,苟老师让童谣身后的胡萍把书借给了她,胡萍和同桌共用一本。

    撑过第一天,放学回到家,童谣就迫不及待地找自己的数学书,餐桌上,放杂物的大餐桌,鸡圈里,粮食柜上,卧室床上,罩定上,到处找了个遍,就是没见到那本数学书。

    “妈,你看见我的数学书了吗?”

    “你还厉害呢,你读书,找我要书!”

    童谣不敢顶嘴,她又问童年:“你看见了吗?”

    “没看见!”

    童谣又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她好害怕,这学期才上了三分之一不到,书就不见了,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啊?

    “找到没?”金华问。

    “没有!”童谣说。

    “我看你怎么办!”

    金华又气又恨,再不理童谣。

    第二天一早上的是语文课,下课后,大家跑出教室,玩的玩,上厕所的上厕所。

    第三节就是数学课了,童谣很害怕,她没心思出去。

    就在她一筹莫展的时候,她看见胡萍桌下的数学书。

    童谣盯着那本书。

    “要上课了,马上就要有人进来了!”童谣的心狂跳。

    最后,她伸出了罪恶之手,偷走了那本书。

    胡萍的书没有包纸皮,也没有写名字。

    童谣赶紧在书的首页写上自己的名字。

    “铛!铛!铛!”上课了,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从教室外跑进教室,这一节是自然课,童谣眩晕着上完自然课。

    下课后,童谣收起自然书,把数学书从书包里拿出来,放在课桌台面上。

    “咦,你找到你的数学书啦?”胡萍问。

    “嗯,找到啦!”童谣说的很大声。

    “在哪里找到的?”胡萍又问。

    “我家粮食柜上!”

    “怎么跑那里去了?”

    “不知道,应该是被老鼠拖过去的!”

    两人哈哈大笑。

    “啊,我的数学书呢?”

    快要上课了,胡萍发现她放在课桌下的数学书不见了。

    “你放哪了?”童谣问。

    “就放这里!”

    “没在吗?”

    “没在!”

    “你是不是忘记带了?”

    “不可能!我明明带了的!”

    胡萍又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

    “你偷我的书!”胡萍指着童谣说。

    “我没有!”

    “你有!你那本是我的!”胡萍噘着嘴畏畏缩缩的看着童谣。

    “这是我的,不信你看!上面还有我的名字!”

    童谣把刚才写好的名字给胡萍看,胡萍看了看,无话可说。

    “你也可以是刚写上去的!”胡萍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你凭什么说她是你的?”

    这次胡萍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铛!铛!铛!”上课了。

    胡萍在童谣身后伤心哭泣,但是,上课有书这件事,让童谣心安,所以,她根本就不理会胡萍的难过,她认为是她自己的错。

    老师把胡萍批评一顿,让她和同桌一起看两天,回头会帮她再买一本,但是,钱要自己出。

    童谣在心中暗自庆幸,不用自己找金华要钱。

    胡萍和童谣是同村的,两家离得非常近,走路五分钟不到。

    胡萍并不是快活岭的人,她是被从很远的地方领养过来的,他们家除了她,还有两个弟弟,二弟弟也是领养的,三弟才是她的爸妈亲生的。

    他们家算不上富裕,不过比童谣家稍微好过一些。父母对胡萍算不上宠溺,不过也没有过分对待过。

    胡萍比较内向,她几乎不会蹦蹦跳跳,总是很安静,话也少。和童谣争吵那一幕,实际上很出乎童谣的意料,她没想到,平日沉默又安静的胡萍,居然会那么聪明发现是自己偷了她的书,还敢和她理论。

    幸好这件事就那么过去了,没过一两天,童谣重新变得快乐起来。胡萍也重新变得安静沉默。

    不过,她再不和童谣一起玩。

    童谣也不和胡萍玩,她不仅自己不和胡萍玩,她还鼓动和自己玩的孩子远离胡萍。

    有一段时间,本来就经常独来独往的胡萍,变得更加孤零零地。

    罪孽深重,总是会遭报应的。

    童谣的脸上长了一些小疙瘩,没过两天,小疙瘩越长越大,特别是脸蛋上一处,还有上嘴唇与鼻子之间的那一处,这两个地方的尤其严重。

    疮不仅越长越大,还流黄水。

    金华带童谣去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看医生,医生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是被年长的老人一语点破。

    “这是黄水疮,会传染,你让童年离童谣远点!”老人对金华说。

    金华心里一咯噔。

    “那有药方吗?”金华虔诚地问。

    老人给金华说了一些草药的名字,让金华去采药。

    “你把它捣碎,捣碎以后敷在疮上面,每天都换,先试试看这样有不有用!”

    金华千恩万谢地带着童谣回了家,回家后她告诉童谣:“好之前你离童年远一点!”

    “我还不爱跟他玩呢!”童谣生气地说。

    “你真的很不招人喜欢!”

    金华跑去采药,又在房屋周边捡了一大一小两块石头,吹一吹,抹一抹,她把采回来的药按照老人说的用两块石头碾碎,敷在童谣脸部的疮上面。

    “不舒服!”童谣说。

    “不舒服就别生疮!现在不舒服你也得给我忍着!”

    鼻子下面那个疮最难搞,本来就有点挡住呼吸,再加上金华抹的厚厚一层草药,童谣更是呼吸困难。

    “我今天可以不用去学校了吗?”童谣小心翼翼地问金华。

    “这又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难道你天天都不去学校吗?”金华质问童谣。

    童谣只能背着书包,顶着一脸的包去学校。

    同学们看见这样的童谣,都逃的远远的。

    “不要靠近她,会被传染的!”伏东说。

    以前和童谣一起玩的小伙伴,下课以后拉着胡萍一起在远处玩。

    童谣知道自己的疮传染,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貌非常丑陋,草药的气味还很难闻,所以,下课后,她会自己跑去操场最湿阴的地方,拔草或者观察小昆虫。

    她在草根部找到一个蚂蚁窝,她每天就去那里看小蚂蚁们忙来忙去。

    等童谣的黄水疮好了,脸洗干净了,之前的小伙伴又重新回到童谣身旁。

    “胡萍,你要一起玩吗?”童谣问。

    胡萍点头。

    晚上两个人都被留学,刚好两个人一起返家。

    童谣好想对胡萍坦白,说是自己偷了她的数学书,但是最终,她还是没那么大的勇气。

    “你拿到你的新书了吗?”童谣问。

    “嗯,拿到了!”

    “你妈妈揍你没?”

    “没有!”

    “骂你没?”

    “也没有!”

    “太好了!”童谣说:“要是我妈,不把我屁股揍开花,她就不叫金华!还会骂很多难听的话!”

    胡萍笑了,她认可童谣。

    “你怕金嬢嬢吗?”胡萍问。

    “有时候怕!不过,她打我,我就打她!她骂我,我也骂她!我和她对战!”童谣仰着头说的非常有气势。

    胡萍咯咯咯地笑。

    “我经常听到你哭!”胡萍说。

    “她总是喜欢用那种活的细的树枝还有竹子枝揍我,那个打到身上又痛又痒!你没挨过揍,你是不能够知道的!”童谣看着胡萍说:“胡大哥和姐姐(这里指胡萍的爸爸和妈妈)都没揍过你,真好!”

    胡萍没说话。

    “我想爸爸了!”一提到胡萍的爸爸,童谣突然就想自己的爸爸了,她鼻头一酸。

    “童谣,胡萍!”

    童谣和胡萍被身后男人的声音吓一跳!

    “钟山叔!”

    “你们两个丫头怎么这么晚?”钟山把一辆二八大杠停在童谣和胡萍的旁边。

    “我们被留学了!”童谣说。

    “羞羞脸!”钟山说:“上来,我带着你俩!”

    童谣被钟山一把抱起,放在前面的杆上,胡萍被他放在后面的置物架上坐着。

    “胡萍坐稳了吗?”钟山侧过脸看胡萍有没有被自己放好。

    “嗯!”胡萍点头。

    “抓紧我,要注意把脚分开,不要搅进轮胎里了!”

    “嗯!”

    胡萍的声音就像只猫咪一样,又轻又柔。

    钟山又顾着前面。

    “童谣坐好了吗?”

    “坐好了!”童谣回答的非常大声,她太开心了,这是她第一次坐自行车。

    “要坐稳,抓紧这里,千万不能松手!”

    钟山给童谣指了个地方,童谣紧紧地抓住那里。

    “出发了哦!”钟山把左脚先放在踏板上,右脚用力蹬地,车轱辘转了起来,他非常顺利地把右脚放在了右踏板上,自行车顺利的往前快速跑掉。

    童谣太开心了,等吹的她好痒,她一直在笑。

    “童谣这么开心啊!”钟山说。

    “嗯!”童谣大声回答。

    “那我要加速了!”

    钟山蹬的飞快,两个孩子都叫了起来,童谣是兴奋的,胡萍是害怕。

    “胡萍害怕吗?”钟山慢下来问。

    “害怕!”胡萍死死地抓住钟山。

    “那我们就慢慢骑吧!”钟山慢悠悠地往回骑。

    “钟山叔,你从哪回来?”童谣开始和钟山聊天。

    “中心学校!”钟山回答说。

    “我去过那里!”

    “对啊,你们考试就是去那里考的!”

    “等我读完三年级,也会去那里读书,住校!”

    “对!”钟山说。

    夜幕中,土路两边的房舍里,稀稀拉拉地亮着些灯,屋顶的烟囱里开始升起袅袅翠烟,蜿蜒的土路上,一辆自行车,一个大人带着两个姑娘越走越远,身影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那一串好听的声音,在空气中久久地传播。

    偷书

    得黄水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