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4：长不大的小猪精
有一年冬天，家里来了一头小猪，小小的身体，奇大无比的耳朵。皮肤红润，毛色黑亮，只有额头那里有一小撮白色的毛，面积只有小指肚那么大，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小猪来家里的那一天，积雪开始融化，树冠上的雪大块大块地往下掉，屋檐也在滴水，到处湿哒哒。太阳照在残雪上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就在这样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里，这样一头乌黑发亮的小猪，在奶奶的背篓里露出了小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主人。
小孙女喜欢小猪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去猪圈那里消磨时间。猪圈就在茅草屋的旁边，是一个更小的茅草屋。
进猪圈的第一件事就是拎水扫地，猪圈的地面要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第二件事就是换稻草，脏乱的稻草全都清理掉，重新换上新的稻草，整洁得连她自己都可以躺上去。
小孙女累出了一身汗，心里却无比愉悦。她撸着袖子，光着脚，站在猪圈中间，欣赏着干净的猪圈，心里美滋滋的。
小猪摇着尾巴绕着小孙女走来走去。小孙女低下头捏了捏小猪的大耳朵，又拎来了一桶水，将它的四只蹄子都洗干净了。
大功告成了，小孙女就坐在猪圈门口陪小猪说话。
“这么干净的猪圈，全世界只有你一头猪拥有吧？别说你了，就是我，也没人替我这样打扫呢。”
因为不懂得猪的感受，第一次清理猪圈差点儿让小猪挨冻。那天晚上天都全黑了，小猪还在哼哼唧唧地不睡觉。奶奶查看了一下猪圈，便对小孙女说：“今天的猪圈亮堂堂的，太干净，稻草也太薄，小猪被冻得睡不着。”
奶奶便抱来了两捆稻草送到猪圈里，一通乱扔，整个猪圈里都是草，奶奶一边扔稻草，一边说：“这下子暖和了，应该可以睡了。”果然小猪愉快地地躺进了乱草里，没再哼哼唧唧。
等奶奶睡着了以后，小孙女便悄悄地摸黑去了猪圈那里。
借着清冷的月光，她看到小猪睡在一堆乱草里，只有两只鼻孔露在草外面。
“哎，难为我忙碌了那么久，本想让你睡个干净觉。可你偏偏投了个猪胎，不晓得干净，喜欢睡在这么乱的稻草堆里。”
有了这次教训以后，小孙女就不再自说自话了，而是根据猪的习性清理猪圈，既不用追求特别干净，也不搞得特别整齐，马马虎虎地弄一弄，小猪更喜欢。
每次清理猪圈之后，小孙女都跟小猪说很多很多的话。茅草精、手指精和蒲公英王子，它们长什么样，怎么认识它们的，一起做了什么事情。
小猪呢，要么在槽里吧唧吧唧吃猪食，要么在窝里拱猪草玩儿，从不打断小孙女的叙述。偶尔还会朝小孙女哼两声，似乎是对小孙女的鼓励呢。
有小猪陪伴的日子过得好快啊。闲暇的冬季很快过去，春天来了，该去春耕挖地了。
这一天吃过晚饭，小孙女偷偷来到猪圈门口，唤了小猪到跟前，跟它说：“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去挖地了。就在后山那里，有很大很大一块地，可能要挖一天呢。也就是说，明天你要一个人在家里了。”
小猪摇了摇尾巴，焦躁不安地在猪圈里打着转，冲着她嗷嗷直叫，好像在大哭着抗议呢：“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单独留在家里”。
“那要怎么办啊？你只是一头猪，根本走不了山路。”小孙女心软了，她经常一个人留在家里，知道孤单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谁说的啊？我本来能走山路的。被你们人类圈养起来，才变成了家猪。”小猪好像在说话了。
“是你在说话吗，小猪？”小孙女吃惊地问。
“天啊！我会说话了！我一直不会说话的。怎么今天就会说话了呢？你知道的，我们猪，是从来不会说话的。”
“你会说话了！我好开心啊。我再也不用自言自语了。”
小猪精看着小孙女，小孙女看着小猪精，它们被这件奇异的事情给惊到了，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猪拍打着大耳朵，如梦初醒般地压低嗓音兴奋地嘟囔着：“我想起来了！我不是一头普通的猪，我是一头会说话的小猪精。”
它告诉小孙女，它是一头长不大的小猪精。不管吃多少东西，都长不大。以前的人家看它长不大，就把它卖到下一户人家。它就这样不停地被卖着，不知道换了多少人家。每一户人家都把它当成一头真正的猪，没人跟它说话，使它忘记了会说话的技能。
“一般来说，第一百天的时候，人家就会卖掉我。算起来，我在你家已经待了九十九天，明天就是一百天了。”
“我去跟奶奶说，叫她不要卖你，我们一直养着你。她那么爱我，一定会同意我的请求。”
“我知道你奶奶那么爱你，她肯定会同意你这个请求的。可是……”小猪精摇着尾巴叹着气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小孙女赶紧追问。
“我是小猪精的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奶奶也不能知道。”小猪精停了一会儿，看着小孙女的眼睛继续说，“就算你奶奶不卖我，我也要主动离开。我们小猪精最多只能在一户人家里待一百天，如果主人不卖我们，我们就要主动离开，去野外当流浪猪，直到遇到下一户人家收留我们。这是我们的生存之道，能够防止人类把我们当作一头真的猪给宰掉。”
终于明白了。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刚说上话，就要分开了吗？”小孙女哽咽了。
花了九十九天陪伴才换来一个晚上的互相说话，小孙女难过得无法自抑，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不用难过啊。”小猪精也忍不住地悲伤起来，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安慰着小孙女，“我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在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先回去。等你奶奶睡着以后，你带我去后山的地里，我们一边挖地一边说话。”
小孙女说：“好啊。等奶奶睡着以后，我再来找你，你先眯会儿吧。”
看着小猪精躺进了稻草窝里，小孙女转身离开了猪圈，悄悄地进到茅草屋里。
老奶奶正坐在一盏煤油灯下，戴着很厚的老花镜片，一边补衣服一边自言自语：“这头小猪啊，三个多月了都没有长膘。去年在雪地里捡到它，还以为是头好小猪呢。”
小孙女一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更加难过起来。原来，小猪来这里之前，真的就已经在流浪了呀。
她悄悄地洗涑完，躺到了被窝里，侧着身子看着奶奶缝补衣服，心里头想着的全是小猪精的未来。
如果这一次，奶奶不卖掉小猪，小猪就要继续当流浪猪。
如果这一次，奶奶卖掉小猪，小猪就还是别人家的小猪，有猪圈住，有猪草吃。
想了一会儿心思，小孙女对奶奶说：“奶奶，你明天去找一户人家，把小猪卖掉吧？”
奶奶抬了抬老花眼镜，看了一眼小孙女：“是我家小孙女在说话吗？哎呦，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管事儿了。我刚刚还看到你睡着了呢。”
奶奶说，城里有一户人家，要把小猪买去当宠物猪。奶奶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小猪卖给他家呢。
“卖给他家吧，当宠物猪，要比当流浪猪好多了。”
奶奶打开了话茬子：“是啊，它去年在雪地里趴着，我还以为是一蓬刺猬，走近了一看，竟然是一头小猪，冻得瑟瑟发抖。哎！可怜呢，可怜。不背回来，恐怕就要冻死了，现在又要嫌弃它，把它卖掉吗？”
“不是嫌弃它，是帮它找到一个新家。”小孙女坚定地回答。
“好吧，小孙女说了算。”奶奶将针线收好放进了笸箩里，将补好的衣服穿在身上试了试，用手摸了摸肩膀上刚刚缝上的补丁，“手艺还不错，还挺服帖的。明天卖小猪，奶奶刚好穿上新补好的衣服。”
幸福的味道在茅草屋里漫延，黄昏的煤油灯忽闪忽闪的，就像一个天使在眨眼睛。
小孙女闭着眼睛，耳朵里听到奶奶已经睡着了。
她再等了一会儿，听到奶奶的鼾声十分均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穿上鞋子，偷偷地打开门，轻轻地掩上门，踮着脚尖没有声音地走到猪圈那里。
小猪精趴在门栏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明亮。它一直在等着小孙女的到来。
“奶奶睡着了吗？”小猪精问，它害怕小孙女被奶奶喊回去。
“睡着了。”小孙女打开猪圈的木门栏，“就是我没有带锄头。”
小猪精从猪圈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不用担心，有我在呢。你尽快带我去后山的地里，鸡叫第一遍的时候，我就要回猪圈了。”
“好！那咱们这就出发。”小孙女带着小猪精，穿过竹林，穿过杜鹃花林，到了后山坡，那里有一块月牙形的地。
“就是这块地，眼看着就在跟前，可是走起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我们要沿着山腰里的这条路，顺坡下到山脚，然后再从山脚那里爬坡到这块地里。”小孙女指着坡下的那块地说。
“绕这么远，来不及了，”小猪精从坡上一跃而下，一条黑色的弧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里，然后招呼小孙女，“你也学我的样子，跳到地里来。”
小孙女目测了一下距离，说：“我们人类不能像你这样跳跃，我们只能走盘山小路。”
可是眼下走盘山小路下去，时间肯定不够用。
“你看这样，你在坡上找一根藤，攀藤而下，等会儿这根藤还能把我带上去。你算一算时间够不够？”小猪精很会动脑筋。
小孙女想了想：“不行不行，光挖地的时间就不够。地里有很多竹根，要挖很久才能挖完。”
“哈哈，你忘了我是小猪精。”小猪精在地里拱出了一条竹根，张嘴一咬，啪嚓一声竹根断了，似乎不费吹灰之力，看上去还十分享受。
几秒钟不到的功夫，小猪精已经在地里拱出了好几条竹根。
“这下子，你该放心了吧！快点找根藤下来吧。要不然，我也上不去了呀，我能跳，不能飞。”小猪精仰头看着小孙女说。
小孙女回答了一声“好的”，就赶紧在山坡上找藤条。
太粗了扯不断，太细了一扯就断，这根藤条真的不太好找。
小孙女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终于靠着记忆在一块巨石那里，找到一根葛藤，那条葛藤的根很粗，长在巨石缝隙里，藤条很长攀着巨石，刚好就算是天然的固定处。
小孙女用力将最长的一根藤条扯下来，在藤条末端绑了一块石头，抛到地里，然后攀着这根藤条下到了地里。
此时，小猪精已经将所有的竹根都拱出来了。一根一根的竹根就像断了的鞭子一样，散落在新翻的泥土上。
“哇！小猪精，你好厉害啊！我找藤的功夫，你挖了这么多的竹根。”小孙女鼓掌道。
小猪精听到表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啪啪拍了拍两只大耳朵：“你也很厉害啊，找了这么好的一根藤。”
天色不像一开始那么漆黑漆黑了。小孙女能看到小猪精头上的白毛发了。小猪精能看到小孙女眼睛上的睫毛了。鸡快要叫第一遍了。
来不及捡竹根了，就该回去了。
小孙女满眼不舍地看着小猪精。她一晚上都在找藤，竟没有时间和它好好说话，来不及问它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
谁都没有开口提回去的事情，可是谁都知道就要回去了。
小猪精默默地走到小孙女的身边。
小孙女捏了捏它的两只大耳朵，对它说：“我现在要将藤条把你绑好。我先攀藤爬上去，再把你拉上去。”
小猪精轻轻柔柔地点了点头，想将自己的温柔永远地留在小孙女的记忆里。
藤条绑住四肢，绕到背上，在肩膀处打了一个花结。
这样的五花大绑，对猪来说并不友好。
但小猪精明白，这是她和它距离最近的时候，也是最后一次离她这么近，所以它无比温柔地任凭她的摆布。
她的手指是温柔的，她的呼吸也是温柔的。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小猪精，小孙女拍了拍它的背，笑着说：“嗨，我的手艺还不错，只有绑成这样，你才不会半路上掉下来。”
时间已经很少很少了，凭着感觉就能知道鸡叫的时刻就快到了。
假如鸡叫第一遍之前没有回到猪圈会怎么样呢？小孙女没有问，小猪精也没有说。
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回到猪圈里。
它们全神贯注着脚底下的安全。
小孙女赶紧抓住藤条攀上了坡，又迅速低头拉藤条上的小猪精。
好轻好轻啊，几乎没有重量。
小猪精被挂在藤条末端，四脚朝下，被移动的藤条带上来，就像坐电梯一样，稳稳地落在了小孙女跟前。
小孙女从小猪精身上解开藤条，然后带着小猪精，穿过杜鹃花林，穿过竹林，走到猪圈旁边，拉开门栏。
小猪精无声地尾随着，一步一趋地尾随着，穿过杜鹃花林，穿过竹林，独自进到了猪圈里。
谁都没有再说话。
她没有和它说再见。
它也没有和她说再见。
小猪来家里的那一天，积雪开始融化，树冠上的雪大块大块地往下掉，屋檐也在滴水，到处湿哒哒。太阳照在残雪上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就在这样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里，这样一头乌黑发亮的小猪，在奶奶的背篓里露出了小脑袋，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小主人。
小孙女喜欢小猪喜欢得不得了，每天都去猪圈那里消磨时间。猪圈就在茅草屋的旁边，是一个更小的茅草屋。
进猪圈的第一件事就是拎水扫地，猪圈的地面要干净得可以照出人影。第二件事就是换稻草，脏乱的稻草全都清理掉，重新换上新的稻草，整洁得连她自己都可以躺上去。
小孙女累出了一身汗，心里却无比愉悦。她撸着袖子，光着脚，站在猪圈中间，欣赏着干净的猪圈，心里美滋滋的。
小猪摇着尾巴绕着小孙女走来走去。小孙女低下头捏了捏小猪的大耳朵，又拎来了一桶水，将它的四只蹄子都洗干净了。
大功告成了，小孙女就坐在猪圈门口陪小猪说话。
“这么干净的猪圈，全世界只有你一头猪拥有吧？别说你了，就是我，也没人替我这样打扫呢。”
因为不懂得猪的感受，第一次清理猪圈差点儿让小猪挨冻。那天晚上天都全黑了，小猪还在哼哼唧唧地不睡觉。奶奶查看了一下猪圈，便对小孙女说：“今天的猪圈亮堂堂的，太干净，稻草也太薄，小猪被冻得睡不着。”
奶奶便抱来了两捆稻草送到猪圈里，一通乱扔，整个猪圈里都是草，奶奶一边扔稻草，一边说：“这下子暖和了，应该可以睡了。”果然小猪愉快地地躺进了乱草里，没再哼哼唧唧。
等奶奶睡着了以后，小孙女便悄悄地摸黑去了猪圈那里。
借着清冷的月光，她看到小猪睡在一堆乱草里，只有两只鼻孔露在草外面。
“哎，难为我忙碌了那么久，本想让你睡个干净觉。可你偏偏投了个猪胎，不晓得干净，喜欢睡在这么乱的稻草堆里。”
有了这次教训以后，小孙女就不再自说自话了，而是根据猪的习性清理猪圈，既不用追求特别干净，也不搞得特别整齐，马马虎虎地弄一弄，小猪更喜欢。
每次清理猪圈之后，小孙女都跟小猪说很多很多的话。茅草精、手指精和蒲公英王子，它们长什么样，怎么认识它们的，一起做了什么事情。
小猪呢，要么在槽里吧唧吧唧吃猪食，要么在窝里拱猪草玩儿，从不打断小孙女的叙述。偶尔还会朝小孙女哼两声，似乎是对小孙女的鼓励呢。
有小猪陪伴的日子过得好快啊。闲暇的冬季很快过去，春天来了，该去春耕挖地了。
这一天吃过晚饭，小孙女偷偷来到猪圈门口，唤了小猪到跟前，跟它说：“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去挖地了。就在后山那里，有很大很大一块地，可能要挖一天呢。也就是说，明天你要一个人在家里了。”
小猪摇了摇尾巴，焦躁不安地在猪圈里打着转，冲着她嗷嗷直叫，好像在大哭着抗议呢：“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单独留在家里”。
“那要怎么办啊？你只是一头猪，根本走不了山路。”小孙女心软了，她经常一个人留在家里，知道孤单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谁说的啊？我本来能走山路的。被你们人类圈养起来，才变成了家猪。”小猪好像在说话了。
“是你在说话吗，小猪？”小孙女吃惊地问。
“天啊！我会说话了！我一直不会说话的。怎么今天就会说话了呢？你知道的，我们猪，是从来不会说话的。”
“你会说话了！我好开心啊。我再也不用自言自语了。”
小猪精看着小孙女，小孙女看着小猪精，它们被这件奇异的事情给惊到了，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猪拍打着大耳朵，如梦初醒般地压低嗓音兴奋地嘟囔着：“我想起来了！我不是一头普通的猪，我是一头会说话的小猪精。”
它告诉小孙女，它是一头长不大的小猪精。不管吃多少东西，都长不大。以前的人家看它长不大，就把它卖到下一户人家。它就这样不停地被卖着，不知道换了多少人家。每一户人家都把它当成一头真正的猪，没人跟它说话，使它忘记了会说话的技能。
“一般来说，第一百天的时候，人家就会卖掉我。算起来，我在你家已经待了九十九天，明天就是一百天了。”
“我去跟奶奶说，叫她不要卖你，我们一直养着你。她那么爱我，一定会同意我的请求。”
“我知道你奶奶那么爱你，她肯定会同意你这个请求的。可是……”小猪精摇着尾巴叹着气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小孙女赶紧追问。
“我是小猪精的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奶奶也不能知道。”小猪精停了一会儿，看着小孙女的眼睛继续说，“就算你奶奶不卖我，我也要主动离开。我们小猪精最多只能在一户人家里待一百天，如果主人不卖我们，我们就要主动离开，去野外当流浪猪，直到遇到下一户人家收留我们。这是我们的生存之道，能够防止人类把我们当作一头真的猪给宰掉。”
终于明白了。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刚说上话，就要分开了吗？”小孙女哽咽了。
花了九十九天陪伴才换来一个晚上的互相说话，小孙女难过得无法自抑，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转。
“不用难过啊。”小猪精也忍不住地悲伤起来，但他还是尽可能地安慰着小孙女，“我们还有一个晚上的时间。在这里说话不方便，你先回去。等你奶奶睡着以后，你带我去后山的地里，我们一边挖地一边说话。”
小孙女说：“好啊。等奶奶睡着以后，我再来找你，你先眯会儿吧。”
看着小猪精躺进了稻草窝里，小孙女转身离开了猪圈，悄悄地进到茅草屋里。
老奶奶正坐在一盏煤油灯下，戴着很厚的老花镜片，一边补衣服一边自言自语：“这头小猪啊，三个多月了都没有长膘。去年在雪地里捡到它，还以为是头好小猪呢。”
小孙女一听到这里，就忍不住更加难过起来。原来，小猪来这里之前，真的就已经在流浪了呀。
她悄悄地洗涑完，躺到了被窝里，侧着身子看着奶奶缝补衣服，心里头想着的全是小猪精的未来。
如果这一次，奶奶不卖掉小猪，小猪就要继续当流浪猪。
如果这一次，奶奶卖掉小猪，小猪就还是别人家的小猪，有猪圈住，有猪草吃。
想了一会儿心思，小孙女对奶奶说：“奶奶，你明天去找一户人家，把小猪卖掉吧？”
奶奶抬了抬老花眼镜，看了一眼小孙女：“是我家小孙女在说话吗？哎呦，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管事儿了。我刚刚还看到你睡着了呢。”
奶奶说，城里有一户人家，要把小猪买去当宠物猪。奶奶正犹豫着要不要把小猪卖给他家呢。
“卖给他家吧，当宠物猪，要比当流浪猪好多了。”
奶奶打开了话茬子：“是啊，它去年在雪地里趴着，我还以为是一蓬刺猬，走近了一看，竟然是一头小猪，冻得瑟瑟发抖。哎！可怜呢，可怜。不背回来，恐怕就要冻死了，现在又要嫌弃它，把它卖掉吗？”
“不是嫌弃它，是帮它找到一个新家。”小孙女坚定地回答。
“好吧，小孙女说了算。”奶奶将针线收好放进了笸箩里，将补好的衣服穿在身上试了试，用手摸了摸肩膀上刚刚缝上的补丁，“手艺还不错，还挺服帖的。明天卖小猪，奶奶刚好穿上新补好的衣服。”
幸福的味道在茅草屋里漫延，黄昏的煤油灯忽闪忽闪的，就像一个天使在眨眼睛。
小孙女闭着眼睛，耳朵里听到奶奶已经睡着了。
她再等了一会儿，听到奶奶的鼾声十分均匀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蹑手蹑脚地穿上鞋子，偷偷地打开门，轻轻地掩上门，踮着脚尖没有声音地走到猪圈那里。
小猪精趴在门栏上，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暗夜里显得格外明亮。它一直在等着小孙女的到来。
“奶奶睡着了吗？”小猪精问，它害怕小孙女被奶奶喊回去。
“睡着了。”小孙女打开猪圈的木门栏，“就是我没有带锄头。”
小猪精从猪圈里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说：“不用担心，有我在呢。你尽快带我去后山的地里，鸡叫第一遍的时候，我就要回猪圈了。”
“好！那咱们这就出发。”小孙女带着小猪精，穿过竹林，穿过杜鹃花林，到了后山坡，那里有一块月牙形的地。
“就是这块地，眼看着就在跟前，可是走起来还有很长的一段路，我们要沿着山腰里的这条路，顺坡下到山脚，然后再从山脚那里爬坡到这块地里。”小孙女指着坡下的那块地说。
“绕这么远，来不及了，”小猪精从坡上一跃而下，一条黑色的弧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里，然后招呼小孙女，“你也学我的样子，跳到地里来。”
小孙女目测了一下距离，说：“我们人类不能像你这样跳跃，我们只能走盘山小路。”
可是眼下走盘山小路下去，时间肯定不够用。
“你看这样，你在坡上找一根藤，攀藤而下，等会儿这根藤还能把我带上去。你算一算时间够不够？”小猪精很会动脑筋。
小孙女想了想：“不行不行，光挖地的时间就不够。地里有很多竹根，要挖很久才能挖完。”
“哈哈，你忘了我是小猪精。”小猪精在地里拱出了一条竹根，张嘴一咬，啪嚓一声竹根断了，似乎不费吹灰之力，看上去还十分享受。
几秒钟不到的功夫，小猪精已经在地里拱出了好几条竹根。
“这下子，你该放心了吧！快点找根藤下来吧。要不然，我也上不去了呀，我能跳，不能飞。”小猪精仰头看着小孙女说。
小孙女回答了一声“好的”，就赶紧在山坡上找藤条。
太粗了扯不断，太细了一扯就断，这根藤条真的不太好找。
小孙女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终于靠着记忆在一块巨石那里，找到一根葛藤，那条葛藤的根很粗，长在巨石缝隙里，藤条很长攀着巨石，刚好就算是天然的固定处。
小孙女用力将最长的一根藤条扯下来，在藤条末端绑了一块石头，抛到地里，然后攀着这根藤条下到了地里。
此时，小猪精已经将所有的竹根都拱出来了。一根一根的竹根就像断了的鞭子一样，散落在新翻的泥土上。
“哇！小猪精，你好厉害啊！我找藤的功夫，你挖了这么多的竹根。”小孙女鼓掌道。
小猪精听到表扬了，不好意思地笑了，啪啪拍了拍两只大耳朵：“你也很厉害啊，找了这么好的一根藤。”
天色不像一开始那么漆黑漆黑了。小孙女能看到小猪精头上的白毛发了。小猪精能看到小孙女眼睛上的睫毛了。鸡快要叫第一遍了。
来不及捡竹根了，就该回去了。
小孙女满眼不舍地看着小猪精。她一晚上都在找藤，竟没有时间和它好好说话，来不及问它这些年都经历过什么。
谁都没有开口提回去的事情，可是谁都知道就要回去了。
小猪精默默地走到小孙女的身边。
小孙女捏了捏它的两只大耳朵，对它说：“我现在要将藤条把你绑好。我先攀藤爬上去，再把你拉上去。”
小猪精轻轻柔柔地点了点头，想将自己的温柔永远地留在小孙女的记忆里。
藤条绑住四肢，绕到背上，在肩膀处打了一个花结。
这样的五花大绑，对猪来说并不友好。
但小猪精明白，这是她和它距离最近的时候，也是最后一次离她这么近，所以它无比温柔地任凭她的摆布。
她的手指是温柔的，她的呼吸也是温柔的。
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小猪精，小孙女拍了拍它的背，笑着说：“嗨，我的手艺还不错，只有绑成这样，你才不会半路上掉下来。”
时间已经很少很少了，凭着感觉就能知道鸡叫的时刻就快到了。
假如鸡叫第一遍之前没有回到猪圈会怎么样呢？小孙女没有问，小猪精也没有说。
一定要在规定的时间之前回到猪圈里。
它们全神贯注着脚底下的安全。
小孙女赶紧抓住藤条攀上了坡，又迅速低头拉藤条上的小猪精。
好轻好轻啊，几乎没有重量。
小猪精被挂在藤条末端，四脚朝下，被移动的藤条带上来，就像坐电梯一样，稳稳地落在了小孙女跟前。
小孙女从小猪精身上解开藤条，然后带着小猪精，穿过杜鹃花林，穿过竹林，走到猪圈旁边，拉开门栏。
小猪精无声地尾随着，一步一趋地尾随着，穿过杜鹃花林，穿过竹林，独自进到了猪圈里。
谁都没有再说话。
她没有和它说再见。
它也没有和她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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