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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过小年宰羊

    天阴,还飘雪,又临傍晚,寒风吹着雪花乱飞,徐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在雪上,半寸的雪中,便留下他的脚印。

    这年头的郊外,刚开始发展,还是徐庆开的头,去年倒是不少人也纷纷破土动工,但入冬后,已停了下来。

    雪不知道在那些规划出的工業用地上落了几回,却从没人清扫,最后都由天气好的阳光,一点点消融。

    徐庆呼了口冷气,没抽烟,借着暮色他还能看清附近景物,但实际上,没什么可看的。

    到处是雪,一片白。

    远眺也是如此。

    徐庆到三虎子猪圈跟前,二麻子正帮三虎子母亲把一垛麦秆铺在石棉瓦的棚子下面。

    三虎子一个人在搞猪槽。

    二十头猪崽,满猪圈的乱窜,乱嚎。

    徐庆对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他之前也逮了些猪崽,养在了他肉联厂的饲养车间。

    “三虎子,下午去西郊那边,没被为难吧?”

    “没,”三虎子抬起头,拍了下沾满泥雪的双手,朝徐庆道:

    “庆子,我下午一到那边,专门准备的牡丹烟都还没掏出来,那边几个养殖场的厂长,一看你写的信,倒先给我递了烟,说猪崽早都预备好了,就等我过来。”

    徐庆淡淡一笑,嗯了声,问道:

    “猪崽你都检查过没,没生病的吧?”

    三虎子摘掉早已瞧不出颜色的白线手套,丢在一旁,掏出皱巴巴的牡丹烟,递给徐庆一根,扭头又对二麻子扔了支,才回头道:

    “都是好的,那几个厂长说了,特意选挑过的,要是有啥毛病,压根不可能让我拉,我装上车的时候,也挨个看了一遍,没一个有毛病,就是叫声太大,一路回来就没停过,司机说吵的他耳朵都疼。”

    徐庆接过三虎子的眼,捏在手里,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道:

    “今晚上就先让它们卧在麦秆里?”

    “嗯,先这么对付吧,明天我再重新想个法子,应该冻不着,我见那边几个养殖场都跟我这儿差不多,条件相对能好一点,但猪崽都不小了,我问过那边养猪的人,他们说没事。”

    徐庆掏出打火机,点着烟,也给三虎子点上。

    火光在阴暗的天空下亮起,耀眼,夺目,但很快让风吹灭。

    不过烟已经点着,徐庆和三虎子抽着烟,闲聊起来。

    二麻子一头热汗,从棚子下走出,用三虎子手里的烟对了个火儿,抬手拿军大衣的袖子擦着额头道:

    “三虎子,我婶子说了,明天蒸包子,南瓜馅儿的,你可得给哥们拿几个犒劳犒劳,我过来你这才一小会儿,你瞧,热出了一脑门的汗。”

    三虎子闻言笑道:“成,明天一早我就送肉联厂去。”

    二麻子嘿笑一声,嘬着烟,望着还在撒欢乱跑的猪崽,不由乐道:

    “三虎子,打明儿起,你这是有的忙了,瞅瞅,二十头猪崽,一个比一个跑的快。”

    三虎子听见二麻子的话,眉头一拧,瞬间舒展道:

    “没事,让它们跑,反正我围墙围着,再跑也就在这半亩多地里不是。”

    这时,三虎子母亲把麦秆用心铺开,洒在棚子下,衣服上沾了不少麦秆上的碎屑,拍着走到徐庆和二麻子身边,一脸感激道:

    “小庆,德二,我替我儿子谢谢你们了,要不是有你们,我家三虎子还不知道明年干啥呢。”

    徐庆忙摆手道:“婶子,我跟三虎子多年朋友,我开肉联厂,三虎子养猪,也算是对我帮忙,往后等三虎子养猪赚了大钱,您就跟着享福吧。”

    三虎子母亲难掩脸上激动,她是年年盼着儿子光景能好,朝徐庆道:

    “你这孩子,说话总往婶子我心坎里去,怪不得你结婚比我家三虎子早,有本事不说,说话还讨人喜欢。”

    二麻子在一旁赶紧道:

    “婶子,我结婚比庆子还早呢。”

    “对,还有德二你,你也有本事。”

    二麻子嘿笑着抽起烟,顿感神清气爽,心里高兴。

    天色不知不觉间就黑了,雪落的小了点,徐庆抽完烟,将烟头掐灭道:

    “婶子,三虎子,我跟二麻子先走了,回趟厂里,就回城,你们也别在这儿呆了,啥事明天再说。”

    “呀,小庆,德二,你俩可不能走,今儿晚上必须在婶子家吃了饭再回城。”

    徐庆闻声笑道:

    “婶子,今天就算了,下雪,太晚回城的路上怕不好走。”

    三虎子母亲一想,觉得也是,继而又道:

    “小庆,德二,要不你俩晚上就住婶子家,跟三虎子,你们仨儿睡一块,我等下回去把他那边的火烧旺,保准夜里冻不着。”

    三虎子在一旁附和道:“庆子,二麻子,我妈说的没错,你们今晚就别回城了,晚上咱们哥仨儿好好喝一顿酒。

    庆子你办公室不是有电话吗,你给你家打一个回去,给静红说一声不就嘚了。”

    徐庆哭笑不得道:

    “三虎子,我家里是装了电话机,但二麻子家没有,我不会回去没啥,二麻子怕是不行。”

    二麻子裹着身上的军大衣,狠狠地将烟屁股猛嘬两口,才扔在地上,用脚捻灭,憨笑了一下,道:

    “婶子,三虎子,庆子媳妇善解人意,我那媳妇不成,我要是今晚上不回家,她非带着我儿子上庆子家找我不可。”

    三虎子母亲便只好道:

    “那小庆,德二,待会你们回城路上骑车千万慢点,这大冬天的,到处都冻结实了,要是有啥磕磕绊绊,可不好受。”

    徐庆和二麻子嗯声点头,示意记住了,然后转身走出三虎子的猪圈,返回肉联厂,简单收拾了一番,与惠德海师徒几人,一块出了厂,朝城里回。

    次日一早,天阴沉沉的,但没飘雪。

    徐庆独自骑车到郊外后,先去粮站库房那边转了一圈,随后才进了肉联厂。

    清早八点多,红星轧钢三厂和五厂的采购员就准时过来,拉猪肉和羊肉。

    徐庆招呼二麻子带人赶紧去搬,过完称后,装上三厂和五厂的车。

    两只羊昨下午宰的,除了留下两张羊皮,肉连同下水,都拉走了。

    毕竟说好是整只羊,也就剩不下些什么。

    羊皮昨晚在屠宰车间晾了一宿,仍湿溻溻的,徐庆让二麻子晾在厂院里,让风干。

    不下雪,天冷是冷,可也干燥。

    这是北方天气的特点,羊皮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到底是卖给收皮货的,还是留着做衣裳,徐庆没想好,便计划等干了之后再说。

    第二天下午,飘了一小会儿雪,就再也没下。

    冬季雪多,就跟夏季雨多一样。

    唯一的不同是,下雪天不用撑伞。

    雪落在身上,一拍就掉。

    天气是依旧的冷,可大寒过了,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果不其然,大寒之后,雪比之前下的少了起来。

    好几天才下一场,都是夜间,临早就停,都不大。

    最大的一场,也就下了一寸厚而已。

    时间就在这断断续续的雪中,滑向小年。

    徐庆坐在办公室,用蓝色墨水钢笔在纸上画来画去,盘算着明天小年,把厂里剩余的几只羊宰了后,该给哪些人打点。

    为了办肉联厂,他没少跑动,如今厂子顺利办起来,并运营了。

    那么临近年关,总归得感谢一下帮过忙的人。

    就像赊的冷柜,他元旦前还想着,把红星轧钢三厂和五分厂的货款一收,就赶紧上国营商店,找刘主任,将欠的三台冷柜钱给结了。

    奈何最近忙的一直没顾上,此时想起,徐庆心头苦笑一声,暗觉刘主任估计都等着急了。

    只不过,他一直没接到刘主任的电话。

    徐庆停下手中钢笔,抽了口烟,望着窗外明媚的冬日暖阳,走出办公室,伸了个懒腰,抬手摸了下晾干的羊皮,转头朝从食堂大灶上跑出来的二麻子道:

    “麻子哥,羊皮你待会收起来,帮我找个袋子装起,我晚上拿回家去。”

    “好嘞,庆子!”

    二麻子应了一声,端着刚灌满开水的暖水壶回了办公室放下,随后走出,将硬邦邦的羊皮收起。

    徐庆则已去了饲养车间,叮嘱饲养的工人,剩余的羊今日别喂了,明天就宰杀。

    随之,他又去屠宰车间,给忙着杀猪的惠德海也说了一声,明天小年,把羊全杀了。

    惠德海笑呵呵的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翌日清晨,徐庆一到肉联厂,就听见惠德海带着徒弟,在屠宰车间已经动手杀羊了。

    他经过屠宰车间的门口时,闻到了比前些日子还浓的羊膻气,当然,还有浓郁的血腥味。

    上午十点多,徐庆让食堂大灶师傅,去拿些羊肉和羊骨,中午熬羊肉汤,外加卤一锅羊杂和猪杂。

    过小年嘛,怎么着也得吃顿好的,慰劳一厂里工人和粮站库房的工人。

    吃午饭时,二麻子端着碗,挑了不少羊肚,坐在徐庆身边,不顾烫嘴,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嘴里嘟囔道:

    “庆子.今儿大家伙可是能吃美了,一碗羊汤,一碗羊杂,这待遇,我以前在咱老三厂上班的时候,都没享受过。”

    一旁惠德海也跟着道:“徐厂长,我老头子一把年纪,实不相瞒,我跟我这几个徒弟,在国营肉联厂的时候,也没吃过一回。”

    徐庆吃了俩馒头,一碗羊杂,喝着熬成白色的羊汤,听见惠德海的感慨,不禁道:

    “惠师傅,不应该吧,国营肉联厂逢年过节,还不给你们工人吃点好的吗?”

    惠德海身边的小徒弟,插话道:

    “徐厂长,您是有所不知,国营肉联厂那帮当领导的,他们招待人,那是顿顿羊肉,猪肉,轮到我们当工人的,中午吃饭,食堂饭菜里的油花,都没我们在车间杀猪时手上沾的多。”

    粮站库房老吴跟徐庆坐一桌,一脸不敢相信道:

    “惠师傅,是真的吗?我咋听人说,在国营肉联厂上班的人,家里一年四季都不用买油,说都是拿块猪肉回家自个炼。”

    惠德海的小徒弟急眼道:“吴师傅,你肯定是听人瞎说的,国营肉联厂管的严着呢,肉皮都不让我们带回家,怎么可能让随随便便拿块猪肉离厂。”

    惠德海朝自个小徒弟瞪了一眼,“就你小子话多,谁让你坐我身边的?

    去,滚过去跟你那几个师哥坐一块去,这是你该坐的地儿吗?”

    头圆脖粗,右臂比左臂几乎壮一圈的青年,右手灵活地一抄饭碗,悻悻然地低头站起身,去隔壁桌坐下,再也不敢说话。

    徐庆见状,淡然笑道:

    “惠师傅,您管徒弟挺严厉啊。”

    惠德海摇头笑道:“徐厂长,让您见笑了,我这小徒弟,干活麻利是麻利,就一点,话多,跟五岁小孩都能聊一块去,他刚才说的不全对,但也是实话。

    咱们国家呢,肉跟油这些年都紧缺,供应一直跟不上,本来我刚进厂那几年风气很好的,厂里每隔一段时间,还会给我们每人一两猪油,

    当干部的,能多一两。

    后来一变天,又加上被一些人瞎胡闹了几回,觉得一两猪油太少,就从厂里偷拿猪肉,最厉害那阵子,正好遇上厂里设‘G委会",这不直接撞枪口上了,厂里就开始严查,猪油也不给了,久而久之,就成子现在这样子了。不过.”

    惠德海顿了一下,说道:

    “倒是年根底下,每年也就差不多这个时候,快过年了,国营肉联厂会单独预留出一批肉,让本厂工人可以不用肉票,买二斤回家。”

    徐庆了然,喝了口羊汤。

    老吴听明白,哦声道:“我就说嘛,外面传的那么邪乎,国营肉联厂上班,不用买油吃,原来是这么回事。”

    二麻子搭茬道:“老吴,你这思想觉悟还是不高啊,你想想看,国营肉联厂那么多工人,真要是每个工人偷拿一块,就指甲盖大小,一天怎么着也得偷出去几头猪吧?”

    老吴一脸尴尬,忙称是道:“二掌柜的,说的在理儿。”

    徐庆笑道:“老吴,你甭听二麻子瞎咧咧,没那么离谱。”

    二麻子嚼着嘴里的羊肚,呲牙乐呵不已,后槽牙都露了出来。

    徐庆喝完羊汤,把碗筷一洗,就率先走出食堂。

    屋外厂院里,天气晴朗,正值大中午,太阳晒的阳面,暖烘烘的。

    徐庆走进屠宰车间,拿了三斤羊肉,出了肉联厂,给三虎子家送去。

    粮站库房那边,晚上还是三虎子母亲帮忙盯着。

    前年从乡下拉回来的几只狗,也是三虎子母亲在喂。

    之前他给开工资,三虎子母亲最初不要,后面收了两次后,就再也不肯收了。

    徐庆自此,每个月就拿些粮食和几斤肉,送过去。

    下午,四点多,徐庆让二麻子用自行车载了几十斤羊肉,回城里按照他给的

    他则要去国营商店,找刘主任去给借冷柜的钱,还要去看望老丈人和师父老张。

    二麻子一走,徐庆没在肉联厂多待,把厂里的事情半拍妥当后,用自行车驮着三份各五斤多的猪肉和猪肉,也朝城里回去。

    一回城,他先去了国营商店,把猪肉和羊肉给了刘主任后,又掏出冷柜的钱递给道:

    “刘主任,拖了这么久才给你冷柜的钱,没生气吧?”

    刘主任哈哈笑道:

    “小庆啊,你要是再不给,我都打算过几天上你家堵门了,冷柜的钱,我是要交给公家的,你小子这半年来没在我跟前露面,一天忙啥呢?”

    徐庆笑着坐在刘主任身边的沙发上,喝着茶道:

    “嗐,瞎忙,肉联厂开了,我得管,粮站生意,我也不能不过问,两头的事情,堆在一块,我一天是从早忙到晚。”

    刘主任闻声乐道:

    “小庆,忙归忙,别把身体搞垮了,你还正年轻,不像我,我是上年纪了,再过十几年就能退休,你还能好好奋斗。”

    徐庆闻言,点点头,放下茶杯,紧接着道:

    “刘主任,您这还在上班期间,我就不多打扰了,先走一步。”

    “你这才刚来就走?”刘主任站起身忙问道。

    “今儿不小年嘛,我还要上我老丈人和我师父他们那边去,元旦忙的都没抽出时间去看望。”

    徐庆说完,挥了挥手,离开国营商店后,抬头见天色已发暗起来。

    太阳的余晖在西边天际尽头,消失的几乎没了踪迹,低头看了眼手腕处的雷达表,见时间已快下午六点。

    忙蹬着自行车,就急忙朝老丈人家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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