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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林松第一次看见那只白熊的时候,是1970年9月7日的下午,只是那时的白熊还是一只幼崽,浑身黑得发亮。

    9月初,大兴安岭的白桦树已经显露秋意,开始泛黄,风掠过,发出萧瑟的声响,不时的有一两片叶子随风飘舞,有的沉落大地,有的落到湍急的额木尔河里,随水漂流。天气很明显的变凉了,早晚之间,穿上冬日里的棉袄,也不会觉得发热,尤其站在河边,河水泛起的寒意,更是觉得凉意侵人。夕阳靠在西山头,就在这时,林松发现了正在河边嬉戏的两只黑熊幼崽,同时在不远处,河滩的草地上,一头体型硕大的黑熊正在休息。

    河水湍急的波涛,掩盖住了林松的脚步声。他把自己藏身在粗大的白桦树后,透过藤蔓的缝隙,看到两只小熊幼崽正在抢夺的物具时,心里暗暗叫苦;两只小熊正在抢夺的,正是他放到河水里,用来捕鱼的地笼。那是他费了半宿的时间,用柳条编织成的捕鱼工具。

    两只小熊争夺了半天,眼见着地笼里的鱼儿就在嘴边,却吃不到,急的“呜呜”叫唤。大熊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站起来,走到地笼旁,嗅了嗅里面的鱼,用爪子扒开了地笼,里面的鱼的涌了出来,蹦蹦跳跳,两只小熊立即围拢抢食起来。大熊体态臃肿,身上厚厚的脂肪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冬季,做好了准备。它吃掉一条半尺长的鱼后,目光盯在了河水里,那里有个更大的地笼吸引住了它的注意力,它慢慢向河水中走去,想要把那个地笼也抓上来。

    远处的林松却很焦急,一个地笼里的鱼已经没有了,要是另一个地笼里的鱼也被熊吃了,那他和另外十一个人,今晚已经明天都要饿肚子了!他知道带着幼崽的母熊最危险,护崽心切的母熊会与任何有威胁的动物或人殊死搏斗的。此刻,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从地上捡起一块鸭蛋大的鹅卵石,向着河水中扔了出去。“扑通”一声的河水溅起水花,让大熊吓了一跳,转身上了岸,领着同样受到惊吓的小熊,钻进岸边的树林中,转瞬间没了踪影。

    林松听着林子里的脚步声跑远之后,长出一口气,他又静待了片刻,直到半个夕阳已经沉没在西山里,才放心的走出来,把河里的地笼拽上来后,将里面的鱼倒在麻袋里,重新布置好地笼后,向他们的驻营地走回去。

    9月7日这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但即使是若干年后,林松仍然记得这一天;这是他们一行十二人,来到额木尔河畔,断粮后的第五天。

    8月31日那一天,沿着铁道兵刚刚修建出来的简易路,从清早坐着解放牌卡车出发,一直到下午四点,才来到额木尔河畔,找到三个月前砍的标桩。二十多公里的路途,他们走了十多个钟头,与其说是坐着车来的,倒不如说是推着车进来的,在天黑下来前,总算搭建好了帐篷,也就是在那一天,北川林业局正式成立了。

    让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接连下了两天的秋雨,河水暴涨,新修建的简易路,有两座桥梁被洪水冲垮了,把他们阻隔在山林里,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只够三天的粮食很快见了底,却仍然没有听到铁道兵前来修建桥梁的机械轰鸣声。

    连海平坐不住了,他是北川林业局筹备组的副组长,这次就是由他带领着众人,先行来到这里,进行最初的筹建工作。没有了粮食,最先慌了神的,是司机侯德海,他嘟嘟囔囔:“这下完蛋了,铁道兵要是偷两天懒,我们就得饿死在这深山老林里了。”作为领头人的连海平,自恃游泳技术还可以,经过一番考虑后,决定冒一次险,从被洪水冲垮的桥梁边泅渡过去,到最近的铁道兵营地借些粮食回来,但他的这个冒险想法被林松制止住了。

    “水流太急了,人很容易就被激流卷走;再说了,就是能过去,背回了粮食,也无法把粮食运过河,这个险不值得去冒。”

    连海平晓得他说的是实情,没办法,只能等洪水消退下去再做打算。

    侯德海继续发他的牢骚:“来时我就要拿军代表老赵的枪,这家伙,当成了心肝宝贝,说什么也不让拿!这要是有枪,还用犯愁没吃的吗?满山都是狍子和鹿,这可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林松看出了连海平眼里的焦虑,提议说:“没枪怕什么!河里有鱼。大家伙忍耐一天,我编两个地笼。”

    大家伙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看着他把砍来的柳条横一道、竖一道的编织在一起,渐渐的就有了地笼的轮廓,大家伙的心才有了安慰,看来这个个子不高,二十多岁、却长得像三十多、脸色黢黑的林松,并没有说大话。时间紧,任务重,连海平持着马灯,替他照着亮,直到夜半时分,两个地笼终于编织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就是靠着每日林松捕回来的鱼,度过没有粮食的日子。

    林松走进帐篷,把袋子里的鱼“哗啦”倒在大盆里,引得众人又围过来观看,辨认着鱼儿的种类,只有侯德海躺在木杆铺成的床上,长长的叹了口气,竟似有无限的哀怨之意。这让一旁正在察看地图的连海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知道这家伙的哀怨从何而来,眼下有了“粮食”,而且还是味美鲜香的河鱼,可是却没有了酒,带上来的六瓶酒,四天前就被他喝个底朝天。

    看着每日林松带回来的鱼,连海平放下了心,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北川局的筹划上。这几天来,他走遍了附近的沟沟坎坎,勘察地势;爬上了最高的北面山峰,俯视地形地貌,北川林业局的初步轮廓,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成型。

    连海平身形瘦高,三十二岁,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原来他在地区检察院工作,在开始开发大兴安岭北坡后,急需干部充实到开发中建设中,他毫不犹豫的报了名,分配到北川局的筹建组任副组长。正组长姓刘名魁,是一名老林业干部,最早在小兴安岭伊春工作,1960年开发大兴安岭时,他报名参加了工作队,跟随着铁道兵一同来到大兴安岭,由于他的年纪较大,已经到了快退休的年龄,他就留守在地区的筹建处,负责物资以及人员的调配。

    开发大兴安岭的北坡,其实在五年前就已经开始了。五年间,共有三拨工作组从呼玛县,先后沿着HLJ,溯江而上,来到北坡筹建。筹建工作是艰苦的,人员进入北坡,由于没有道路,只能用马来回倒运生活物资,每到冬季,厚厚的积雪以及彻骨的严寒,根本无法保障物资的供给,开发人员只有撤出这里。三次的开发,都以失败告终。1970年的这次开发,是吸取了前三次的经验,决定直接从大兴安岭的腹部直插北坡,由铁道兵在崇山峻岭间先修建一条简易公路,再修建铁路,道路的问题解决了,才能保证生活物资的供应。这是一条重要的保证,也是进驻北坡人员能否在当地极寒的气候下,能否生存下来的关键。

    林松没有把在河边看见黑熊的事,告诉大伙。在这片原始森林中碰到黑熊,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件,连海平在勘察地形的时候,就碰到过黑熊,却也相安无事。这里的黑熊从未见过人类,对人类有着互不相干的陌生感。

    晚饭自然是炖鱼。将鱼儿放在大铁锅里,瓢上一锅水,再扬上一把咸盐,看着通红的火焰把铁锅烧开,随着热腾腾的蒸汽,泛出鱼香味。只是一种食物再鲜美,连吃了五天后,也会觉得发腻。往日能吃掉一盆的侯德海吃完了半盆鱼后,又蹲在帐篷外,仔细的聆听着山里的动静。这一次他的虔心没有白费,刚出去蹲在树桩上没有一会,连蹦带跳的跑回帐篷内,高喊着:“有声音了!有声音了!”众人却不相信他的话,这家伙就是山林刮一阵风,也会叫嚣着“有声音了”。大家都晓得,被洪水冲垮的桥梁,绝不会短时间内能够修好的,铁道兵也不是天兵天将,洪水不退去,谁也没有办法修复桥梁。只有连海平从侯德海激动的脸庞上感受出了不一样,放下碗筷,走出帐篷,闭上眼聆听了片刻;果然,在一阵阵风儿掠过林梢的声音中,听到了其中机械发出的轰鸣声,顺着晚风,飘荡在群山中。

    连海平走进帐篷,平静的对大家说:“铁道兵是在修建桥梁了。”

    大家再顾不得吃鱼,一窝蜂的跑到帐篷外,饭盆掉在地上也顾不得捡,仔细的聆听片刻;这一次,大家都听到了,确定不是往日令人失望的风声后,一起欢呼了起来。

    入夜后,静止下来的风,让大家在帐篷中也能听到山林间回荡的机械轰鸣声,看来铁道兵也知晓他们眼下的困境,正在日夜不停的修复受损的桥梁。这让大家同样的一夜无眠。

    第二天,林松去河边取鱼儿,没有见到那三只熊的踪影,他的地笼完好无损的摆放在河里,看来是黑熊感受到了人类的惊扰,母熊带着幼崽远远的离开了这里。但这只是林松的一厢情愿,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三只熊,曾给北川林业局带来多么大的困扰,就此让很多人改变了命运。

    两天后的下午,晌午的燥热慢慢消退时,在帐篷里,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轰鸣声,大家挤出帐篷外,果然,声音渐渐的近了,终于,一辆推土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更近些时,看见北川局的军代表赵双喜,挎着一杆枪,抓着推土机的门把手,站在上面,正笑呵呵的瞧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