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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捡拾烧柴,并不是一项轻松的工作,顶着严寒,蹚着大雪,进入到山林中,找到干木,伐倒,锯成三米来长的木段,两人用铁钩抬出来,放到爬犁上,够载了,三两人齐力拽回局址里。即使是滴水成冰的严冬,将爬犁拽到局里后,每个人都会累得一身热汗,摘下帽子来,头顶会像烧着了似的,冒出腾腾热气。不过,话又说回来,若是和局里其他的一些需要进山建造楞场、贮木场的职工比起来,捡烧柴的工作,无疑又轻松了很多。因为那些职工们晚上回来后,脱下的棉裤,汗水浸透后冻成冰,竟可以站立在地上的。

    原本进山捡拾烧柴的活,是由北川局里的三匹马来运输的,只是眼下建设贮木场是首要任务,马匹分配到那里去了。

    “等到拖拉机分配来就好了,就不用人力去拉烧柴。”连海平说。

    今天的工作进行的挺顺利,一大早,七人来到山林里后,张寒秋在没膝的大雪里没有走多远,就找到了两棵又高又粗的干木,光秃秃的,挺立山林中,这两棵树,就够他们这一天的工作量了。

    由于木材粗重,搬运的工作就由男的来做了,三名女知青负责将来往的山路清理一下碍脚的树枝。。

    林松和张寒秋搭伙,用掐钩把木头向外抬。

    张寒秋长的要比林松高大,身材也要比他魁梧些,但他哪里从事过这种繁重工作,在没膝深的大雪中走路都费劲,更何况还要抬着粗重的木头,他身子歪歪斜斜,肩上被压得青肿。他与林松抬着木头向外走时,林松要极力的控制着肩上的杠子,才能让自己不被他拉扯到雪沟里。

    看着两个男人在雪地里得抬一会,靳红梅冲着施彤使了个眼色,她明白了;这是两人之间的暗号。来到山林里工作,身边又有男同志在场,小解就成了一件麻烦且恼人的事。两人向林子里蹒跚着走去,走了一会,回头来,仍能看到不远处的同伴,无奈,只好继续向前走。

    冬季的山林中,树木和藤条的叶子已经落尽,显得空旷,唯见棵棵树木挺立在雪中,生生死死的,也不知延续了多少个世纪。

    靳红梅发现了一个地方,一块隆起的雪包伫立在空地上,她对着施彤招招手,两人来到雪包后面,这真是一块天然的、遮挡视线的好地方。

    这块雪包,和两人平日里看到的雪包,两人并没有看出任何异样,只有那些常年在林子里活动的林区人或老猎人,才能看出这个雪包的不同;雪包上布满了蜂窝状的细孔。

    刚来到雪包后面,走在前面的靳红梅,只觉得身子一沉,向下滑去,她连忙抓住身后的施彤,这却导致两人两人齐齐的向下滑去,跌进一个约有一米半深的坑洞。靳红梅恼恨的拂掉脸上的雪,平坦的雪地上,居然出现一个大坑,她站起来,抬头望去,还好,雪坑不算太深,只要将周围的雪清理一下,两人就可以爬出去。

    “好凉啊!弄得我脖子里都是雪!”靳红梅说。

    她的话,并没有引起施彤的任何回应,她好奇的扭过头来,看到施彤呆呆的坐在雪坑里,两眼直直的看着前方,面容惊恐,她心里一哆嗦,寒意从脚底升起,鼻孔中蓦然冲进一股腥膻之气,不由自主的顺着施彤的目光瞧过去;在塌陷下去的雪坑旁,呈现出一个洞穴,洞内一头黑沉沉的熊正怒视着她们,庞大的身躯旁,两只小熊侧卧在那里,也在不知所措的盯着她们。

    黑熊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露出森白的尖利牙齿。这声吼叫,犹如炸雷在两人耳边响起,靳红梅只觉得两脚发软,心脏狂跳,几乎要和施彤一样瘫坐在雪坑里。

    黑熊站了起来,用鼻子嗅寻着面前这两个不速之客。

    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音来的靳红梅,求生的本能,让她转身向坑外爬去,在接连蹬空了两次后,她终于用手抓住了坑上的一株藤蔓,手脚并用,爬了出来,用她最后的一点力气,向来时的方向跑去。

    施彤完全被恐惧笼罩住,瘫坐在雪里,动弹不得。刚来到这里时,就听到过一些人谈论过熊,议论过它们的凶猛。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一日自己会真的遇见熊,并且近在咫尺。她也想像靳红梅那样爬出去,腿却没有了知觉,站立不起来,想要喊,却只发出了嘶嘶哑哑的声音,只有瞪大着眼睛,看着熊站立起来,一步步的向自己走来,待到一股腥膻之气扑到她的脸上时,唯一能做的,她把眼睛闭上了。生命是这般无常啊!悠悠晃晃的,魂魄漂浮在云端。生死之际,无端的,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种时刻,一句词文却在脑海里漂浮起来,清晰、刻苦。

    “一番风雨路三千,

    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啊!那时她还在扎着两条小辫,每日蹦蹦跳跳的去学校,有一日无意中看到父亲偷偷摸摸的从地砖下抠出一本书来。过后,当她打开地砖,见里面摆放了三、四叠的书籍,她随意拿出了一本,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看起来。那是一本《红楼梦》,她看的有些稀里糊涂,并没有从书中体味到更多,只是单纯的替林黛玉感到悲伤。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她早就将书中的细节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没有想到,在这里,在这种时候,书中的词句,居然以这种方式回忆出来。

    “恐哭损残年,

    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原来一切都是命呀!原来自己就是那个苦命的贾探春。不,自己连贾探春都不如,人家最不济也没有让熊给吃掉!而自己的结局,居然最后变成一摊熊粪,滋润着这片山林草木。

    自己要变成熊粪的念头,让她悲从中来。不!她不甘心!她睁开眼,看到熊呲着牙,正在自己的眼前,腥膻热气喷到脸上。她睁开的眼睛让熊感到了愤怒,感到了某种威胁,伸出爪子向她头部拍去,犹有的本能让她将身子一缩,将头歪到身后的雪里。她倔强的抓起一把雪,扬到熊的脑袋上。

    一阵痛楚从脸上蔓延开,一股热流在脸上流过,洁白的雪地上,蓦然的,出现了鲜红的血迹。她的脸上出血了。绝望彻底的包住了她,不想再做无谓的抵抗,刚想再次闭上眼睛,一声呼喝在耳边响起,她看到曾经救过她一次的那个林松,出现在眼前,站在坑上用那根用来支倒树木的杆子刺着眼前的黑熊。

    杆子头上那个亮闪闪的金属尖刺,让黑熊有了怯意,后退了几步,龇牙咧嘴的向林松咆哮着。

    杆子不停的在熊的眼前晃动着,他要迫使熊向后退去,熊被激怒了,直起身来,一掌拍向木杆,林松轻巧的将杆子闪过,继续刺向熊的眼睛;熊被迫向后退却了。

    他跳了下来,站在施彤的身边,将身上的棉袄快速的扯下来,掷向熊身后的洞内,黑熊不明所以,生怕飞进洞内的棉袄伤害到熊仔,咆哮着冲进洞内,咬住棉袄撕扯。这是一个好时机,趁着难得的空隙,他双手抓起施彤,举起抛到了坑外,沉声喝道:

    “快走!”

    清醒过来的施彤,踉踉跄跄的向远处跑去。

    咬住棉衣的熊,晓得自己上当了,转过身来向他逼过来,只是忌惮眼前的铁刺,不敢径直扑过来。熊向东,那根刺也指向东;熊向西,铁刺跟着向西,一人一熊,在狭小的坑内周旋着。

    远远的,油锯声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林松悬着的心终于有了底!这家伙,应该能镇住黑熊。跑来时,他只是向张寒秋喊了一声;“把油锯弄着了!”当急迫中也不知他能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

    张寒秋将油锯油门开到了最大,声音震耳欲聋,咆哮声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他心惊胆战、犹犹豫豫的向熊洞处走着,他明白林松的意思,他要将启动着的油锯送给熊洞中的林松。他害怕得手直颤抖,在看到迎面跑过来、满脸是血的施彤,几乎让他扔掉手中的油锯,远远的跑掉。但仍在坑内的林松、高速旋转的锯条,给了他勇气;锅盖粗的木头,转眼间就被油锯锯成两截,熊也会害怕这东西的。

    果然,咆哮的油锯声终于让熊有了怯意,直视着这个莫名其妙、声如洪雷的家伙,不敢向前扑,退回到洞内,守着洞口。

    林松趁此罅隙,纵身跳出坑外,接过他手中的油锯,示意他先跑,有了这家伙,放下心来,一步步的后退着,注视着熊坑的方向。

    黑熊跃到坑外,看着他们已经远去,吼了两声,宣示着自己的领地,也许是因为茫茫的大雪和透骨的寒意,让熊放弃了前去追赶的想法,甩了甩爪子上的雪,钻回了洞里。

    林松这才放下心来。

    施彤脸上的伤,看起来很严重,血流不止,前胸都已被血浸湿。林松扯掉衬衣,又从张寒秋的棉衣里扯出一把棉花把整个脸包裹住,伤口一旦被冻到,就很难愈合了。而后,将她和已经不会走路的靳红梅放到爬犁上,林松和张寒秋合力拽回了局址。

    新成立的北川卫生所只有一名医生,四十多岁,是刚刚从双河林业局调过来的。她用酒精清洗了一下,被熊爪划出了两道伤痕显现出来,其中有一道要严重些,皮肤完全被划开,从耳垂划到了嘴角处,露出了里面鲜红的肉。卫生所条件简陋,只能做一些简单的缝合包扎,医生一边处理着伤口,一边在心里叹息着;好好的一张脸,就要增添一道明显的疤痕了。

    闻讯赶来的连海平,见到施彤的伤势,又惊又气,连忙让人去找赵双喜。局址附近发现了熊窝,这会对大家时刻构成威胁啊!

    西山里发现了熊窝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北川局,这不禁让刚刚驾车回来的侯德海感到惊喜,他早就想拥有一张完整的熊皮了,那熊皮垫在身下,暖和极了,简直像小火炕一样。以往猎到的熊皮,都被赵双喜给了别人,而今天,“狩猎小队”所有的成员都进山了,还没有回来,自己带着两哥们前去,不就可以熊肉随便吃,熊皮归自己了嘛!侯德海打听到了具体的位置后,借了把双筒猎枪,又跑到修路队那里拿了把雷管,和一个叫王波、一个叫刘峰的两个职工就进山了。

    顺着雪地上的脚印和血迹,三人很容易就找到了熊洞。此时的洞口却已经被熊用雪挡住了,在外面观察了好一会,三人也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况。侯德海心里着急,万一赵双喜他们回来,赶到这里,熊皮可就没有自己什么事了!想到此,他决定用雷管来打熊。这东西威力大,一下子就能将整个熊洞给掀开了,轰它个七荤八素的!美中不足的,就是熊皮很可能要有损伤。管他呢!有损伤的熊皮总比没有熊皮好啊。

    打量好位置,侯德海让王波拿着猎枪,对准熊洞处,防止熊突然冲出来,而他将两个雷管捆在一起,连上长长些的导火索,引燃火索后,他站在熊洞的上方,将雷管用力的掷进洞中。

    三人躲在一棵树后,就等着爆炸后,轻松的前去捡拾胜利果实。

    导火索“滋滋”的响着,冒出阵阵青烟。

    三人捂住了各自的耳朵。

    但随后发生的一幕,让三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洞口处探出一只熊的脑袋,嘴里居然在叼着“呲呲”直冒青烟的雷管,熊将雷管抛到洞口外,退缩着又回到了洞里。

    三人面面相窥。望着越来越短的导火索,三人中,谁也没有勇气,去将雷管重新抛到熊洞中。

    随后的一声巨响,腾起的雪雾弥漫了半个天空,巨大的冲击波,将周围树冠上的雪震落,纷纷洒洒。雪雾散尽,三人睁大眼睛望去,见原来狭小的洞口,如今已经完全被掀开,洁白的雪地上,出现了一片褐色的土坑,看来虽然雷管没有在洞里爆炸,但效果看着还可以。

    侯德海犹豫着,正在想着该不该凑上去看看时,却见被蒙上了一层雪的洞中,一只巨大的、身上覆盖了一层雪的熊,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我靠!这都没炸死它!”侯德海很吃惊,赶紧拿过猎枪,对着熊的方向开上一枪,待他手忙脚乱的将枪重新填上子弹时,眼前的熊却没了踪影。

    “跑了!跑了!”王波指着远处的一片树林子告诉他。

    “到底打没打中它?”侯德海对自己的枪法,从来没有自信。

    “好像打中了,你看那雪地上还有熊毛呢!”

    “可惜了,居然让它跑了,他娘的,这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了)嘛!”侯德海愤恨不平。

    “哎!洞里还有两只小熊呢!”

    刘峰站在熊洞旁,向两人喊叫。走进一看,果然,洞穴的最里面,有两只小熊躺卧在枯草上,却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是被炸死了,还是被震晕了。

    大熊没有打到,三人只好用绳索,拽着两只小熊回到了局里,也算是有了成果。